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染川
时间继续按部就班地流逝着，路上的腊梅依旧开得很好，香气难以消散。生活中不变的东西有很多，比如时间，比如历史，诚然，个人的消逝在历史的洪流中不值一提，滚滚向东的，只有熬过寒冬的人。
1
十二月快完了，我也快完了，没想到，今年期末来到的速度如此之快。
星期一早上，上大三上期的最后一节课，三十多岁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吼得声嘶力竭，下面的人正襟危坐，紧紧握住手中的笔，妄想从老师普通的讲话中抓住有关期末考试的蛛丝马迹。
自从今年学校规定，期末考试的考点不能与前三年的有百分之六十的重复率时，所有的学生都抓狂了，拼了命地翻看着砖头一样厚的专业书，笃行“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来应付最后半个月的考试。
下课后，我背着一本堪比砖头厚的《局部解剖学》跑了，路上还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跑得足够快，因为只有这样，身体才会变得稍微暖和一点，以此来抵抗从地下传来的源源不断的南方冷气。
在路上，我超越了一个又一个人，瞥见行道树边栽种的腊梅，腊梅花开，香气迷人，在本应赏花的时刻，却要奔赴自习室上自习，可惜又可悲。
过一会，我像背着一个鼓鼓的炸药包一样，忍辱负重地坐在最后一排大口喘气。这要考的第一门就是典型的硬骨头，可我比它还硬，我可以熬到最后四天才复习，我喝了一口咖啡，暗暗捏了一下手表，决定背水一战。这是一个人的战争，胜败取决于此时此刻的努力。
结果刚翻开书，便昏昏欲睡，我果断趴在硬邦邦的桌子上，即使口水横流也不管不顾了，肚子里的食物在发酵，“咕噜咕噜”的声音不断响起，同时胃中有大量的酸气往上涌，止不住地打嗝，而且是声音很响的嗝，还能绕梁三尺，因为太困了，也不作理会。真想一睡千年，想念那些无拘无束的睡觉时光，早些时候怎么不细细体味，好好享受呢？
终于睡醒了，看了一下手表，才十一点，勉强支撑到中午十二点，发现桌上的《局部解剖学》仍然停留在第一页，就这样，浪费了半天的复习时间。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坚持从早上七点学习到晚上十一点，看着别人在晚上十点半就下了自习，玩着手机，喝着酸奶回寝室，心中都十分羡慕。
当救护车开来的时候，我正趴在阳台栏杆上有气无力地背着英文名词：“ductusarteriosustriangle，动脉导管三角，该三角位于主动脉弓的左前方……”读都读不通顺，到时候怎么写下来啊。
我站在二楼，俯视着下面，看见一个瘦弱的女生被抬上了救护车，手中还紧紧地拽住一本砖头一样厚的专业书。
旁边有围观的学生，其中一个戴着毛线帽子的女生说：“这已经是第四个了，太吓人了”。
另一个女生在旁边附和道：“我跟你讲啊，今天我看见有个女生在吃治疗心绞痛的药。哎呀，不会一下子就过劳死吧！”
白色的救护车呼啸而去，众人四散，我感到困意袭来，冰冷的头在冬日寒风中摇来晃去，手上的书差一点掉了下去。
我弯下腰，拿起放在脚旁的保温杯，打开盖子，尝了一口，已经微凉了，仍继续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喝掉一大杯咖啡，不停地想着——我要努力、奋斗、逆袭。
2
终于熬到了考《局部解剖学》的前一天的晚上，因为自习室十一点要关门，所以我提前十分钟回到寝室，烧好热水袋，放在被窝里，紧接着又匆匆奔到寝室楼下停自行车的中庭看书，因为那里彻夜灯火通明。
走下去发现，中庭已经零零散散地站着三十来人，大家安安静静地看着书，不出一言。
风穿堂而过，灌进我的领口，我打了一个寒颤，跺了跺脚，继续背下去。背啊背啊，风吹啊吹啊，它不断地刺激着我疲惫的脑神经，终于在凌晨一点背完了英语名词。这时候，中庭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不认识的学霸还在背书。我嗤笑了一下，可能他们也认为我是学霸吧！
我翻开ppt，开始记忆上午勾画的重点，两点的时候，学霸们都走完了，剩我一个人，在偌大的中庭背书，头顶悬挂着明晃晃的日光灯，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随着风，还会摇摆。
我冷得呲牙，忽然想起一些鬼故事，惊吓了一会儿，不过立马用流氓逻辑说服了自己，稳定了人心。
我想，如果有鬼的话，那么一定有神仙。可是，自己背了这么多书，背得要死不活的，也没有神仙出来帮帮自己，那就说明本来就没有神仙，事物是相对的，反过来证明没有鬼怪。
这下子，中庭连鬼都不剩，就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凌晨三点，我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发现寝室的灯大开着，一个室友的床帘已经拉上了，上铺的室友小声地说：“小声一点喔，她已经睡了。”
“她复习好了吗？”我问到。
“不知道，她说她已经放下一切了。”说完，上铺合上书本，打算入睡了。
我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大概是因为喝了太多的咖啡的缘故吧。
第二天早上七点起床，七点半到自习室，急忙再看了一遍ppt上的重点，然后再看图谱，再花十五分钟浏览了一遍英文名词解释，八点四十五分，去了趟洗手间后，怀着必死的心情走进考场。
考场很安静，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老师正在念考场规则，念到不能戴手表时，我将手表取下，放进口袋里。我朝座位走去时，看见后排一女生面如死灰。
我坐在座位上，手心发汗，全身震颤不已，老师还在念考场规则，我的耳边却是“隆隆”的声音。好吧，我开始劝说自己——我已经放下一切，现在来神杀神，遇佛杀佛。如果这次《局部解剖学》考得很简单，我绝对绝对不会忘恩负义地嘲笑它，相反，我会万分感激，感谢老师，感谢上天，给了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给了我不补考、不重修的信念。最重要的是，感谢我，感谢那个在考试前，累得像狗一样的我。
“啪”的一声，我倒在了桌子上，进行最后五分钟珍贵的睡眠。九点整，第一场考试的开考铃声响起。
3
考完后，我如释重负地冲回寝室，一下子睡了足足五个小时，在此过程中，不断地做着关于考试的噩梦。当我压抑得快要大哭时，突然听见熟悉的铃声，这才醒来，一摸眼角，果然有泪水。
这样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第二遍，但事实是，还要经历九次。
想一想就很痛苦，终于忍不住了，拿起了旁边的手机。
一打开微信朋友圈，里面瞬间涌出无数条关于北京医生被杀害的消息，这些消息像一个心狠手辣的不速之客，彻底摧毁了我未来的路。
我的胸口，我的喉咙，全都一下子被堵住了，我说不出来的话太多，只好憋着，情感在不知不觉间膨胀起来，像是被春天的风撑起的热气球，逐渐发酵、升腾。
第二天很早就醒了，我关掉了预设的闹钟，背着书包走到食堂喝粥，喝到一半想吐，忍住了，半饥半饱着继续去上自习。我清楚地知道，后面还有九场考试，没有时间给我感慨万千。
时间继续按部就班地流逝着，路上的腊梅依旧开得很好，香气难以消散。生活中不变的东西有很多，比如时间，比如历史，诚然，个人的消逝在历史的洪流中不值一提，滚滚向东的，只有熬过寒冬的人。
我相信，我也快要熬过去了。
几场考试下来，我的眼神变得呆滞，头发蓬松油腻，松松垮垮的黑色羽绒服上匍匐着一根围巾，一支黑色签字笔被攥在手里当成宝贝，嘴里发出碎碎念，不时还大手一挥，在自己身上比划几下，碰到难记的地方，想都不想就对着脑袋拍几下，我看起来，也许比病人更像病人。
“叮——”，当刺耳的铃声响起时，又一场考试拉开了序幕。
我神情恍惚地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答题，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响声，它可能来自墙上挂着的白色时钟，也可能来自窗外。我突然停下笔，望向窗外，几朵腊梅花从枝桠上飘落下来，我睁大双眼，流露出茫然挣扎的眼神，开始怀疑我坐在这里的意义。
2020年，围墙里面的期末还没结束，外面的文明早已没落。
适时，监考老师走下来，敲了敲我的桌子，我回过头来，看见时钟还在马不停蹄地行走着，我选择低下头，可手中的笔却不自主地写得越来越慢，眼皮越来越沉重。
此刻，我真心祈祷，无论是谁，请给我一点光，哪怕只有那么一丝微弱如萤火虫的光芒，我也能继续假装下去，假装自己仍有可爱的光明的前途，假装不知道，医学的本质，不过是以命换命。
（蓝染川小说：世有百般情，一诺定终身。致力于用文字雕刻时光，记录爱情、亲情、友情以及其它温暖的故事。越过山丘，才发现我们在蓝染川等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