树苗会不会也有乡愁呢？
第一个雨天，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还没有种树，就先淋了雨，大概是想提醒我告诉你一声吧！
这些年，我找过许多地方的山，也有清静幽深的，山上长满了奇花异草，只是我心里总有不甘，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缘分不够吧。其实种树也是讲究缘分的，就比如今天下雨，我只能坐在屋檐下给你写信，告诉你这里如我所愿，有山有水，前些日子找人搭了两间小屋，我一个人住，足够了。
从前跟你说想把屋子搭在山头，晚上可以坐在院子里看夕阳，可来回太折腾，我太懒了，最后屋子搭在了路边，不远处就有个村庄，生活也方便些，就怕给人家填麻烦。早年常让你多运动，你总不听，不知后来怎么样了？哮喘还按期发作吗？胃病有没有人帮你调理呀?回想起来四十余年，还如当下呢！我又要不停的唠叨你了。
听说给我盖这座小屋的是村里的人，屋子收拾的很漂亮，想必他们也跟你一样心灵手巧的，只是你太懒了，什么事都让我催着你做，后来，还有人催你吗？我看屋子周围还有些空地，等天晴了翻一翻，还可以种些东西，只是我在想是种花还是种菜呢？
从前总是我在说，你在做，如今得自己动手了，还真是不容易呢？光是找树苗，我就犯了难，村子里没有树苗可以买，得去五公里外的镇子上赶上了集市才会有，这里的集市逢一开市，是四里八乡的村民们采集日用品和出售农产品的重要场所。有时候外地的小贩也会带些应季的水果或新奇的玩意儿来赶集，热闹非凡。我也只是听说，还未曾见过。今天是初九，等过两天到了十一我就去看看。
屋子里许多日常用品都有了，只是还需要添置一些装饰，才像是自己的地方，比如桌子上还差一个花瓶，屋檐下应该再挂一串小灯，等天晴了我就去村子里转转，从前我们养猫，这次我想养狗吧，你不在，就当它是你好了。
对了，新房入住要放烟花庆祝吗？老家是有这样的习俗，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老家还要起火开锅，意思是告诉这里的土地神灵，我要住在这里了，日后请多关照。嗯，我觉得还是得照办一下，这样心里就像是有倚仗了一样，也让神灵知道我要种树了，这样，树会长的更好吧！那一会儿雨停了，我就去村子里问问，看这里的土地神灵都喜欢什么，下次集会，我就一起去买了。
果然有时候，犯懒还是有用的，不然住在山头要下来一次就难了，日后还要把树苗运上山就更难了。我好像不如从前固执了是不？不知道你还习惯吗？不过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我还是会坚持己见的，因为你总会帮我解决掉各种各样的问题，虽然为此让你伤透了脑筋。后来，你有遇到比我更麻烦的人吗？你会气得跳脚，却拿她没辙吗？
你后来过得怎么样了？
天才微微亮，村子里鸡就已经轮番打鸣了，你知道，我睡眠极浅的，一直都没有改过来认床的毛病。还好小屋清净，晚上除了听听虫鸣鸟叫，也没有什么别的声音。我心里满足，终于可以一个人无所顾忌的想你了。记得你早上会定许多的闹钟，但每次被吵醒的总是我，有时候我会爬起来关掉，有时候又赌气着让它没完没了的响，气我这件事你大概有特殊的天赋吧！
今天，我要去集市上转转，所以即使想赖会儿床也必须要起了，现在没有你，起床也变得容易了许多。打开门，有一股湿气扑面而来，初春的天气还是凉飕飕的，不过想想去集市还有五公里的路要走，走着走着应该也就热了。我向来是喜欢走路的，从前若不是你天生的腿长，还不一定走的过我。只是从前若是走慢一点，那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或许会更长一点，只是从前不懂，老说你磨磨唧唧的。
果然，身体不如从前了，才走了一会儿腿就开始酸了，还好有个三轮车路过，问我是不是要去赶集，我说是的，他就带了我一程。车上还有个小女孩，梳着两个小辫子，喜气洋洋的，让人看着就不由得喜欢。我问她叫什么名字，这孩子有些怕生，躲开你的眼神，冲开车的人直喊道外公，外公，倒是开车的人热情的说：“她叫锦和，是我外孙女儿，父母在外面打工，顾不上她，所以就留给我带着”。我这才想起，搭了人家的车，还没问人家叫什么名字。倒是人家大度，自己报上了名：“嘿嘿，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村里人都叫我地根叔，一辈子也没什么见识，就跟这土地打交道了”。我倒是羡慕他的朴实与乐观。
我给自己重新取了名字，叫阿愿。愿我将这满山的树种满时，能最后再见你一面。对你，我还是心有不甘啊！
到了集市，地根问我要买些什么，我忽然就忘了。然后他呵呵的说自己有时候记性也不好。我说那我先随便看看吧，让他去找他要买的东西。我们约定逛完集市到车上汇合后就各自去逛了。
没想到镇上的集市虽小，却还真是应有尽有，我像个很久没有进过城的孩子一样，东瞅瞅，西看看，没有找到花瓶就买了个农户自家烧的陶土罐罐，我想着带回家给它稍作装饰就很好看了。好不容易看到买农具的，看我不是本地人就想坑我，还好我早做了预算，超了太多的话我就再想其它办法了。那买农具的看我不上当，就放弃了，乖乖按照我出的价卖给我了。
逛了大半个集市，我手里已经拿不下东西了，只是最重要的树苗我还没有找到，就问了隔壁卖花椒的，她告诉我树苗花卉在集市的最东边，动物在最西边，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穿过人群，果然，有个卖树苗的店铺，可能还不是种树的时候，所以显得冷冷清清的。我问老板都有什么树，老板指着树苗一个一个跟我介绍，果树有苹果树、桃树、梨树、杏树、枣树等，花树有梅树、桂花、丁香、玉兰等，还有许多鲜花蔬菜的种子，应有尽有。这下，可不用愁没有树种了。
我挑了几棵说先种种看，还跟老板约定了每周给我送十棵树苗来，要最应季的。老板见我长期要订就对我更加热情了。树苗的大事一解决，我心中轻松了不少，才想起已经逛了许久，怕是地根叔和锦和要等着急了。
家里应当有花才好
如果要种树，第一棵应当是杏树，因为杏树包含着我所有的乡情，那些年，在杏子的酸酸涩涩中我渡过了一整个童年，也是那一整个童年，让我再也放不下对树木的喜爱。可即使确定了要种的树，但在选位置的时候，我还是纠结了很久。
山顶有个地方很适合看夕阳，如果在那里种满果树，等秋天的时候，果子应该会长的很好。小溪两边的土地看起来养分很充足，等树木长成，路过的人们就可以品尝我种的果子了。我站在院子中，思考了大半个早晨，不知道是该往山上走还是往溪边去，还好院子中也有块空地，忽然想起曾经跟你说过，希望以后我们住的地方能有一棵果树，春天开花，夏天乘凉，秋天结果。在树上栓个秋千，树下放个躺椅，等闲暇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坐下来听听风声，聊聊日常。
虽然这愿望没能跟你一起实现，但心里还是怀有期待的将杏树种在了院中。夕阳就让它先落下，溪流也让它自流淌去，我只顾着想你便好。
等种好了树，就得去小溪里打水浇它，还好小溪就在门前，也不至于太劳累，只是往后这树若种上了山头，浇水便麻烦了许多，我还得想个办法才是。这事日后再解决吧！刚刚去打水，看到许多偷开的蒲公英，便想采一点插在屋子里，春天到了，屋子里怎么能没有花呢？你知，我是极爱花的。
记得那会儿我告诉老师，想要辞职去卖花，老师眼里的惊讶和惋惜。老师也是极爱侍弄花草的，她应当也有个田园梦吧。后来我明白了，生在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呀！我尝试过了所有的可能性，算是很幸运的了。
等采来蒲公英，想拿花瓶插起来，才想起上次赶集买的陶罐忘了收拾，从前记性便不好，现在更不如从前了。陶罐看起来有些圆融，灌口太大，蒲公英放进去都七扭八歪的，这些可难不倒我。山坡上其实还有许多去年残留的干花，不知道它们离开是在哪个风雪的夜晚。
当我把干花插进陶罐，一朵朵摆好蒲公英时，窗外的夕阳正好在落下。看了一辈子的夕阳，再看到依然会忍不住停下来，想想一生中最遗憾的还是没能跟你一同等待太阳落山。想起有一次，我站在窗前激动地喊你过来看落日的余辉将城市都染成了红色的，你却说，你把什么样的风景没看过。那句话，我耿耿于怀了很久，对呀，你是一个摄影师嘛，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你都看腻了吧？只是我仍无法甘心，如果当时你知道，往后看的千万次落日再与我无关的话，你还会拒绝我吗？或者，自那以后，在你看的每一场日落里，还有人陪你吗?你说你习惯了孤独，我却努力想给你家的感觉，其实是我更害怕孤独。
随着太阳落下，蒲公英都收起了花瓣，它最明白，灯光再亮，月光再美，也与它无关。
你看那炊烟多香啊！
今天去种树的时候，看到几个小孩子在山间烧火堆玩，我怕他们走的时候留下火种，就把树种在了不远处，顺便等他们安全离开。途中有个小孩子看到了我，便蹑手蹑脚的来我身边，看着我种树。我本来就不善于跟人交谈，便由他看着，我们都没有说话。
直到我种好了树去提水回来，那些小孩就都围着小树苗看。其中有个黑黑的，胖乎乎的小孩子问我种的是什么树，我挠挠头，其实我也忘了，买来的那几棵树苗看着都一般大小，也没有叶子好辨认，虽然光看叶子我也不晓得怎么分辨。当时我真想求助你，怎么能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们我不知道呢？
等我把水浇好了，他们还在眼巴巴的等着我的答案，小孩子可真固执啊！我告诉他们等到秋天小树结果了，他们就知道了。听到我的答案，他们显然不满意，还好不远处飘来的香味让他们无暇顾及这秋天结果的树到底有什么特别。
田间烤土豆的味道真的好香啊，一直说有机会要带你尝尝的，你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吃土豆，永远都吃不腻嘛。因为回忆里的味道太美好了，总想要把它找回来。那些小孩仿佛让我回到了童年的某个初春，雪才融化不久，离农忙也还有些日子，扒开枯草就有嫩绿的新芽，它和我一起在成长。林子里的许多枯树枝用来烧火刚刚好，就在某个山洞里，柴被烧的噼里啪啦的响，一些人负责看守火苗，一些人负责寻找食材，一些人继续捡着树枝，那样的事情一代一代的发生着，我们的秘密基地也被一代一代的传递着，只有我们自己明白，那些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我想着出了神，有个小孩用树枝穿着刚烤好的土豆向我跑来，踉踉跄跄的，好像我已经是他的好友了一般。他将土豆递给我，问我要不要吃？我张开满是泥巴的双手，对比着被烤焦了皮的土豆，它们好像很般配。但那土豆真烫，烫的我眼泪差点都流出来了。倒是逗得那小孩咯咯地笑。
等我们一起吃完烤土豆，我准备种下第二棵树苗时，小家伙们都跑来帮我，还约定了只要有时间就来帮我，种树变得轻松了不少，我也觉得没有那么孤独了。
虽然树早早的就种完了，但我们还意犹未尽，就一起爬上了山头，看着山下村庄里的炊烟袅袅，此起彼伏的响起大人们的呼喊，小孩子们跟我告过别后就一个个的都飞奔着回家了，那是你期待的归宿感吧！你说从前你总是颠沛流离，四处辗转，最怕过年时不知该去哪儿。有个夜晚，我们喝了许多酒，我问你，你想去哪儿？你说“跟着你就对了。”可后来，你为什么走丢了呢？我想不起了，我是怎么样看着你离开的，是不是也像那些飞奔回家的孩子一样，有人在呼唤啊！还是像被乌云遮盖住的夕阳，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只记得最后留下我一个人，等天亮等了好久。
有些雪等着等着就过了季节
昨天晚上做了许多梦，醒来后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从窗户外透进光亮来，我还以为是天亮了，起床洗漱完后准备拾些柴火，做早饭吃，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愣住了。院子里，山坡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从前你问我怎么那么爱哭啊，哄都哄不好，我以为只是比别人眼泪多了些，便没有太在意。到后来更严重了，看不了一会儿东西就觉得累，才去看了医生。医生是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说起话来直愣愣的，好像耳朵也不怎么好使，说话的时候凶神恶煞的，我就一直在想这样的医生可怎么看病呀！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就听到最后他说不要再去看强光的东西，这个强光我始终没理解。
我用脚踩了踩雪地，只是没过了脚踝，等太阳出来，应该很快就会融化，只是今天，又种不了树了。还有前些天种的小树苗们，不知道扛不扛得住这一夜的冰雪，我的心里很是担忧。
等到下午，太阳果然出来了，房顶上的雪水顺着房檐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汇聚到水渠里流向了小溪，当我再去看院子里的杏树时，它竟悄悄结出几个小骨朵来。那种兴奋好想有个人可以分享，那是我亲手栽植下的生命，在这个山上扎根的第一棵杏树。
山路上的水干了些，我迫不及待的来到其它树前，看到它们安然无恙，静静地扎根在自己的位置上，总算有些放心了。忘了在哪儿见过有些人在冬天的时候会给树裹上草席来御寒，应该挺有用的。这山上挺多野草枯枝，我就收集了一些，堆放在小树周围，希望能帮它们御寒吧!收集杂草的时候我还发现许多幼苗都长出来了，看起来很是鲜嫩可口。你要在，怕早就急不可耐的尝过它们的味道了。活到现在，我还是怕死，没见你，这命始终不敢随意舍弃。
给小树苗都围完杂草，夕阳已开始落山，山中放羊的，地里干活的人们也都纷纷回家了，两只母鸡打起架来，咯咯地叫着，我看着我的小屋，想起许久没有吃鸡腿了。你说我就是嘴馋，我说明明是身体需要。
我意识到，应当多养几只鸡。上次路过村子，看到有户人家院子里的鸡舍做的很不错，我心血来潮便找了过去，走到人家门口才意识到这样进去有些奇怪。正当我犹豫时，还好地根叔路过，我跟他说明缘由，他便笑呵呵的领我进了院子，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那家人都很热情，他们家小孩正是昨天看我种树的阿顺，我们寒暄了一会儿，便谈到想养几只小鸡的事，阿顺妈说家里的母鸡正在孵小鸡，隔几日就会有小鸡仔出售了，往常都是抓去集市上卖掉。我连忙说这回希望帮我留几只，阿顺妈马上就答应了。地根叔帮我跟阿顺爹说了做鸡舍的事，阿顺爹看着有些为难，说家里没有木板一类的东西了，可能还得去山里砍些松木来，或者到镇上采购些木板。我告诉阿顺爹，松木的事我来解决，只希望他到时候帮我做个鸡舍就可以了，阿顺爹才答应下来。
我们最后是怎么分开的？
在天气很好的一天，杏花开了，虽然只有寥寥数枝，花瓣却长得饱满圆融。你问我“为什么是杏花？”那是曾经，一个离家数百公里的游子对家乡的思念。后来杏花开了两枝，游子却再也没有家了。
趁着好天气，我把园子收拾了出来，从邻村买来的木料在做完鸡圈后还有许多，用来做篱笆的爬藤正好，虽然新种的篱笆还没有发芽，但我好像看到了，秋天，篱笆满园，瓜果飘香的样子。我们最相同的，恐怕就是一看到果子就觉得满足吧！
春天真的来了，阳光也变得暖呼呼的，还没走几步路就觉得有些热，我正歇下来喝水时，看到一对年轻人也在爬山，他们很快就追上了我。我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那年轻人就先开口了，他问我是不是村子里的人？我现在也很迷茫，到底是不是呢？如果非要归入一个整体的话，那就是吧！不过他这样问我，他一定不是了。
我问他跟女朋友来踏青啊！显然是的，不过我确实找不到其它话说了。他说来见家长，我问他紧张吗？他说还行吧，就是有些不习惯。我曾经很害怕那些不习惯把你打败，所以用尽全力想跟你分担，可当我看到当那个女孩走近，他忽然转移了话题时，才真正明白，那时的你紧握着自己心里的钥匙，除了我，谁都可以打开。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真的好难过啊！我们说好一起度过那个冬天，可春天怎么就来了呢？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憧憬未来了？
我抡起锄头，想要给这最后一棵小树苗安个家，锄头却碰到了石头，这山上多得是石头，本没什么奇怪的。可我忽然想起，村民说从前这山上也有过山神，后来风调雨顺的很少有人再去供奉，日积月累，山神石也不知所踪了。虽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传闻，但宁可信其有不是，何况山鬼神灵不都是人心中的寄托嘛！我心中有所求，便希望它就是山神。
正想的入迷，不知道什么时候，锦和和地根叔就走到了我的身边，问我在做什么？我说拜山神，地根叔便凑上前来，看到被我挖出一半的石头，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说拜山神有拜山神的规矩。我不明白是什么规矩，地根叔就在周围捡了一堆小石头，将山神石围起来。念念有词的说道，今日仓促，遇到山神大人未来得及准备，日后必定奉上祭品，还望山神大人见谅，说完还拜了起来，锦和也跟着拜了起来，我愣愣的站在旁边，地根叔扯了扯我的衣服，我们三个人就对着一个大石头在那儿磕头。后来地根叔说挖到山神是我的福气，日后初一十五多拜拜，日子就能过的顺顺当当。
只是现在供奉的山神不知道能否实现曾经的愿望，大雪之后的春天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没有你的未来，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度过。就连曾经的梦想，看起来也变得苍白无力。如果回到过去，我们会过得很好吗？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