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宽阔的马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夜里落雨微微，灯光折射在挡风玻璃上，显得空寂又欢悦。
林蔻开车绕过圆环路，脑子里数着红灯，一个……两个。
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车已经稳稳停在了第二个红灯前，心里想，应该没错，她就是要在这右转的。
等待的空隙，车里幽幽放着《RightHereWaiting》曲子，林蔻脑袋微往后倚，就看到一辆鸣笛的警车从浓郁的夜色中破出，飞也似地停在她右前方——
“你好，麻烦把车开到一边，刚才闯红灯了。”
林蔻顿时吓在了原地，木愣愣地看着从车里下来的一位警察。
“啊！我闯红灯了！”
她把脑袋探出车窗喊了句，见交警一身黄绿制服，脑袋上带着头盔，半张脸都掩在了口罩里，她只能又缩回脑袋，乖乖把车停到了一边。
“下车！”
警察敲了敲车窗，语气有些急促。
林蔻有些懊恼，双手扒拉了下头发，但其实她自己知道，不管怎么扒拉，她今天穿成这样还被警察抓了个正着，那真是有污市容市貌。
她双手十指绞着，这沉寂的夜和刺眼的灯仿佛将她“扑通扑通”的心跳给照了出来，脑子一片空白，只剩提头来见。
“驾照！”
交警声音很沉，像斧子一样要割开她的衣服，林蔻“哦”了声，低头把手伸进长至膝盖染了五颜六色的外套上去掏，结果驾照没掏出来，却是扬了一兜的玉兰花。
风吹过来，白玉小巧的花骨儿打着旋扬到空中，散开一片片果淡香气。有几瓣落在她蓬松卷曲的长发上，像童话里那个干了坏事的调皮女孩，只等着外婆来训。
这时候想到这些，林蔻忽而笑了，连同刚才脸颊的发热也晕开。
总算找到驾照恭敬地递过去，这时她已看到交警拿出了纸笔，像个判官身形笔直，只等给她下判词。
遇到这样的可怖情况，林蔻一般不敢看，正准备低头去拾地上的花，却听交警说了句：“林蔻？”
“嗯。”
“19岁。”
“……嗯。”
“电话。”
林蔻不敢抬头，念了串数字，只等着那声“撕啦”的纸破声，好让她知道个结局。
只是——
“没看到红灯吗，不懂交通规则开什么车！”
这下，林蔻忽然有些急了，手里抓着花，“抱歉，我刚回国没多久，这驾照是一年前考的，一下没适应，请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她因为紧张，再加上离交警先生近了，普通话的不标准一下就泄露无疑。
林蔻更是懊恼，这里为什么不是澳大利亚。
“啪——”
交警手里的簿子阖上，人却转身走到路中间，那身影逆着光，仿佛万籁俱寂，唯有他一束目光的温度。
林蔻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听他道：“这里左边是交易市场，右边是集散中心，行人车流量很高，你没看到绿灯就不能走，懂吗？”
“懂了懂了，”林蔻想起出门前妹妹说要是不好好开车，在国内可是要被请去喝茶的。她最怕喝茶，这玩意一进肚子她能睁眼到天亮，于是一脸惧怕道，“请你不要罚我喝茶。”
“呵。”
她听见交警呵笑了声，抬手摘下脸上的口罩，“我没有要罚你，这是你自己的生命安全，记住了。”
回到家中，灯火通明，林蔻抱着花进门，就见一家人已经坐在了饭桌上。
目光正对着客厅通道的妹妹林姝听到声响，蓦地站起来，身子拉动椅子，拖出一道噪音。“姐顺利回来啦！”
听到这话，妈妈嗔了她一声，“说的什么话，妈妈今早交代了你要买花回来先养着，明天带去扫墓，你这么晚才想起来，害你姐去跑一趟。”
“那我不是还没驾照才考下来嘛……”
林姝嘀咕了声，她今年刚高考完，填完志愿，录取通知书也到了，只等一切尘埃落定，她这位远在澳洲的姐姐才回来。
“行啦，去厨房把热着的菜端出来吧。”
“好嘞！”
待林蔻坐下，林姝双手戴着厚手套，端着方形的长铁盘，“来咯，新鲜出炉的芝士水果披萨！为庆贺姐姐披荆斩棘，排除万难，终于拿到了回国一年的交换生资格！”
“哈哈！小姝还真是会弄这些洋玩意，看着卖相不错，小蔻，你吃多点，你妹妹给你做的。”
“吃什么呢！”听到林爸爸这话，妈妈脸色已经没好气儿，“你这丫头爱吃芝士，忘了你姐不吃的啊？”
林姝杏子似的眼睛睁了睁，“姐姐在国外生活惯了，我还以为……”
“分明是你自己想吃芝士，赖你姐姐身上了。”
“啊没事没事，我还好啦，妈吃饭，爸也吃！”林蔻给桌上的人都夹了菜，“我爱吃水果披萨的。”
妈妈瞪了林姝一眼，叹道：“这丫头，从小就不忘坑你姐姐。”
林姝悄悄吐了个舌头，“她是我姐，我不欺负她欺负谁呀。”
吃过饭后，妈妈给林蔻一边叠衣服一边交代：“你回国，气候还不适应，你瞧身上都穿的什么，牛仔裤破那么多个洞，还有这外套，这些带子哦，都换了换了！”
林蔻揉了揉头发，回国前她特意问了妹妹这边的天气，就见她在网上截了几张图片让自己去买，她还以为穿这些就对了的……
哪知一进门就听她说“这衣服是我让你给买的手信，哪里是要现在穿的呀。”
“妈妈，那你干脆让姐把头发也熨直了，这炸起来像顶着的麻花，搭配她脸上的小雀斑，欸！就跟《勇敢传说》动画片里的那个女主角美莉达一模一样。”
“这说明你姐姐长得像洋娃娃！从小谁见了都这么说呢。”
“是呀，”林姝皱了皱鼻子，“那个美莉达为了摆脱家族联姻，还听了巫师的蛊惑把妈妈变成了一头熊哦。”
“说什么呢你！”
妈妈用食指点了点林姝的额头，语气里却都是宠溺的无奈，却没发现一旁抱着衣服的林蔻，眸光暗了暗。
2
清晨，早早的马路已爬上了车辆和行人，今天爸爸要上班，仍然是林蔻开车去扫墓。
远远地，林蔻就看到路旁停着一辆警车，兴许是心虚，总之她这车速就变得更慢了。
坐在一旁的林姝有些奇怪，“姐，你开那么慢不怕后面的车催你呐！”
林蔻目光往路旁一看，“有警察。”
林姝侧过身，惊讶道：“你犯错了！”
“不知道。”
“……不知道你慢什么啊。”
“万一真犯错了，怕他还以为我要逃跑。”
林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就听后座的妈妈被她说得有些紧张，“小蔻，你别乱说话。”
“是吧，早知道出门就叫车了。”林姝支着车窗的手撑着一边的脸。
待过了这个圆环，林蔻暗暗松了口气，就见林姝目光一瞬不眨地黏在她身上，“姐，你这表情，像做贼心虚啊。该不会，在马路上犯过什么错吧！”
林蔻抿了下嘴唇，“嗯，昨晚在这被交警拦下来了。”
“嚯！”林姝顿时又侧过神来，神情专注，“罚多少了？”
“没，他把我抓去教育了顿，就放我走了。”
林姝斜了眼，不相信：“姐，咱们这可是去扫墓，在祖先面前可别撒谎哦。你没错警察不抓你，抓了可就没商量咯，不过我不会告诉爸，这辆车被扣分了哦！”
林蔻忽然想起昨晚那交警看过车，还记了她驾照名字，她还以为没撕单子就是放过她了，没想今天被妹妹一提，可不是还有别的惩罚手段么。
这么一想，又有些坐立不安了。
“看来待会去拜老祖宗，还得求他们保佑你出入平安呐。”
车后座的妈妈暗自说了声，让自己记住。
今日墓园里没什么人，其实林家选今天并不是因什么日子，而是林蔻回来了。
十九年前林妈妈怀着林蔻的时候因为跟林爸爸吵架，一气下就飞去了澳大利亚的妹妹家，没多久孩子也在那出生了，林爸爸着急赶过去要接老婆，那头林蔻的外婆舍不得，两人合计了下，就把林蔻留在了那。
这其中自然也有别的原因，那会，他们其实还想再要个孩子，这么来，倒也是好。自此，林蔻便被留在澳大利亚上学，只有放假才回国。
此刻林蔻将新鲜的花束放到奶奶墓前，她与奶奶的记忆，最深的便是小时候有次回来，不知是什么关系，妈妈便让自己与奶奶一同睡，到半夜却是哭醒了，妈妈来哄，她趴在妈妈肩头，看到奶奶坐在一旁叹了叹气，挥了挥手让妈妈把孩子抱走。
那时她才记事吧，隐约听外婆说妈妈生了个妹妹，怕婆婆心里不高兴，就更没让自己回国去了。
她还记得，奶奶去世前几天，妈妈让她回来，送葬的时候，她没有哭，亲戚都说这孩子常年在国外，与奶奶没什么感情，倒是妹妹懂事，一个劲地烧纸钱，那眼泪哗啦啦地止不住。
林蔻自己也想她真是太冷血了，直到丧事回家，妈妈让她下楼去买酱油，她跑到杂货店里挑，见到门口的老奶奶朝她笑笑，手里在串玉兰花。那一瞬间，她猛然意识到，她林蔻，没有奶奶了。
那天，她是哭着回家的。
她想这世间亲情，大约是距离和失去所唯一无法打破的牵连罢。
林蔻算了下日子，还有三天便要开学，下午便趁着没事到处转转，凭印象，她记得离家不远有所学校，小时候妹妹常带她到这吃小吃，虽然回去吃不下饭免不了一顿骂，但妈妈见她又要出国，便也是忍了心了。
“老板，我要一份炸红薯。”
林蔻排着队，这会小学还没放学，她倒是很快就买到了，拎着透明的塑料袋，口子里冒热气，老板特意嘱咐不要扎口，否则薯块被焖软就不好吃了。
她连点头，像得了宝贝迫不及待的模样，过了条小马路，到对面有遮阳的小卖部买了瓶玻璃装橙汁，刚放到桌上，一错眼，就见旁边桌坐了个小孩。
这里是小学，有小孩是正常，但奇怪的是，这小孩身上穿的，却是与他好不搭身的白衬衫，长袖子被挽了起来，双腿摇摇晃晃地瞪着，衣服长到膝盖，没穿裤子。
她伸着脖子往四周望了望——
“哐当！”
她原本放在桌上的橙汁，不知什么时候被甩到了地上。
碎得四仰八叉，果汁冒着气，像最后的呻吟。
见这小孩忽然蹲下身伸手去沾，“危险——”
小孩在她对面，两人隔着这张桌，任她反应过来有危险，手也没那么快够到去阻拦他。
就在她话音落的瞬间，那小孩猛地被人拦腰抱起，放回了座位上。
林蔻心脏都快跳到喉咙上了，拍了拍心口：“幸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