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通往千年古刹的山路蜿蜒，路边的一朵小黄花日日听经诵佛，渐渐有了神识。听到来往的人们称自己为苦苦菜后，小黄花意气风发地取名蔡苦苦。
这一日，阳光明媚，春风扬柳，绿深红浅，正是踏春好时光。蔡苦苦远远地瞧见一位神仙赤着脚迤逦而行。
昨晚蜘蛛精与蚊子妖约会时，蔡苦苦偷听到他们说了半句话——如果能沾些仙气。虽然等了一夜没等到下半句，只听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她琢磨着蜘蛛和蚊子都恋爱了，那么沾些仙气肯定大有好处。
于是，广圣仙君的视野里出现如下一幕：一朵小黄花努力地迎风招摇。
蔡苦苦打量着来仙，一双纤尘未染的脚，接着是修长的大腿，腿根之间……自动忽略。蔡苦苦仰头仰到花叶乱颤，心底疯狂呐喊：快来采我吧，来采我吧，采我吧。
仿佛听她的呐喊声，广圣仙君回以微微一笑。直如春风绵延三千里，其他景物已非色。
蔡苦苦立即兴奋了，叶子都精神抖擞了。哈哈哈，神仙笑了，肯定愿意采我了！终于能沾些仙气了！
2
广圣仙君的声音深沉动听，飘忽不定：“苦苦菜，又名尿床草、黄狗头、羊奶奶草……”尾音未落，蔡苦苦便闻到一阵杀伤力极强的脚气向自己汹涌扑来。
蔡苦苦立即萎缩了，叶子都软塌无力了。她没有被采，是被踩了！他还故意将她踩进牛粪里去了！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又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总之，蔡苦苦经历了“牛粪门”，八百年后飞升成仙，被封“菜仙”。
对于花草树木来说，八百年修成正果前所未有，蔡苦苦成仙的奇迹成了一个难解的迷。理所当然的，她出名了。但当她无所不用其极地闻遍男仙的脚之后，声名跟着飞流直下三千尺。
花仙甲：“菜仙为何喜欢闻男仙的脚呢？太重口味了。”
花仙乙：“亲，重口味没有原因。”
花仙丙：“你们不是说有些神仙下凡会改变皮相嘛，所以脚气才是寻找仇人的可靠依据。另外，我是菜仙，不是花仙丙。”
3
这日，天后将办瑶池盛宴的消息传来，众花仙只有两个名额。议来议去，司掌众花仙的百花仙子一锤定音：派花仙下凡做“你最喜欢什么花”的一万份问卷调查，得票领先的两位去参加瑶池盛宴。
这个苦差事自然落在了臭名昭著的蔡苦苦身上。
凡间的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时。今夜月黑风高，蔡苦苦不想杀人放火，只想找个人做问卷调查。
她发现了一座荒废的寺庙，看到大殿内闪着一点火光，立即跑了过去。奈何她只顾着设法闻脚，没时间学习仙术，这厢一跑，成了飞。大殿内的柳俊生那厢一看，变成了飘。
白衣雪面、披头散发、似血红唇……柳俊生顿悟了，这是传说中的女鬼！他惊叫一声“啊”，“啊”连长音都没拖，直接吓晕了过去。
蔡苦苦十分高兴，自己只是搞了一身天庭最流行的妆扮而已，眼前的穷书生就被自己给惊艳得晕了过去。
这一高兴，蔡苦苦干脆趴在书生旁边，边打量边等对方醒来赞美自己。咦？这书生长得像极了“牛粪门”仇人。可是，她的仇人是神仙啊。蔡苦苦抿着嘴摇摇头，心想这是巧合。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柳俊生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蔡苦苦放大的脸。
他心惊肉跳地急忙闭上眼睛，默念道：“孔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小生是君子，自然坦荡荡，何苦怕了女鬼？”可是感觉到女鬼的鼻息喷在耳边，柳俊生的小心肝颤了又颤，成功地再晕过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方才转醒。
“鬼——啊——啊——”
什么？竟然说她是鬼！蔡苦苦准备一爪子拍死他，转念又想，等做完问卷调查也不迟，“我问你，你最喜欢什么花？”
柳俊生心下诧异女鬼为何有此一问，嘴上却脱口而出：“苦苦菜花。”
世人多爱牡丹荷花，蔡苦苦没想到有人会喜欢自己。那么，她投桃报李，也要喜欢他。当即做出各种解释各种证明附加毒誓，终于，柳俊生相信了她不是女鬼。
4
蔡苦苦得知柳俊生变卖家产赴京，决意和他一起上路。
然而，这一仙一人的组合在上路的第五天下午遭劫了。当时情况是：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两个黑衣大汉。
大汉甲挥挥手中滴着猪血的大刀，满脸横肉抖了几抖，“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呸呸，念错台词了。总之，我们不劫财和色，要想过此路，留下你们的人。”
柳俊生看见血忍不住要晕过去，但他咬了咬舌头，提起精神将蔡苦苦挡在身后，鼓足勇气道：“孔子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两位大哥，可否只留小生一人，放了这位姑娘？”
蔡苦苦知道凡间戏曲里常出现英雄救美的情景，胆小如鼠的柳俊生竟然英雄了一回。他说出的这句话，就像一道小溪在蔡苦苦的心底潺潺流淌，携着五月的春暖，花开的芬芳。
“可以。”大汉甲目光闪烁着欣然同意。
柳俊生闻听此言，立马如小鸟依人般晕倒在蔡苦苦怀中。瞬时，某仙的春心荡漾化为豪情壮志——神通广大的菜仙即将闪亮登场！
等等！她好像、似乎、大概……不对，她的确不会仙术。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享受第一次被抓吧。
大汉甲：“啧啧，这个书生长得俊，扮成女子充个数，免得咱们虎狼帮新帮主举办的重锅好呻吟没美女参加，沦为绿林笑柄。”
大汉乙：“哎，你说第一届都没人报名参加，咱们帮众不得不出来劫人，帮主这是闹啥咧。”
大汉甲想答句话，但他扛着柳俊生已是气喘吁吁：“真……真他娘重！”
5
到了虎狼帮大本营，被装扮成女子的柳俊生让帮众劫来的近千人吵醒了。
这些人没了起初被劫的惊恐，反而个个欢喜雀跃。蔡苦苦打听之后才知道，只要参加重锅好呻吟就会得到一两银子。
“孔子曰，三军不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小生堂堂七尺男儿之躯，誓死不愿参加。”柳俊生义正言辞地说着甩甩衣袖。
不会仙术的蔡苦苦就是个普通人，她不仅被那一两银子给吸引了，还秉着“有钱大家一起挣”的原则，决定拉柳俊生下水。
“听说前十名会得到百两到千两银子不等，第一名则是一百两黄金。”蔡苦苦带着鼓惑的声音回荡在柳俊生耳边。
百！两！黄！金！变卖家产后，到如今只剩下几百铜钱的柳俊生不动声色地盘算着百两黄金都能做些什么。能在京城买一处豪宅，能在最繁华处盘下一座酒楼，能底气十足地将婚书递给表舅父。仅这最后一条就够了！
柳俊生红着脸想表达自己不为五斗米折腰，却能为百两黄金折腰时，虎狼帮帮主泽渊来了。
泽渊本是某神仙的坐骑。主人偶得一穿越时空之神器，驮着主人穿越到公元2018年。时空旅游结束后，主人将很多时髦新鲜玩意儿在天界推广开来，引发一场穿越热潮。
令人意外的是众仙组团穿越时，神器碎裂了。主人未将神器上缴充公不说，还私自穿越时空。天帝震怒，让主人以凡身受罚去也。
泽渊无聊之极，便偷偷下凡玩耍来了。
6
泽渊粗略扫视一遍人群，宣布海选开始，即淘汰掉丑货。他一眼瞄到了淘汰标准，手指向蔡苦苦大声道：“各位，和她一样丑，或者比她丑的请主动退出。别担心，你们依然会得到一两银子。”
她丑得有那么明显？那么出众？蔡苦苦愣愣地张大嘴，瞪大眼。当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她时，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你说，哇哇哇……我、我很丑吗？哇哇哇……”
泽渊注意到蔡苦苦发问的对象时，一脸不可置信。又仔细瞅瞅，善了个哉，缘分呐！
柳俊生面色犹疑，支支吾吾道：“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蔡苦苦当初要跟随他进京时，他万万不肯。直到蔡苦苦哇哇大哭，说自己家破人亡，无亲无故，他才同意。此刻，到底是欺骗呢还是哄骗呢？他犯难了。
听着蔡苦苦越来越大的哭声，柳俊生急忙开口道：“小生知道，蔡姑娘并不丑。”
苦苦菜原本清丽素雅，但被仇人踩进牛粪里，修成仙时落了个丑相。蔡苦苦其实很丑，她知道。只不过故作不在意，自欺欺人罢了。
柳俊生的回答引得蔡苦苦破涕为笑，他的男声却引起众选手一致声讨。
“坚持公平公正公开！”
“坚决抵制潜规则！”
这些都是大赛公告上明确提出的，众选手已经倒背如流。
小case而已。泽渊自信地笑笑，施了个简单法术，让所有人彻底以为柳俊生是女人，一场风波随之化解。
7
海选最终淘汰掉二百余人，蔡苦苦理所当然地被淘汰了，却被淘成了评委。
“泽渊，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要不是你施了仙术，傻书生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游戏人间的散仙罢了。”泽渊干笑着答道，他才不会告诉别人他是神仙的坐骑，那太掉面儿了。
蔡苦苦继续好奇问道：“难道你看出我们是同行，所以让我当评委了？”
“快看，你的傻书生上场了。”
柳俊生恢复了真身，对外宣称女扮男装。
他着一袭白袍，红玉冠带挽起如墨发丝。端的是清绝之貌，璞玉之色，青松之姿。
蔡苦苦看得两眼桃花盛放，泽渊一脸八卦相地耳语道：“你和他有一腿？”
柳俊生看到两大评委交头接耳，胸口莫名地填满了烦躁之感。双眉微蹙，意兴阑珊地抚起琴来。
一曲高山流水不知不觉变成了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跳动于琴弦上的，不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而是丑姑娘的身影。
同行第一日，她怕他被晒着，跑遍几处地方采够了树枝树叶。连饭也顾不得吃，好歹折腾出一个像模像样的遮阳伞。他记得她的衣衫被刮破了，她的手磨破了皮。
同行第二日，她谎称自己是高手，要猎捕动物节省开销。遇到野猪时，她帮助他爬上树躲藏起来，自己去引开野猪。他记得她受伤了，她却让他们美美地吃了几顿猪肉。
同行第三日，她看到人们挖苦苦菜时，皱着鼻子哇哇大哭。他觉得这一刻的她，像极了他家里大黄狗下的狗仔。
同行第四日，她……他竟然想不起来那一日发生了什么，反正第五日时，他们被捉来参加什么呻吟比赛。从回忆中惊醒，琴弦断去一根。
指腹为婚，父母之命，他断然不可违背。自己对蔡苦苦，只是感激罢了。
蔡苦苦看看柳俊生，纳闷地问泽渊，“喂，傻书生看上去并不高兴，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他面前，他没有珍惜。等他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善了个哉，蔡苦苦跑哪里去了？”泽渊瞅到她追了柳俊生而去，暗叹一声。
原来这天地万物，众生万相，管你妖魔鬼怪，人神佛道，情之一字，在劫难逃，却又甘之如饴，外人当真无法明了。
8
蔡苦苦追上柳俊生，扯了扯他的衣袖，“傻书生，你为什么不高兴？”
柳俊生直视着前方的一片幽暗道：“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蔡姑娘，小生告辞。”
蔡苦苦分明感觉到柳俊生言行间的疏离，气恼地跺跺脚，“孔子约是你表妹的名字吧？我不在意你娶她，可你整天把她挂在嘴上，知道我心里什么滋味吗？我告诉你！我吃醋了，我恨她。”
柳俊生猛然间想起同行第四日，也是这样的月色如水，星光点点。她对他说，穷书生，虽然你快穷死了，但我就是喜欢你。他的心仿佛闪烁的星子般，扑通扑通跳得甚是清楚。他答道，小生就算死，亦不能承受你的厚爱。
晋级赛越来越好看，选手们使出浑身解数争风斗艳。火辣寡妇、清纯少女、妖冶美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见不到的。江湖上各大报纸开始关注起来，头版大篇幅报道，引起不小的震动。
重锅好呻吟的举办方虎狼帮是绿林帮派，名门正派最怕绿林聚集在一起，担心他们搞出什么集团犯罪活动之类的，大大增加正道的压力。所以，名门正派决定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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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将要举行十强PK赛。比赛现场人山人海，鱼龙混杂。
柳俊生以其或风度翩翩或才艺双绝，名列决赛名单中。
自从那天晚上蔡苦苦表明了自己的醋意和恨意后，她就像个没事人似的，依然喜欢粘着他，依然喜欢对他好。
柳俊生暗想，既然对她是感激之意，便如水之交，淡然处之。
乘着一名决赛选手下场的空挡，蔡苦苦偷偷跑到柳俊生面前，“别紧张，以我和泽渊的交情，一百两黄金一定属于你。”
柳俊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生是想得到奖金娶表妹，并不想通过潜规则得到。”
蔡苦苦已经知道孔子是读书人心目中的圣人。
她吐了吐舌头，其实她和泽渊根本没什么交情，不过是请他教一些仙术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