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官，这长城都已经建完了，怎么还有人没回来啊？”我将腕子上的玉镯撸下来塞到小兵哥的手中，贼眉鼠眼地向他打听。
他斜了斜眼打量我，似乎有些不经意:“怎么，你家也有人被征了？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打听打听！”
我感动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叫范，范四郎！”
他眉头微微一皱，看我的眼神稍稍郑重了些:“这人试图逃跑，被我们将军挂在城墙上晾了三天，最后给埋进长城填数了。”
我脸皮抖了三抖，指着他身后一丈远的城墙问道:“埋那里面了？”
他点点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我拎起裙角跑到长城脚下，对着黄土墙用力踹，一边踹还一边破口大骂:“王八蛋负心汉，你给我滚出来！你不是嫌我没小妹温婉贤淑吗？你不是说你爱她吗？她天天盼着你回来，你倒是来娶她呀！”
原谅我这一生放荡不羁心不细。我没注意到这一段临近咸阳城的城墙恰好是最后修筑完成的还不结实，也恰好因为上面催的太急，所以有些粗制滥造质量不好，所以它在我连踹二三十脚之后竟然倒了。
倒！了！
头顶上往下掉细屑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倒是身后的小兵哥大吼一身“小心”就把我扑倒在地，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等我挣扎着把压在我们身上的土块都扒拉开后才发现，长约三丈的城墙都被我给踹倒了，所幸的是我就站在墙跟，所以砸到我们的东西并不多。
我受的就是些轻伤，不过小兵哥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护住了我，所以所有的土块都去招呼他了，虽然他穿着盔甲，但是却没戴头盔，而根据他肿胀流血的后脑勺来看，肯定是砸晕了，万一从此以后就傻了也说不定。
在官府来人之前，我果断拖着小兵哥逃走了。毁长城这个罪名，我一个小小的酱油店老板之女可担当不起。
我爹看到我拖着一个满脸是血穿着盔甲的人回来差点抽过去，指着我的手指不停地抖:“女啊，你是愁自己嫁不出去所以给爹绑了个女婿回来吗？”
我翻了个白眼，拖着他继续往我房里走:“爹啊，你要是不想他被我搞死在家里就快去找个大夫来啊！”
小兵哥在我家里昏迷了整整十天，被我爹以口度药三十碗之后终于醒来了。
“这里是哪里？”他迷惑地问道，双眼中全是迷惘。
我急忙上前去对他道歉:“对不起啊，你被我连累了。”
他眯着眼似乎在回想，好半天之后才抬起头来，双眼中的疑惑更重了:“你是谁？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倒退三大步。这一幕我在盗版小说书中看过无数次，每次都对此嗤之以鼻:失忆不是你想有，想有就能有。
现在却活生生发生在我身上！这难道就是报应！
我爹在一旁察言观色，迅速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一脸诚恳:“你叫二狗，她叫仲姿，你是她的夫君。”
我震惊成狗。
爹，我绝对是你卖酱油的时候捡来的！
2
自打我爹在小兵哥迷迷糊糊尚未清醒时强行定下我是他娘子这个身份之后，这个可怜的二狗就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我只想长叹，我是他“娘子”，不是他娘啊！
一大早的我就起床准备去卖酱油了。爹老了，娘走的早，小妹太柔弱，四郎又多病，偏偏我自小便力大无穷，于是从十二岁起每天早上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卖酱油便成了我的工作。
“娘子要去哪里？”二狗从里屋探出头来，见我穿戴整齐问道。
“卖酱油啊，整个咸阳城转一圈，估计有不少人来打酱油呢。”我准备挑担子，刚弯下腰去便有一只大手先我一步握住了扁担，我抬头，是二狗。
“这种事当然是男人做了，难不成我从前都让娘子这么劳累？”他挑挑眉看我，一发力便挑起了两只木桶:“走吧，娘子。”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整个人羞得面红耳赤。这个二狗，每每叫我的时候就唤我“娘子”，要不是他失忆了，我肯定会以为他在占我便宜。
他脱掉盔甲换上粗麻衣衫后我才发现，他身材很高大，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虽不算太俊俏，眉眼间却是散发出刚毅的气息。
走街串巷卖完两桶酱油后日头已经升高了，二狗瞧了瞧空桶对我说:“想必娘子也饿了，爹肯定烙好了饼等着咱们回去。”我摸摸肚子，赞同地点头。
刚转过街角就看见一队浩浩荡荡的官兵在巡街，我吓得抓起他的手就跑。自从我踹倒了长城墙后就一直对官兵无比敏感，生怕他们捉了我去坐监。
等我气喘吁吁地停下时，才发现我竟然拉着二狗跑到三条街外的倚翠楼外。
“娘子，咱们为何要跑？你在躲官兵？”他眼底带笑，丝毫没有我这般长跑后的狼狈模样。
“是呀，你娘子我貌美如花，不躲着点多不安全！”我拍着胸口长吐一口气，招呼他:“走吧，回去吃饼。”
正准备走，身后便传来一道谄媚的女声:“大爷您好走，有空常来玩儿啊！”
我冷得一哆嗦，随意一眼望去想瞧瞧这女人什么嘴脸，整个人却登时怔住。
那个穿红戴绿满头珠翠的老女人丝毫不入我的眼，但她送出来的那个人我却很是熟悉。
“四郎？！”
没错，那个人就是被征去建造长城的范四郎，移情我小妹的我的渣前任。
“仲姿？你怎么在这儿？”他惊讶地问道。
“你不是被埋进长城了吗？怎么会跑到青楼里去了？”我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这个时间青楼都不会开门的，他从里面出来就说明他在里面过了夜。
他瞧见我身边的二狗明显一愣，但随即便同我打哈哈:“这件事说来话长了，我是来这里和兄弟谈事情的，那什么，咱们回家吧，爹和仲颜想我得紧吧？”
我厌恶地扭过脸去。从前我觉得他痞痞的嘴脸是那么风流那么吸引人，现在听见他说“咱们”这个词却没由来地觉得恶心。
大抵是受过伤，所以从前的迷恋都会转为厌恶吧。
3
范四郎回来，小妹自然是高兴的，抹着泪扭扭捏捏地低泣。
范四郎本是被爹抚养的孤儿，自小便与我和小妹一起长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一有时间便偷瞄我，我当是他暗恋我不好意思直说，便也有意地亲近他，他更是对我亲热如同恋人。
直到我娇羞地问他何时向爹提亲，他才对我说他钟情的是温婉贤淑的小妹，只当我是长姐而已，往日偷看我也只是想将想法告诉我，期盼我去探探小妹口风。
原是我自作多情了。他向爹说明后，小妹抽泣着告诉爹她也对四郎有意，于是这段佳话就此促成，只余我成了个笑话。庆幸的是不久后始皇就下旨修建长城，四郎作为壮年自然也被征了去，好歹我在家中没有那么尴尬了。
“爹，四郎一走就是五年，女儿也年过十九，求爹爹允了我与四郎的亲事吧！”小妹咬着唇对爹撒娇。
爹抚着胡须笑的慈祥:“好，好啊！这事儿急不得，得寻个好日子才成，爹要查查黄历。”
我看着眼前爹慈女娇的一幕，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倒不是我还对四郎有情，而是我曾经自作多情，如今站在这里实在难堪。
正打算偷偷溜走，手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二狗站在我身边对爹说:“小妹与妹夫成亲是大喜事，我和娘子却要为贺礼犯难了，爹可得帮我们夫妻出出主意。”
我看着二狗，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淌着，温温热热的。
我家院子共就四间房，爹自己一间，我与小妹各一间，原先是四郎住一间，后来二狗来了之后便与他住了。如今四郎回来，屋子自然要还给他，四郎的住处便成了难处。
“这有什么好犯难的，仲姿和二狗同屋住不就是了！”我那聪慧的爹大手一挥便解决了问题。
我转过头去，原指望着二狗扭捏地拒绝一下，我再顺理成章地提出和小妹住，问题便迎刃而解了，谁知他竟然微微一笑:“还是爹厉害。”
晚上我僵坐在凳子上不敢看他，只从铜镜里隐约见他脱了外衫睡进了被子里。我一个劲儿地吞口水，紧张得不知所措。
“娘子为何还不就寝？”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哦，马上就睡。”我条件反射答道。
磨磨蹭蹭摸到床边，再磨磨蹭蹭钻进被子里，我僵硬的身体还没放松便被他拥进怀中:“娘子不必担心，在我未忆起往事之前不会做什么令娘子为难的事。”
我一窘。
“睡吧。”他手一挥便挥灭了桌上油灯，手却依旧圈着我。
我静静感受着他的体温和他的呼吸，一种新的感觉从心头慢慢蜿蜒到全身，与从前冲动面对四郎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4
第二天一早我就蹑手蹑脚爬起来了。卖酱油这种小事还是我自己做就好了，万一遇见了官兵，我一个人跑路也不必再寻什么借口。
才出家门就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回头，只看见一角衣袂消失在身后一处转角，而那衣服的颜色分明就是从前我亲自动手染出来的布做与四郎的。
咳，春心骚动的少女嘛！总是愿意亲手给情郎做身衣裳的呀。
我好奇他一大早地起来干什么，所以放下担子就偷偷跟了上去。只见他绕了几个弯便钻进一间白日里用来卖茶水的棚子里，我也轻手轻脚地贴上去偷听。
“陆大人，你们不是说安排好了就带我去卫国吗？我可是把虎符都交给了你们的。”四郎焦急地说。
“别急啊，国君要安排大军进攻，还要将虎符送到军中我们的人手上，实在是没空管你。你等等，再等等。”一个明显敷衍的中年男声响起。
四郎有些愤愤地说:“早知道我就将虎符还给蒙将军了，我捡到他遗失的虎符，他必定会赏我千万黄金，比起你们承诺的封侯赏爵，不知实际了多少倍！”
我惊得失了分寸，不小心撞上了木棚，心中刚道不好，里面就大步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四郎也随后出现。
“仲姿，你怎么在这里？”他惊讶地问。
“四郎，你通敌叛国，这是要灭九族的大罪你知道吗！”我顾不得许多，上前去大声指责。
“皇上倒行逆施，卫国取而代之有何不可！”他不耐地反驳。
我还想说话，颈后却响起破风声，随即脖颈一痛便晕了过去。
原来是那个男人趁我与四郎说话的空挡绕到我身后将我砍晕了。
待我醒来时，人已经被绑起来关在了一间满是灰尘的空房里了，从窗口开在两个我那么高的墙上。
直等到半夜都没有人来见我，反而是我被冻的醒了来。奇怪了，通常这种情况不都是应该有个人来以黄金高官为条件诱惑我保密吗？接下来我就该宁死不屈表现我的爱国操守，最后被打的半死倒在心爱的人怀里，吊着一口气哆哆嗦嗦地说出“我爱你”然后挂掉啊，盗版小人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不过一想到心爱的人，我眼前首先出现的竟然不是四郎，而是相识不久的二狗。我摇摇头，想要摇掉幻觉继续睡觉。
“跟着我走，快。”眼前的幻觉对我说。
“呀！二狗，真的是你！”我一轱辘爬起来扑到他怀里取暖:“冻死我了，大秋天的也不给床被子，是要活活冻死我的节奏！”
他低低叹了口气，二话不说扛起我就往外走。
原来他们把我关在一间废弃民宅的柴房了，难怪。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趴在他肩膀上，用胳膊支起脸。
“四郎告诉我，说他无意中看见有人将你打晕，接着便一路到了这里。”他一边走路一边回答，丝毫没有喘大气的模样。
也难怪，如果他说出自己卖了虎符，估计我爹第一个斩了他。
趴在他背上，我慢慢睡着，意识模糊时还在想，其实就这样跟着这个男人，也不错啊。
5
我觉得我们咸阳的百姓都太八卦了。
我和二狗君去卖酱油，各种大爷大妈已经将“蒙恬将军盗了虎符玩失踪”这个故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三十余个版本。
一天到晚不干活，净聊些有的没的！
我捅捅身边的二狗想对他抱怨抱怨，却意外地发现他脸色很不好。
“怎么了，不开心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摇摇头，神色复杂地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相信蒙恬将军是那样的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