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便利店:人偶

2019-01-04 20:04:38

世情

01

37年前,十年动乱刚刚结束,市场经济开始复苏,一大批头脑活络的人,嗅到了致富的春风,开始做些小生意改善生计,爷爷家隔壁的邻居就是最早动起来的那拨人。现在爷爷说起来,还在感慨,若不是那场变故,他们老范家,至少在乐陵,怎么也得是属于财富金字塔的上层。

这一场变故,从37年前的那个秋夜里说起。

范家那一辈的当家人叫范春明。据我爷爷回忆,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在老二八自行车极其稀缺的时代,他自己琢磨掌握了修理自行车的技术,到处以破烂的价格收购公家废弃的自行车,然后拆卸并重新组装,往往一天时间,就能组装出一辆八成新的车来。

他就是靠这个手艺,赚到了第一桶金,5042元人民币,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在那个营商环境里,这却多少有些灰色。不多久,他就被商业稽查部门盯上,若不是当时的乐陵县委书记对他网开一面,怕是要被定个投机倒把罪。你要知道,这个罪名的废除也就才20年,上一个人被杀,是1998年的事情,离我们并不遥远。

好在,这场风波平稳度过,范春明缴纳了大部分收入,财去人安乐。在消停了一段时间后,随着政策环境越来越宽松,他又开始到处做生意,而所用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辆没来得及出手的自行车。

范春明极其勤勉,骑着二八自行车,在乐陵的集市上买来梨子,装上满满两筐,骑自行车到天津,跟当地人用梨子换来两筐海鲜,再回到乐陵.仅是周围的邻居和乡下的亲戚,就抢光了他的货。以至于很多人跟他打招呼,提前预定。

若是这样一直发展下去,范春明虽然错过了成为自行车大亨的机会,可成为海鲜大亨,还是有希望的。

不过,所有的好形势都断送在1981年的秋天,范春明被吓得大病一场,之后,就是疯疯癫癫的半生,以至于几度进了精神病院。

那年的秋天,范春明从天津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霞满天,从老婆刘春花手里接过晚饭,草草吃了两口,就赶去杨盘公社(杨盘公社,就是现在的杨盘村,在上世纪乡镇合并时被划入西段乡),那里的政府因第二天有接待任务,从他这里订了满满一筐的海鲜。因是大客户,又是政府部门,范春明自然不敢怠慢。

吃过饭,他把自行车支在门前,天已擦黑,范春明并未立刻出发,像是在等人,来回踱步,手里夹着根自己用烟叶赶制的烟。

不一会儿,他的小舅子就跑了过来,刚开始嘀嘀咕咕,后来,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据爷爷回忆,他在屋里都听到了两个人的争吵,不过毕竟隔着砖墙,他也只听清了最后一句。

“我有急事,你爱怎样怎样吧!”范春明说,天已经黑了,星星开始眨眼,他急急忙忙就走了。

当时的县城并不大,也就三四条街,连现在繁华富庶的井家和杨少白片区,在当时,都是标准的村落。

范春明很快就出了城,并打开了绑在自行车把上的手电筒,土路有些颠簸,他就借助手电筒的圆形光亮,感受着道路两旁的青纱帐不断向后退去。

路上少有行人,范春明沿着现在的248省道,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奔。一路无话。到了公社大院,把货卸在后厨,又从会计手里领到了现钱。

拿到钱的那一刻,范春明跟小舅子吵架的不快全都没有了,他高兴地唱了两句哈哈腔,把钱揣在上衣的内兜里,向厨房讨了碗水喝,又把从天津带回来的两盒大前门香烟塞到了管事人手里,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已是晚上十点半左右,范春明望着漆黑的夜,得抓紧往家赶了。手电筒没怎么有电,但他并不担心,出门的时候特意踹了两节电池,这条路也走了多次,即使是在深夜赶路,心中还算有底。

就这样,他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搓了搓因长期抽烟而泛黄的食指,骑着空车回城。

走了大概有半小时的路程,刚出现在的西段乡界,手电筒的灯光逐渐变暗,范春明使劲向前蹬了几下,想过去这一段,再换电池。因为,当时,他的右手边就有一处集中连片的坟地。

“千万别在这里没电了,吓人霍霍的。”范春明心里嘀咕。

可是,电池听不到他的心里话,越来越暗的灯光,最后,还是在这片坟地的路段宣布告罄。

“晦气!”范春明不禁骂出了声。

他不得不停下来,更换电池,因为路况并不好,前面有很多坑坑洼洼,倒不是怕陷进去,是怕他那辆自己攒起来的自行车受不了颠簸,在当时的248省道上半夜抛锚,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没敢下车,用极快的速度摸到了手电筒的后盖,把两节废电池拿下来,扔进了自己后座的两个筐中,接着从上衣外口袋拿出了新电池。

范春明有个毛病,外出做生意,钱放在哪里,就会隔一段时间摸一下装钱的口袋,时间一长,便成了下意识的动作。在拿新电池的当口,他又摸了下口袋的钱,心里的美意又涌上来,人也不那么紧张了。

可是,就在电池装好,正拧后盖的时候,一个女声冷不丁响了起来:

“大哥!”

范春明一哆嗦,手电筒差点脱了手,所幸临出门前,他用绳子固定住了,而就在这时,新换的电池也起了作用,灯光亮起来,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女人,站在他面前。

“大哥,我刚被丈夫赶出来,能不能带我一段路,到胡家公社那里就行。”范春明听在耳中,单凭这柔声柔气的声音,要在平时,也足以暖化每个男人的心。

可是在那个环境下,范春明心中不免打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右边就是这么一片坟地,别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借着手电的亮光,范春明打眼这么一瞧,心说,坏了。

眼前这女子,脸白得吓人,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透着那么股子冰冷劲,即使是范春明骑了这么远的自行车,浑身正冒着汗,也能感受到那般凉意。

再一瞧这女子的装扮,尚未到极寒之时,她穿了红棉袄和红棉裤,更吓人的是,还有一双绣花鞋!

“不带!”范春明撂下这句话,撒丫子就跑,这时再蹬自行车,那真是使出吃奶的劲来了,也不管路上颠簸不颠簸,二八自行车像流星一样飞了出去,那时候他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范春明不敢停,更不敢回头看,一口气骑出了五六里地,这时,前面不远就是胡家公社,他之前卖自行车的主顾在那里有个修车铺,因靠着248,做的就是这半夜过往车辆抛锚的生意,有时候还会在248上撒些碎玻璃,所以这个时候,还打不了烊。

往往都是,这人如果心里有事,是会屏蔽其他声音的。范春明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个红衣女人,就想着赶紧到朋友的修车铺里,那要万一真是被女鬼找上,他得先把命保住。

心里这样想着,他没有听到胡家公社的三蹦子从他身后开来的声音,可三蹦子的车灯会照亮他的身后,也会把他的影子照在前面的路上。

等他看到自己前面的一大片亮光的时候,也是傻眼的时候——他看到,自己自行车后座右边那个装货的大筐里,分明站着一个人影!

三蹦子迅速从他身边迅速掠过,范春明吓得大叫,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那是个女人的影子,而且很可能就是他遇到的那个红衣女人。

三蹦子上的人没理会范春明的叫声,他们在忙他们的事情。此时,他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满身大汗,脚下蹬得飞快,这一路的狂奔,再加上秋季的萧瑟,已经快要抽筋了。

离修车铺不到三十米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店家灯光的范围,他找准力道,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也不管那辆二八自行车的死活,大叫着跑向他的朋友。

听到叫喊声,范春明的朋友李汉臣从屋里迎出来。他看到范春明踉踉跄跄跑来,鞋子还掉了,二八自行车倒在不远处。

“咋啦春明,碰到劫道的了?”老李问。

“有鬼,快他妈进屋!”不等寒暄,范春明就把李汉臣推进屋里,锁上门后,看到屋里还有三个人,守着麻将桌惊愕地看着他俩,这才敢向外偷眼观瞧。

可是,这个时候,外面除了躺着的自行车还有被甩在一旁的手电筒,什么都没有。

“没了,我真CTMD撞鬼了。”范春明自己嘀咕,李汉臣他们不停地问他发生了什么,喘了两口大气,抽了几口李汉臣的香烟,他才把自己刚才的经历告诉这四个人。

没想到,范春明刚刚说完,几个人愣了一会儿,就开始找各种借口回家,他们都是脱产干部,就在公社附近住,离李汉臣的修车铺不远。一眨眼,屋子里就剩下李汉臣和范春明了。

“春明,要不你自己在这先住一宿?你嫂子说明儿个家里有事,让我晚上不能在这过夜,这是公社里几个人找来打麻将,我才留在这里的,本来就打算一会儿回去的。”李汉臣说。

范春明虽然吓得有点神志不清,可也听得出这是在撵自己走,人情比纸薄,他行走江湖多年,怎么会不知道,饶是害怕,也不能在人家这里留宿了。

可是这十里八村的,都是一团漆黑,除了这里,哪还有亮灯的地方,可真要自己留宿在这里,那女鬼就在附近,汉臣一走,不又找上来了。

想到这,范春明只好出门,检查了一下被自己摔在地上的自行车,又看了一下手电筒,都没事,还算瓷实,就跟李汉臣说,“行,那你回吧,我也不在你这住了,我快点家走了。”

范春明骑上自行车,此时夜已经深了。凉风加上冷汗,他再次抖了起来,再看一眼李汉臣,他已经把修车铺上了锁,拉上了屋外的灯,范春明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看着李汉臣的身影往公社驻地跑去。

MLGB的,他家所在的村子,明明在相反的方向!

对着李汉臣的背影,范春明大声骂了一句,“草!”

可也别无他法,只好重新上路,因为留在这里,可能会更加危险。

耳边秋虫不断鸣叫,让这夜更加安静。

在平时美妙的图景,范春明看来,更像是一声声催命符咒,他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耳边呼呼生风,越过了这条路上的一个个地标物,等他看到张枝梅村村口的石碑时,累得筋疲力尽,已经快蹬不动自行车了。

不过他知道,现在不能休息,一口气骑回家还可以,如果中间一停,再往前走,两条腿就会像是灌了铅,车是骑不动的。

“万一那女人再缠上来,我想甩都甩不掉了。”范春明心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咔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拽住了自己,范春明的自行车,再也别想往前动一步了。

这个时候的范春明,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裤裆一下子就湿了。他大喊大叫,跳下车,下意识用手电照了照后面,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影,吐着红红的舌头,在手电光圈里上下跳动……

02

公鸡刚刚打鸣,天还黑得吓人,爷爷家的大门就被砸得叮当响,门外,是刘春花焦急的恳求声,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范春明出了事。

“大哥,你跟公家的人熟,行行好,借个三蹦子,把春明拉回来吧,他躺在张枝梅村的水沟里,人怕是不行了。”刘春花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原来,张枝梅村的支书就住在村边上,平时除了种地和当书记,还经常进城赶集,在村里收点土货卖,以此补贴家用。因为经常同范春明赶早市,所以大家相熟,等看到范春明躺在他村口的排水沟里时,也是吓了一跳。

叫了两声,范春明不答应,知道这人怕不行了,赶紧蹬上范春明的自行车,往范家去叫人。

爷爷自然不敢耽搁,跑到县公安局的值班室,要出了一辆三蹦子,叫上了两个值班的民警,再带上刘春花,就到了张枝梅村。这时候范春明,还躺在村口的排水沟里,所幸是枯水期,沟底虽然湿润,却并无积水,爷爷试探了一下范春明的鼻息,还有气。

刘春花跪在范春明旁边,两手扬起,大声嚎哭,“春明啊,你怎么就这么走啦,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过呀!”

“别哭了!搭把手,人还没死!”爷爷斥责道。

爷爷清理了一下范春明的口腔和鼻孔,把他上衣靠近喉咙的扣子解开,教给刘春花做人工呼吸的方法,一顿折腾,范春明就缓过神来了。

“鬼,有鬼!”

爷爷扶起范春明的上身,让刘春花给他胸口顺气,此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像一张油纸包着灯光,清晨有些寒冷,两个民警帮忙,给范春明把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

可是范春明呢,基本上就是个疯癫状态,嘴里反复念叨着“鬼,鬼,有鬼,快跑!”这几个字。

等爷爷把点着的烟卷塞进他嘴里,猛嘬两口后,人才开始放松下来,看清了围着他的几个人,瞅了瞅他老婆,就开始发怔,也不再说话。

爷爷让民警带着范春明和他老婆去了医院,自己留在现场,低头找一些蛛丝马迹,试图推断出范春明的遭遇。过不了一会儿,一阵马达声停在了爷爷身边,胡家公社的派出所所长王少民到了现场。

“小王,消息快的呀,人刚送走,你就到了。”

“瞧您说的,姜叔,您都亲自来了,我得接着您啊。”王少民说。

列位看官,为了更好地叙述接下来范春明的事情,蜗牛需要介绍一下背景。

我爷爷叫姜明应,曾经是东北野战军的一个团级军官,解放后转入公安系统,在北京工作,文革前,很多大案要案,甚至是反间谍案的侦破,都有他的身影,纪录片《金水桥边》所描述的“炮轰天安门间谍案”里,那个判断出图中所画为迫击炮炮弹轨迹的公安战士,就是我爷爷。

不过,后来,人逐渐有了名气,也成了当时在全国挂的上号的刑侦专家,十年动乱的到来,他作为反动学术权威,便被打倒了。幸亏爷爷待人宽厚,人缘不错,当时很多部里领导保他,落井下石的同僚并不多,这才得个解职回家,免于牢狱之灾和批斗之苦,自己耕种太爷爷的两亩薄田,养家糊口,倒也平安。

不过,县里公安上的同志,对爷爷十分尊敬,经常来请教一些刑侦方面的知识,有很多案子,也私底下征求过爷爷的意见,还有些年轻的同志,总是缠着爷爷讲一些东北野战军的奇闻异事。范春明出事时,公安部的组织干部正在审核我爷爷的材料,办理平反的事宜,我爷爷心灰意冷,便申请了提前退休,准备守着我们这些晚辈安度下半生。

列位看官,背景介绍到这里,为了叙事方便,下面关于我爷爷的描述,全部换成他的名字。

姜明应跟王少民俯身查看,范春明摔倒的地方,靠近马路的沟坎明显地塌了一小块,后面的道路上,有抓痕和凌乱脚印,可是,这脚印明显是一个人的。

“姜叔,这看着也不像是有人抢他,难道,真是撞鬼了?”

“你怎么知道他撞鬼了?”姜明应问。

“嗨,昨天晚上,我们那的值班民警就知道了,他们听公社的人说,有个家伙撞了鬼,吓得裤子都湿了。”王少民说,“姜叔,要不我带您过去问问那几个家伙。”

“走。”说罢,姜明应便上了王少民的三蹦子,“你慢着开,我再看看地上。”

车速不快,跟轰隆隆的马达声一起的,还有排气管呛人的气体,姜明应坐在三蹦子上,细眼观瞧,过了大概有二十多米,便转身坐进斗子里,一拍王少民,让他去所里。

太阳照常升起,彻底吹散了黑夜的压抑,有着些许萧瑟的初秋,到处都透着凉,姜明应坐在车上,两手抱在一起,车速很快,便加深了这秋意。

道路两旁的青纱帐,已有农人忙碌的身影,路上也渐渐有着行人,大家互相说笑,没人知道,昨天夜里,这里发生的一切,也少有人关心,范春明的恐惧。

到了派出所,民警刚给倒上了热茶,胡家公社的几个人便都到了,一同来的,还有修车的李汉臣。听说,李汉臣本来不愿意来,后来民警说,要不要查查你往路上撒玻璃的事情,他才不情不愿地来了这里。

几个人七嘴八舌,把昨晚范春明跟他们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几个人互相补充,倒也基本上还原了他的经历。

“李汉臣,你带我去他跳车的地方看看。其他的人没事了,你们走吧。”姜明应说。

李汉臣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把姜明应和王少民带到了地方。姜明应俯身看了看地面,就让李汉臣回去了。

“怎么样,姜叔?”

“有点门道了,先卖个关子,你马上派人保护好这两个地方,咱们去找范春明,看看他怎么样了。”姜明应捡了一根树枝,把范春明摔倒的地方圈了一个圈。

“另一个地方在哪?姜叔”王少民不解地问,

“在范春明晕倒的不远处。赶紧派人看着,千万别被来往车辆轧了。咱俩得去医院找范春明”姜明应说。

一路无话,二人到了医院的时候,范春明在昏睡,刘春花在他旁边哭。岁月已经夺去了这个女人的容颜,几天顾不上洗的短发有些板结,身躯早已发福,脸上却挂满了营养不良和生活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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