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止一次为这事做梦哭醒了--不是梦见去上学，就是跟他们的各种矛盾、争吵不休。
我是个孤儿，两岁那年，弟弟出生八个月，妈妈离世后没过多久，爸爸悲痛欲绝也抛下了我们，随她而去。
我们成了村里人人口中可怜的孩子。
先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了十年，我和弟弟就被叔叔们接进了城里生活。
奶奶是极不情愿的，她说城里过于复杂，我们去了会受欺负，倒不如在老家快快乐乐的。
爷爷却意见相反，他说世界那么大，我们该去瞧瞧，长长见识，他们老了，陪伴不了我们多久。
我既因为人生地不熟感到害怕，又对电视里讲述的生活满怀憧憬。
于是就这样，我和弟弟踏上了通往新奇世界之路。
前两年是在二叔家里，他有一儿一女，加上我和弟弟总的六口人。平白添了两张嘴，对他们来说，压力倍增，脸上的笑也日渐式微。特别是二婶，她总是不高兴的，皱着眉，说话声很大。
记得有一回，七岁的弟弟因为作业写不好遭她训斥。许是压抑了很久的委屈，她动起了手。边骂着，尖长的手指边不住地戳着弟弟的脑袋，直至他哭断了声，鼻子流了血，也还是没停。
而我，或许有点用处吧。二婶的娘家那边男丁兴旺，多养我一个“女儿”算是好事。
因抚养问题，二叔和三叔闹过不下数次，他认为，我们该去三叔那儿，或是一家一个……每每不欢而散。
四年后，二叔辞去工作，离开了一直生活的地方，我和弟弟也就顺理成章到了三叔家里。
其实对于爷爷奶奶以外的人我都不熟悉，甚至还有些怕他们，包括三婶。小时候有一回，我和他们上街，因为想要买个气球而被她狠狠训过一顿。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张口索要，气球成了我最怕的东西，人也更自闭了些，寡言少语，没有礼貌。
为了养我们姐弟俩，三叔只要了一个孩子。他曾说，若是三婶发了脾气、做了什么事，一定要体谅她。等我以后成家、做了母亲就会明白那种苦衷。
所以，我记得她说的那句，“带着我和弟弟出门是丢脸的，谁家会有那么多孩子。”
记得她去进货时，先是问了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然后却只买回了堂弟的一双鞋。
记得买菜时也有问过我的意见，却没一道是我喜欢吃的。
因此，佳节团圆，任由他们责骂，我依然不言半句，独自守家，泡碗面、或是炸个土豆随便对付几口。
十五岁，三叔带着我们回了老家县城，为了我小升初的方便，免去了再次转学的留级。他说，我已经留了四级了，可不能光是读书就成了老姑娘。
也就是那年，我开始叛逆，谈恋爱、逃课、顶嘴、脏话连篇……我不再是他们心里的乖乖女，成了三婶口中的白眼狼。
懂了人情冷暖，想通了寄人篱下不是责任，更没有爱。
十八岁，我没能如愿去到心仪的高中，违了与好朋友的约定，选了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卫生学校。他们希望我早点有个稳定的工作，年纪大了还要读书，以后难找。
二十岁，因不听安排去县上实习，他们停了我每个月仅有的几百块钱生活费，以至于上班倒贴的我没撑过三个月放弃了所谓的好事业。
同院的师兄师姐以及老师们都提议继续读书，医生的道路长远，是没有任何捷径的，何况我也才二十来岁，再学个十年八年都还不够。
他们却觉得，不能继续浪费时间，再读几年，二十四五岁以后很多单位都限制年龄，到时候可不好找。
我冥顽不灵同他们大吵了一架之后，拉黑了他们，断了所有的联系，实现了儿时浪迹天涯的愿望。
我恨他们总是拿穷论事，以至于我在学校被爱慕虚荣的班主任瞧不起而连连针对；恨他们的冷漠，爷爷去世时图省路费只让他儿子去见了老人家最后一面、奶奶去世时叫我专心考试；恨他们为我安排的自以为是最好的后路，我不想因为托关系被人瞧不起……
好恨！好怨！
可怎么办呢？没办法。生我者无能为力，养我者恩重如山，人家就是养了我那么几年。
我想，可能永远也没法跟他们交谈、坦露心声了吧。不是没尝试过，已经不敢了。
没能好好上个大学成了我的心结，更是隔三差五折磨我的噩梦，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如今二十五岁，他们终于联系上了五年杳无音信的我。发来的信息字里行间除了担忧，还是夹杂着应有的责备。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警告着，他们找我，一定是觉得我该结婚、该赚彩礼钱了。
我仍旧选择了逃避，将不孝的罪名坐实。
我到底要怎么样呢？我也很想知道，明明对他们的怨气已经少了许多。
可是，昨晚做的梦，想想都不由得浑身颤栗--他们先是让我送堂弟去上学，然后把我关进屋子里，说着好听的话，将我牢牢绑在铁板上，驱动闪着寒光的切割机，一点点把我右侧的身体锯开……
我挣扎、哭喊、拼命地无厘头道歉……
我逃脱了梦境，天还没亮，窗户被风砸的直响，外面各种各样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止不住疯狂流下的眼泪……
相似的噩梦五年以来比比皆是，他们的言语各种冰凉刺耳，模样多么狰狞可怕，次次都让我心痛到哭醒。
我好没用……
那明明就只是梦而已……
仔细想一想，人并不完全冷漠无情:三十几岁的三叔还是会一口一个喊我傻姑娘，也向我低头，说过对不起；有次下了晚自习遇到暴风雨怕我淋湿，他弯下身躯说要背我；我不会做饭，他们去别家过节时总会提前把饭菜做好，让我睡醒自己热一热吃；弟弟惹了社会混混，他也只身前去理论……
这样的家世，我还是被惯得任性，没吃过苦，什么都不会做，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或许，他们只是想望女成凤，希望我活泼开朗一点，多笑一笑，不要那么冷冰冰吧。
点点滴滴，也还是有着关心的，是我将敌意无限放大，遮挡住了而已。
我病了吧？
到底是觉得上不了大学而遗憾，还是不甘落于同龄人的差距？
心结难解，心魔肆生，自相矛盾，无处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