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个月前,我是2050年的智能机器人。
三个月后,我是一个以卖肉为生的女人。
咳咳,不要误会。
我是说卖猪肉。
原身名叫李玉凤,是大锤镇鼎鼎有名的第二大屠夫。
咳咳,第一大屠户是她爹。
她还有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心只知道死读书的相公——沈清儒。
郎中沈父救了李爹一命,李爹为了报答沈父的恩情,就把李玉凤卖给沈清儒了。
不是,嫁给沈清儒。
李玉凤抵死不从,触柱而亡,于是从2050年来的我就穿越到李玉凤身上了。
沈清儒是典型的封建制度忠实拥护者,每天不是“此乃”就是“子曰”。
每当他在我耳边唠叨时候,我默默提起大刀,磨刀霍霍向夫君。
调到屠夫属性的现代超智能机器人我非常看不上比老坛酸菜还酸的沈清儒。
我踩着凳子用牙签剔牙。
沈清儒:“娘子应该温柔娴静,不可做粗鄙行为。”
我埋头剁猪肉震得案板“哐哐”直响。
沈清儒:“娘子应该体弱无力,力不能支。”
我霍然抬头,眸光恐怖地望着他,慢慢举起了我手里的尚沾着肉丝的雪白大刀。
我大喝一声,“老酸儒,你他妈给我闭嘴!”
沈清儒猝然睁大了眸子,大惊失色,一如往昔地麻溜地钻进了桌子底下,口中直唤:“娘子饶命,娘子饶命!为夫再也不敢瞎说了。”
我拧紧他耳朵,从桌子底下将他揪出来,冲他怒吼,“天天没事就在这里给我添堵,还不赶紧回房读书,早日考取功名。”
他清秀的五官皱成一团,连连求饶,“为夫这就去,为夫这就去。娘子,你轻点拧。”
铺子外排队的客人哄然大笑。
哦,忘记了告诉你们。
我默认设置中自带辅佐沈清儒考取功名的程序。
不知道是谁设置的,但是此乃我穿越而来的任务,必须完成。
呸!我怎么还跟老酸儒学会了“此奶奶”、“此爷爷”了。
你说沈清儒不努力读书吧,他每日废寝忘食,能挑灯夜战到后半夜。
光蜡烛钱每年都能花掉我二十两银子。
说他努力吧,他已经连续三年名落孙山了。
但是考取功名本就艰难,每年几百万秀才挤破了头努力学习,想要以科举改变命运,实现阶级跃迁。
大家都在卷,我们也不能躺平。
02
对于学习除了急,帮不上什么忙。
就只能尽量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
吃什么补什么。
于是我变着花样给沈清儒补脑。
清蒸猪脑、红烧猪脑、狂塞核桃、清炒菠菜、红烧菠菜等等,甚至连猴脑也用上了。
就是希望沈清儒的大脑能够最大限度开发,最好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一朝折桂。
开始沈清儒还能满心欢喜的接过来,欣慰说一句娘子辛苦。
次数多了,他看见我端着白色瓷盅过来就直皱眉头,连连摆手,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万般无奈地艰难吞下去。
以至于,他一看到核桃状物,脸色骤变,忍不住呕吐起来。
看着他煞白的脸,我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好换了其他补品。
晚上,书房灯火明亮。
镂空纱窗上映出沈清儒专注的侧脸,我满心欢喜的端着补品敲开了书房。
他放下手中羊毫,揉了揉眼睛,一脸疲倦地问我怎么还不去睡。
我笑吟吟走过去,“清儒,你读书辛苦了,我特意给你煮了一碗夜宵,你尝尝。”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先是一皱。
我急忙补充道:“不是猪脑。”
他掀开盖子,白气腾腾中米粥清香软糯,碎绿叶隐约可见,中间赫然镶着一食指般大小的黑褐色海参,带着一股淡淡的鲜咸味,没有半点海腥味。
他拿起勺子的手倏然又放下,“这是什么?海参?”
我满心期待地点头,“是的,肉质鲜美,莹润,夫君你尝尝。”
他咬了一口,眸中染上一丝不易察觉冷戾,“这是不是桃源街林家的海参?”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眨巴眨巴眼睛,佯装理直气壮的回答,“没有啊,整个大锤镇,整个宁州,又不止他林家海鲜一家。”
宁州离海滨极远,加上捕捞成本很高,海参少见,所以海参在我们这里及其昂贵,并非寻常百姓家吃得起的。
而那林家的海鲜是宁州出了名的好,是贡品,更是补身体的好物。
林家二公子觊觎我的美色良久,这个沈清儒是知道的。
故而我不能让沈清儒知道,我偷偷让林家公子林庚低价卖给我一些海参。
沈清儒闻言,仍旧迟疑道:“这海参肉质软嫩,在宁州,也只有林家的海鲜跟它一较高低。”
“那只能说你娘子我厨艺更好,你别想那么多了,赶紧吃吧。”
看沈清儒不再做它想,细嚼慢咽的继续吃,我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我瞧沈清儒吃了精光,“吃完了,就回房休息吧,今日太晚了,明天再学吧。”
沈清儒用白手绢拭唇边饭渍,“为夫再看一会儿,娘子今日辛苦,娘子先去歇息吧。”
说着他又拿起了书,如痴如醉地看起来。
晕黄的灯光下,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浅淡阴影,映衬的他愈加斯文儒雅。
嗯……
沈清儒酸归酸,但是认真专注的模样还真让人有几分心动。
03
离春闱还有两个月。
沈清儒更加努力的读书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能在书房待十个时辰,一心扑在读书上。
春闱用书,翻得破破烂烂,密密麻麻做满了笔记。
我在书房里给他整了个倒计时。
春闱倒计时60天。
59天。
58天。
……
有时,我真挺心疼他的,却不敢轻易劝他休息,只是跟他讲,“夫君,劳逸结合,小心身子。”
沈清儒朝我笑笑,眸子漆黑如墨,“难不成你不想当状元娘子了?”
我脸一热,“夫君这是什么话!当然想,我做梦都想!但是夫君身子为重啊。”
沈清儒望着门外湛蓝天空,眼神愈加坚定,“此次春闱,已经是第四次参见科举了,为夫一定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玉娘,”他嗓音温柔,“我若是高中,你就再也不用抛头露面杀猪了。”
我故作女子娇羞,犹抱琵琶半遮面,声音娇滴滴,“夫君,妾身喜欢杀猪,最喜欢提大刀。”
沈清儒眸中笑意瞬间凝住,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我有些慌张,“夫君,你怎么了?是不是读书太久,身体不舒服?”
沈清儒捂着胸口,生无可恋地望着虚空,“没事,为夫就是心脏不太好,受不了打击。”
我垂下眼眸,咬着下唇。
他是饱读圣贤书的斯文人,怎能看上我这粗鄙的职业?
磨有茧子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夫君若是你真的高中,我就洗手不干杀猪了。”
外面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老板娘!来二斤猪肉!”
“来啦!”
没等沈清儒回答,我就迅速从他身上下来,将袖子往上挽,风风火火往外走。
距离春闱还有半个月。
沈清儒要出发去长安了。
临行前,我特意去寺庙给他烧了香,求道符,只求他能高中。
我还去成衣店给他裁了两身身崭新的衣服。
让他换下已经穿了四五年的有好几个补丁的直缀,“咱家虽然并非什么大户人家,但是也没穷苦至此,夫君若是一直穿着这件衣服会让人笑话的。”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缝缝补补的洗到发黄的白色直缀,“庄子曰:‘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于君子而言,优秀的品质比华而不实的俗物更可敬。”
真是受不了他,嘴上真有一套。
我横了他一眼,“此番进京赶考,出身贫苦的有,更多的是显赫子弟。这长安的人大多势力,见夫君穿着破烂,怕是会被人刁难。夫君怕是忘记去岁的事了?”
去岁他参加科举,因为衣着过于朴素,险些禁止进入考场。
沈清儒皱眉,“娘子此言有理。”
他换上衣服,与书童一同上了马车。
我心中五味杂陈,却见他挑帘探头,深深望着我,“娘子,为夫这次一定会高中,风风光光接你去长安。”
我唇边绽放一抹笑意,眼眶微湿,“好,妾身等着。”
夕阳余晖,我如同雕像般立在门口,痴痴望着辚辚作响的马车越来越远。
心中祈祷,天灵灵,地灵灵,保佑这次沈清儒一定高中。
冷风袭袖,我正欲转身进去,却见不远处一身着深蓝色华服的男子率着两名家仆正往我这里走。
正是林家二公子林庚,明明一身市井商贩味,胸无点墨,非要拽斯文。
初春的天犹带着风寒,为了装13他竟然手里拿着把泼墨折扇,然后还故作潇洒地在我面前展开。
“玉娘,别看啦,人都走远了。”
我挡开他的装13利器,瞥了他一眼,“你来干嘛?”
“这沈清儒都第四次考了吧,都考了好几次,我看他就不是科举的料,还不如好好的跟你在家杀猪呢。”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许你这么说沈郎,沈郎之前几次是不惜得高中,这次是好好准备了,一定能高中。”
沈清儒是很勤奋努力,但是科举就是千军万马踏独木桥,我心里也没底。
但是在林庚面前,不能失了气势。
林庚凑近了我,坏笑道:“他要是真高中了,你就不担心他不要你了?那些大臣每年都是从前三甲觅佳婿的。他们这些读书人一向看不上我们这些生意人。你个女人家天天抛头露面的,还干的是杀猪的活。”
林庚点破是我心里最隐秘的担忧,我脸色一白,仍是冷笑一声,“休想在这里挑衅我和沈郎的感情,他才不会做出这种抛妻毁婚的事情。”
04
两个月后沈清儒回来了。
天边涌出一团淡淡的葡萄紫,隔壁李婶扭着腰过来,一手搭在案板上,“玉凤,给婶子来斤猪肉。”
我拿起刀利索地给割下一大块鲜红的肉,称了称,“婶子,一斤半两,给一斤的银子就行。”
李婶朝我神秘道:“玉凤听说了吗?李大勇把青莲给休了。”
我用牛皮纸将肉打包,诧异问:“青莲勤俭持家,品行贤淑,还给李大勇生了两个儿子,他为什么要休了青莲?”
李绅接过那包肉,压低声音,“听说知县小姐看上李大勇了,李大勇贪图富贵,想攀附权势,谎称自己发妻去世多年,转来就将青莲休了,啧啧,真是想不到李大勇竟然能干出这等事。”
电光火石之间,耳边倏然想起林庚的话,我心中“咯噔”一声,四肢冰冷,表面仍旧笑嘻嘻道:“婶子走好啊。下次还来啊。”
李婶走后,我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凳子上,脑海中不断回旋李婶的话,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我安慰自己,我对沈清儒这么好,四,年来无怨无悔供他读书,他是不会这么对我的。
初冬,刮起了冷风。
我起身,准备关了铺子,却在呼啸北风中听到轻微的声响,我抬眸,整个人愣在原地。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门口,下来一个书童,然后帘子挑起,从里面出来一身着破旧补丁白袍的男子。
昏暗的灯光下,沈清儒脸色苍白,洗得发旧的白袍上溅着点点血迹,乌青眼睛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愧疚。
他声音沙哑而颤抖,整个人像是冷风中飘零的秋叶,说不出的苍凉,“娘子,为夫回来了……”
我鼻子一酸,飞身出去紧紧抱住了他。
我问他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他抿了下唇,轻声道:“路上遇到劫匪,险些丧了性命。”
我心中一紧,没想到沈清儒竟然经历这么多磨难,更加心疼他。
我梦见过沈清儒高中三甲,骑着高头大马回来接我,也梦见过他榜上有名后抛弃了我。
但是千算万算,我基于本能忽略了另一件大概率事件:他第四次名落孙山。
嗐!
失败和复盘是成功之母。
只要他不放弃不抛弃,汲取失败教训,还可以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嘛。
程序中莫名出现一个声音:“沈清儒从来没起过。”
我气得跺脚。
“下次务必要让他高中,如果还是失败,我就会远程销毁你。”
我猝然睁大了眸子,阿西巴,谁在说话?
难不成是把我开发出来的科学家?
可是听说他已经消失很多年了。
还是黑客?
可是我有防御系数最高的防火墙呢。
还是说我的程序现在就已经启动了自毁加幻觉模式?
我凝神屏息,那个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我隐隐感觉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被人远程监视。
05
其实他白天已经到大锤镇了,但因为再次落榜,十分羞愧,所以选择了晚上偷偷回来。
沈清儒回来之后,原本就少言寡语的他每天话只有三句,分别是:“娘子,你先去休息。”、“为夫把这页看完。”以及“娘子辛苦。”
他整个人日益憔悴,下巴满是胡子,甚至可以连续半个月宿在书房,几日不换衣服。
脸上愈加沧桑,玉面小生成了邋遢大叔,只有那双点墨般的眸子愈加坚毅,有股不破楼兰终不还的锐气。
我每天更加殷勤的侍候他,给他送饭、擦脸、洗衣服,为了不吵他读书,我甚至换了把更加锋利的杀猪刀。
这样剁肉的声音会小点。
我瞧见他渐渐消瘦的身子,很是心疼,但是想到他若是再次失败,我就要被销毁,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沈清儒了。
想到这,我的心就像刀绞般滴血,只能隔窗含泪望着他伏案的身影。
不知道谁说的,说常年与达官贵人打交道的林庚认识春闱的主考官牛大人,牛大人知道今年的科举考题,或许从林庚那里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
这天,我特意提前关了铺子,脱下卖猪肉时长穿的灰色棉衣,换了一身水绿色烟罗裙,描眉点唇,梳了精致发髻,插上了快要落灰的金色步摇。
为了消去身上长年累月的肉腥味,特意提前将衣服熏了暖香。
我望着明亮铜镜中容颜俏丽的美人,盈盈一笑,唇角浅浅,露出些微雪白皓齿,
以前每日做些粗活,觉得根本没必要精心打扮自己,如今是时候,让旁人领略我李玉凤的风姿了。
我带上贵礼,去了林府,求见林庚。
家仆一面引路一面纳闷回头看我,我听见他嘀咕道:“这是那卖猪肉的玉娘吗?怎么那么像春风楼的花魁啊?”
我垂首偷笑。
稍等片刻,垂花门处传来林庚与他人的谈笑声,远远望去,那人年纪约四十,身上的衣服有点像官服,举止温谦有礼,身上有股子沈清儒的酸气。
林庚告别了此人,朝前厅走来,扫了我一眼,问丫鬟:“玉娘呢?”
“这位便是。”
“哪里?”
林庚环视四周,纳闷道:“玉娘不是说来找我吗?人呢?”
林庚狐疑的眸光最终落在我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番,脸上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睁大了眸子,“你是玉娘?”
林庚不仅惹人烦还瞎。
“难不成我打扮一下,林公子就不认识我了?”
林庚痴痴望着我,眸子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猥琐,“没想到玉娘打扮起来竟然这么美。”
要不是有求与他,按着我往日的个性早就把他按在地上暴打了。
但,这次我忍了。
我将贵礼送出,婉转表达来意,哪知林庚瞧都没瞧那一盒沉甸甸的银子,倾身凑近我,发苦的口气熏得我想吐,“玉娘,我林某人可不缺这些钱。”
我心中一紧。
他的爪子已经伸到我脸上了,低声笑道:“我要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怒不可遏,真想提起我的杀猪刀一刀劈在他身上,但是我忍了。
我后退一步,假装娇羞道:“林公子这是何意?”
林庚:“那牛大人与我爹是旧交,当年就是我爹资助他上长安赶考的。这次他作为主考官,若是我开口,他不会不帮这个忙的。”
“那就请林公子帮帮忙。”
他的爪子轻轻抚过我的脸,语气暧昧,“要是想让我开口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看玉娘你的诚意。”
他定定望着我,唇角旋开一抹得意的笑,“我林庚不缺钱,要是玉娘你真的有诚意,明天晚上来我房中。”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失了魂魄的躯体一般。
06
那天晚上,我回去的晚。
路过书房时,书房依旧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沈清儒低声吟诵的声音。
夜深了。
炭盆中时不时传来“哔剥”的火星子声。
我静静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头顶大红纱帐,我和沈清儒成亲四年,床帐到现在都很新。
沈清儒从书房回来,有些责怪我,“被子怎么都滑到地上了,娘子,你不冷吗?”
只穿亵衣的我恍然惊觉上半身冰冷如雪,望着给我掖好被子的沈清儒,我轻声道:“夫君快上来睡吧。”
沈清儒觉察我兴致不高,问我怎么了。我随便找了个理由,今日卖肉太累。
沈清儒按住我肩膀,眉宇郑重,“玉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当上状元娘子的。”
我浅笑,心头酸然。
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终于想到一个好法子,那就是我先假装同意,诓骗出科举题目,然后再逃出来。
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多年杀猪经验让我有一身蛮力。
到时候我带兄弟同行,让他们在外面等着我。
这样一来,想必林庚不会轻举妄动,毕竟林家在宁州是大户人家,要脸面的。
即使这么想,一想到我要独自面对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的林庚,我还是觉得很惶恐。
翌日晚上,我跟沈清儒讲我母亲病了,回娘家一趟,然后带了好几个兄弟,让他们在门口等我。
我盛装打扮,在门口深深吸气又深深吐出,终于鼓起勇气颤颤地推开了林庚的房间。
林庚身着亵衣,正在灯下浅酌。
见到我进来,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就像饿极了野狼望着唾手可得的猎物般,眼珠子幽幽发光。
他伸手欲揽住我,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抗拒的望着他。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悦,“玉娘,你反悔了?”
我缓了缓神色,逼自己挤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庚郎这是哪里的话?妾身怎么会反悔呢。”
我盈盈坐在他身边,给他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巧笑倩兮,“妾身敬你。”
而后,一饮而尽。
他笑了,随之饮下。
多宝阁传来一阵轻微声响,我假装纳闷望去,“那里有动静,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林庚起身查看,我趁这个间隙急忙将自己准备好的软筋散不着痕迹地倒进去。
林庚狐疑坐回凳子,“什么都没有啊。”
林庚握住我的手,“玉娘,沈清儒有什么好的,倒不如嫁给我,吃香的喝辣的,而且还不用那么辛苦卖猪肉。”
我不想跟他废话,“不知道那科举的题目是什么?”
林庚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下,“题目我可以告诉你,但是玉娘你可别耍花招。”
我立马竖起耳朵,表面乖乖的点头。
几杯酒下肚,林庚微醺,直接向我扑了过来。
我猝然睁大了眸子,害怕地吞了吞头唾液,直往一边躲,嘴上还哄着他,“你先把题目告诉我吧,我人都在这里了,还能跑了不成。”
林庚又向我扑来,满身酒气,熏得我眼泪直流泪,“先让我亲一口。”
我心脏扑通直跳,简直要跳出嗓子眼。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拼命推着他,感到深深的惶恐。
看样子,不得到我,他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又或者,他根本不知道,一直在骗我呢?!
想到这里,我怒火“噌”一下窜两丈高,窈窕淑女也不装了。
使出吃奶的劲儿,抬腿往他裆部就是狠狠一脚。
“啊!!”林庚捂着弱点,疼的直跳脚,“贱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晚你别想走了!”
我冷哼一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雪白匕首,直直抵着林庚脖子,声音阴森,“你再说一遍?”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隐约传来沈清儒焦急的声音。
他说:“放开我,我要找我娘子!”
我心中大喜,一分神,刀被林庚夺取,他将我踢倒在地,我来不及反抗,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许是软筋粉起作用了,林庚手脚发软,便停下了。
我趴在地上,额头上缓缓流下一道温热腥甜液体,对着门外斑驳人影,撕心裂肺大喊,“夫君救我!”
“娘子!!!”耳边传来沈清儒的声嘶力竭的吼声。
“夫君救命啊!”
门外嘈杂声倏然平静。
短暂的寂静后,传来家仆的痛呼和倒地声。
一道鲜血溅在镂花窗上。
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一身儒衫的沈清儒眸光阴森,手持滴血长剑,整个人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修罗般。
07
沈清儒将我扶起来,眸光阴狠地望着林庚,“一年前你派人在路上截杀我,”
如今你又欺骗我娘子!你真是该死啊!”
林庚被沈清儒眉间戾气所震慑,嘴唇哆嗦了半天,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沈清儒双目赤红,长剑直指林庚心脏,仿佛下一秒林庚的胸膛就会被他刺穿。
林庚双腿一软,扑通跪地。
我大脑昏沉,身子软软的倒在沈清儒身上,晕了过去。
意识完全消失前,我有一霎那的恍惚,这是平日里斯文儒雅又惧内的沈清儒吗?
等我醒来时,已是翌日下午了。
沈清儒面色如冰,“李玉凤,你可知道,若不是你那些兄弟听到消息说林庚将你骗去林府的消息告诉我,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垂下眼皮,咬着下唇,努力压制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沈清儒瞥了我一眼,“一个月后,便是春闱了,明日我就出发去长安,你身子欠佳,就别送我了。”
我与他成亲以来,从未见过这般冷漠的眼神。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他便坐马车与书童离开了大锤镇。
临上马车前,书童悄悄告诉我,“夫人,老爷埋怨你明明知道林庚心存不良,还羊入虎口,与虎谋皮,不是真的生你的气。你昏迷了一天一夜,老爷在床前照顾了一天一夜。要不是我拦着,他当场就将林庚斩杀与剑下了。”
寒风中,我倚在门口,迎风流泪。
沈清儒离开之后,我白日里笑面迎客,依旧是大大咧咧的屠夫李玉凤。
晚上,独守空闺时忍不住对蜡烛垂泪,暗自懊悔自己做的糊涂事。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自己频繁死机、短路,经常找错零钱。
两个月后,沈清儒回来了。
湛蓝天空,流云四散。
华盖满天,锣鼓喧天。
他身戴红色胸花,脚胯高头大马,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头,终于在猪肉铺前停下。
我望着面前春风得意的沈清儒,内心一阵激动,不好意思地藏起自己粗粝的手掌。
我深吸一口气,最终在万众瞩目下晕了过去。
08
其实我很想飞奔到沈清儒面前,但是脑海中倏然闪过“刺啦”一声,然后满屏雪花,我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我又死机了。
“滴——”
耳边响起机器冰冷的声音。
脸上有些痒,我皱皱鼻子,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拿根狗尾巴草正挠我的脸。
她见我醒来,笑容敛去,清亮的眸子毫无波澜,闪现出两点白光,声音跟Siri一模一样,“恭喜,009号完成任务。”
“我去!你是机器人!”
我举目望去,这里应该是个人工智能实验室,令人窒息的封闭环境中是各种机密的仪器以及机器人半成品。
但闻一道开门声,有个穿白大褂的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进来了。
这个男子看起来冷静睿智,重点是竟然有张跟沈清儒一模一样的脸。
“她不叫机器人,叫阿玉。五年前我老婆车祸身亡后,我痛苦不已,按着她的模样和性格制出来的。”
“你是谁?怎么跟沈清儒长的一样?”
男人道:“我叫沈俊,是个人工智能科学家。看来你的系统的确出问题了。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系统BUG过多,修复用处不大,可以把你进行销毁了。”
“是你把我制造出来的?”
沈俊点头,用干净的纸巾静静擦手,“当初送你回古代就是为了让你辅佐我祖先沈清儒高中,但是当时传送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我好久都没有联系到你。后来好不容易修复好了,发现你根本不能远程被我控制。不过还好,没有损坏你的默认设置,你始终记得完成任务。”
沈俊又可惜的摇摇头,“但是我看了你的系统,原本复杂的结构更加复杂了,根本不是一个机器人的设置。我当初只是让你具备基本的人类情绪,普通人的智商,没想到你竟然可以进化出高级人类感情。哦,不对,也许是传送的时候出了bug导致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你都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他按了一下操纵器,我原本李玉凤的模样迅速变成了一个拥有芯片、控制器、电路板、指示灯等的白色机器人。
我想起了沈清儒,心如刀割,请求沈俊让我再见沈清儒一面,我会乖乖的启动程序自毁。
我醒来的时候,沈清儒正趴在床头睡着,有轻微鼾声。
我颤抖地抚摸沈清儒憔悴的脸庞,脸上有温热滑过。
听闻他不顾前程,拒绝了圣上赐婚,执意要接我这个卖猪肉的结发妻子回长安。
我很感动,心里却隐隐觉得自己连累了他。
和沈清儒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很甜蜜。
他下朝后会陪我吃饭、逛街,有时还会帮我描眉、涂唇。
我太贪心,我不想与他只有这短短的两个月,我想跟他天长地久,长相厮守。
所以到约定自毁的时间,我并没有启动自毁程序。
我单方面关闭了与沈俊的联系,沈俊他联系不到我。
我不知道我和沈清儒的快乐日子还有多久,但是我知道能多一天是一天。
直到一天,沈清儒刚上朝,丫鬟就来报说大人又回来了。
我诧然转身,但见一男子身着黑色风衣缓步走到我面前,晨光熹微,露出了那张与沈清儒一模一样的脸。
沈俊说:“009号时间到了。”
我没有反抗,望了他良久,片刻方才动动毫无血色的唇瓣,“好。”
再见,沈清儒。
一辆马车飞速停在门口的石狮子处,沈清儒从马车上慌忙下来,“为夫都到半路了,说今日圣上身体不舒服,不上早朝了。真是的。哎,这人是?”
沈清儒仔细盯着沈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怎么跟我长的那么像?不能说七八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沈清儒跟我在一起久了,说话也贫了起来。
沈俊望着他,“你就是我那一生不及第的祖宗?”
沈清儒有被他的话冒犯到,微愠,“哪里来的奇装异服之人?娘子,我们不管他,你不是说去游船吗?今日为夫带你去。”
他拉着我欲走,却发现我脸色煞白,如同木雕一般立在原地。
沈俊轻笑一声,便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沈清儒微微蹙眉,语气不善,“攀亲戚也得编个过得去的借口吧。真是荒唐至极。”
我脸色苍白如雪,仰首望着沈清儒,声音微颤,“他说的都是真的。”
沈清儒呆在原地。
我理解他,因为这件事的确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界限。
沈清儒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接受这个看起来离了大谱的事情。
除了在林家救我那次,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硬气了一次。
他不准我启动自毁程序,更不许自己的后人沈俊把我带走。
他堂堂一个翰林大学士,饱读诗书,最后竟然像个得不到心爱之物的孩子般威胁沈俊,若是沈俊真的要销毁我,那他当场跳河溺毙。
沈清儒不存在了,沈俊自然也不会出现。
沈俊被他搞得头壳发疼,哭笑不得,但还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把我带回了2050年了。
我不启动自毁程序,那他就亲自帮我。
“系统自毁中……”
“三。”
“二。”
……
冰冷的倒计时在耳边响起,我脑海中浮现出与沈清儒温和笑意的脸,控制面板上竟然流出两行清泪。
“滴——”
边上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阿玉倏然发出连续不断的刺耳的尖鸣声。
“一。”
“砰——”
耳边响起了爆炸声。
我万万没有想过自己还能醒来,沈俊望着我,眸光复杂,“我留下了你大脑最核心的芯片,经过分析发现你竟然进化出人类最高级的感情:共情与爱。现在与其说你是个智能机器人,倒不如说你是个普通人。”
沈俊眼眸微湿润,深情望着阿玉,“你爆炸的前一秒,阿玉突然发出异响,竟然叫我阿俊。我分析了她的程序,发现她初步具备人类的情感了,竟然拥有我和我老婆的回忆,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声音轻缓,“009号被我销毁了,但是李玉凤却因为她和沈清儒之间的爱重生。机器可以销毁,但爱是永恒的,永远存在。”
蔚蓝天空,流云四散。
我素衣素钗跨进了林府,守门的小厮看到我如同看到稀世珍宝般,眸子露出惊喜,一边跌跌撞撞往里跑一边嘴里喊着:“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快阻止老爷!”
片刻后,我明白了“快阻止老爷”五个字的深刻含义了。
前厅,涕泗横流的沈清儒踩着凳子,面前垂着硬币粗的绳子,家仆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
“古人有云:‘君子不为苟存,不为苟活。’如今娘子不在了,我一人如何有脸苟活在世上。”
“夫君……”我走进来,轻声唤他,眼眶微湿。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沈清儒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这是太思念娘子了,竟然出现幻觉了,你们不要管我,我若是死了,他就不会存在。”
我走近扯了扯他的衣袖,“夫君,是我。”
沈清儒这才发现事情不对,他呆了一瞬,然后像个孩子跳下来,紧紧抱住我,声音都在颤抖,“娘子,你终于回来了!为夫等你等的好苦啊!”
我环住他的腰,将脸轻轻贴在他脸上,声音轻缓而坚定,“妾身再也不会再离开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