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

2020-12-20 13:05:32

古风

翩翩

1

“阿锦,快点!”九娘焦急地催促着,想着今日的客人都是显贵,万不能怠慢了。

“马上,马上就来。”阿锦抿了抿口脂,又照了一遍镜子,镜中人嫣然一笑,眼是横波目,眉是远山黛。

窗外,柳絮飘飞,春光正好。

“阿嚏!阿...阿嚏!”陆瑀一下打了两个喷嚏,这飘飞的柳絮倒成了他的克星。

柳奕之合上折扇,走快了几步。

王仲臣也快步跟了上去,他可不想让陆家小郎扫了柳奕之的兴趣,这次他做东宴请这位名士,不单单只是为了附庸风雅,还想同河东柳氏交好。

“我今日在千秋阁做东,还请了乐坊的舞伎,柳兄可一定要赏脸啊。”王仲臣引柳奕之入阁,一派做小伏低的模样。

这千秋阁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就连“千秋阁”三个字都是请黎老先生题的。说到黎老先生,他是京中的大儒,墨宝千金难求,若非酒楼主人与黎家有些交情,本是弄不到的。

柳奕之抬头看了看那刚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笑了笑:“王兄,真是好大手笔,我和陆小郎今日便不客气了。”

“你们且等等我,阿嚏!这柳絮可真是叫人又爱又恨!”陆瑀追上他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王仲臣见陆瑀也跟了过来,又同他讲了舞伎的事,陆瑀打起精神,想看看这京城最善舞的女子,到底生得多美。

“柳兄,王兄,我们快些吧!”陆瑀倒有些迫不及待了,他非好色之人,只是想看个热闹,陆家家风甚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陆小郎别急,楼上的包厢已经准备好了,柳兄,你待如何?”王仲臣早就吩咐掌柜通知乐坊,现在万事俱备,只等柳奕之赏光了。

“好啊,王兄带路吧。”柳奕之原不想贪图此间风月,可王仲臣盛情难却,陆瑀又是他带来的,便遂了王的心意。

“好。”见柳奕之一口答应,王仲臣也不再惺惺作态,名士赏美人本就天经地义,他倒是多心了,起初还担心柳奕之洁身自好不喜美酒佳人,可毕竟他们都是世俗之人,世俗之人便有世俗之情,想来柳奕之也是如此吧。

席上美酒佳肴皆备,待三人入席,王仲臣又唤来乐人,不一会儿,舞伎也鱼贯而入。

阿锦一路跟着九娘,她还是有些紧张,虽然已经练习过千百遍,可上台表演还是第一次,千万不能搞砸了。

九娘看出了阿锦的紧张,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阿锦是教坊里最有天分的女孩子,她十岁以后才学舞,跳得却不比旁人差。九娘是将阿锦当做自己的接班人的,这个孩子长得好又刻苦,一定能成为名满京城的舞伎。

乐人们奏起音乐,九娘抛开袖子舞了起来,她是教坊最善舞的女子,衣裙翻飞好似仙女下凡,纤腰不堪一握,媚态天成。

今日的三位客人,都是翩翩少年郎,九娘不免欣喜,她对着陆瑀盈盈一笑,很快又回过头来摆弄袖子,陆瑀脸一红,埋着头吃酒,却又不时抬头看九娘。

阿锦跟随九娘的舞步,很快进入了状态,她跳得也不差,身材纤细,在一众舞伎中脱颖而出。她年纪稍幼,比之九娘少了几分风情,见到三位公子,神情略带羞涩,娇俏可人。

王仲臣是教坊的常客,他早就知道九娘舞技超群,爱慕者众多,阿锦倒是第一次见,看来九娘有接班人了,这小姑娘怕是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舞毕,柳奕之依然神色清明,他把玩着酒盏,抿了一口。陆瑀则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是第一次看乐舞,不仅见到了京中有名的九娘,她还对他笑了,真是不虚此行。他痴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酒水都洒了出来。

王仲臣见陆瑀痴迷,摇了摇头,反观柳奕之,不悲不喜,这才有点意思。

众舞伎退下,九娘今天大出风头,又见阿锦跳得不俗,很是满意。她摸了摸阿锦的头,帮她理了理碎发。

“阿锦,真的长大了呢!今天表现得很不错,回去请你吃桂花糕。”

“谢谢九娘!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上台献艺和在台下练舞是两回事,九娘你好厉害啊!”一听到桂花糕,阿锦的眼睛都直了,这是她最喜欢的,可作为舞伎必须保持身材,她已经好久没吃了。

挥手解散了众人,九娘陪着阿锦去了街上,她今日也很开心,今日的客人来头都不小,也都不是泛泛之辈。

王公子向来是风月场上的熟客,但他从不为任何女子停留;那位年纪稍小的公子大约是很少见女人,看场舞简直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至于蓝衫公子,九娘有些看不透,她从未见过这样俊美的公子,说他是“玉人”也不为过,可这人从头到尾也没正眼看自己,看来自己还是太俗了。

“阿锦,你瞧着今日的三位公子,哪个最合心意?”九娘想着打趣阿锦,今日这小姑娘也算见了世面,以后的客人只会越来越多。

阿锦听了这话,低下了头,今日的三位公子各有各的风采,可她最喜欢的是蓝衫公子。她常听人说起男子美貌,女子一见误终生,原本自己是不信的,可今日却感同身受,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说的便是这样的人。

“九娘,你可别说了,今日那蓝衫公子差点搅乱了我的心神。”

九娘一听这话,便嗤嗤地笑了,阿锦到底是小丫头,连耳根子都红了,以后要见的人可多着呢,可不能迷失了自己。

“阿锦,以后你会见更多的人,他们会追捧你,喜欢你,可你要记住,你是属于你自己的,不要随意相信他们的话。这风月场上的人啊,多数都是逢场作戏,你要把戏当真了,那可就惨了。”九娘抬起阿锦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了,九娘我们快去买桂花糕吧!”彼时阿锦并没有听进去,她还在回想那蓝衫公子,他分明对着她笑了,那一刻她恍神了差点没接上下面的动作。

“你可好好记住了这些话,不然吃亏的可是自己。”九娘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丫头有没有听进去。

可阿锦毕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九娘还要教她很多东西,还是先顾好眼下,来日方长。

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小摊贩叫卖着,有刚出炉的胡饼,有香喷喷的烤鸡,还有甜甜的各色糕饼,商业的繁荣总让人沉迷在太平盛世的美梦中,可这个美梦终归也是要醒的。

教坊的女孩子们,除了平时练舞,都喜欢聚在一起聊天,她们的话题什么都有,衣服首饰,京城里时新的人和事,只要开心谈什么都可以。从她们的谈话中,阿锦知道了那位蓝衫公子,原来他是河东柳氏的柳奕之。阿锦并不清楚柳氏的地位,只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柳奕之,柳奕之,这个名字可真好听。

阿锦幼时学过几个字,不过她不清楚柳奕之这三个字到底是怎么样的,于是她悄悄去问了书摊的穷先生,那是这条街上是最有文采的人。

穷先生在阿锦手心比划着那三个字,告诉她这是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门阀士族的公子,一般人根本攀附不上。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门阀士族最忌讳婚宦失类,门当户对方可通婚,他们一贯看不起寒门,更别提阿锦这样的贱籍女子了。

阿锦垂下眼眸,她知道穷先生的意思,她与他本就天差地别,高门大户就连端茶送水的女侍也不会要像她这样的教坊女子。

之后的很多日子里,阿锦都在练习写“柳奕之”三个字,她怕九娘发现,于是偷偷将纸条藏在书里压在枕头下。那是九娘买给她消遣的话本,名为《欢喜记》。

书中的高门公子喜欢上了欢喜阁的妓女嫣儿,两人的爱情缠绵悱恻,令人动容。阿锦将字条夹在自己最喜欢的章节,嫣儿同公子诉衷情,她也想告诉柳公子自己的感情,可自己很久没见到他了。

暮春时节,京城的花落尽了,枕香院的花魁也香消玉殒了,众人叹美人难白头。教坊的女孩子们聊起这位月姑娘,都叹息她为爱情不顾一切,最终还是被人辜负,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阿锦又长开了一些,眉眼间褪去了青涩,九娘帮她挽发,一头乌丝倾泻下来,让九娘爱不释手,这丫头终究是长大了。

“阿锦,你看这月娘值不值?”九娘也听闻了月姑娘的事,她对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自己好姐妹也曾被男人欺骗,可是,她不想阿锦也误入歧途。

想到柳奕之,阿锦顿了顿道:“月娘值不值我不知道,可那位公子不是良人。”

她心里同情月娘,叹息她遇人不淑,错付终身。

“阿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情到浓时,月娘和那公子肯定也是两厢情愿的,可像我们这种人,是不配为人妇为人母的,月娘就是被情情爱爱迷住了眼睛,以色侍人哪能长久?”月娘皱了皱眉,挑了一只最素的花簪,插在阿锦髻边。

这花簪刺痛了阿锦,“啊,九娘,你弄疼我了。”她揉了揉鬓发,转头答道:“九娘,我不会走月娘的老路,你教我的,我都记在心里。”

“你知道就好,我也是为你好。未来,你会是我们教坊最美的舞伎。”九娘摸了摸阿锦白嫩的脸颊,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她已经不再跳舞了,阿锦要补她的缺,迷倒那些京城的王公贵族。

门外的轿子已经等候多时了,阿锦坐上轿子往千秋阁去。教坊离枕香院很近,阿锦掀开帘子,却见那莺莺燕燕依旧忙着招呼客人,而二楼角落的房间却不再点烛火了,终究是死了人的。

月娘之死,勾起了阿锦对于未来的幻想,若是也能同柳公子恩爱一场,她便是死了也无怨了。可他本不是风月中人,偏自己沉迷此间风月,她一定要成为京中最善舞的女子,至少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柳奕之若是唤“阿锦”二字,想来也是极动听的,这世间的女儿又有几个能得他如此相待呢?

2

又一年,阿锦已经成了京中最善舞的女子。

九娘早就不跳舞了,她留在教坊不想嫁人,阿锦便是她培养出来的新星。这些日子,阿锦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王公贵族们都想一睹芳容,甚至有放荡的公子哥愿意抬她入门,可阿锦始终不为所动。九娘只当阿锦听了她的话,很是欣喜,可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无情呢?阿锦只是把心留给了那个不可能的人。

京中的风气向来瞬息万变,既然教坊的锦娘是个冷美人,那么更多的公子哥便追捧枕香院的梅香姑娘了,梅香眉色撩人,来者不拒,许多世家子都是她的入幕之宾,王仲臣自然也是。

柳氏与王氏最终并未联姻,王仲臣的提议遭到了柳奕之的拒绝,看来他还真是志不在此,可最近皇帝也要选婿,柳奕之还能逃得过吗?想到这里,王仲臣打开了折扇,在扇子上写下了几个大字,毕竟是要送给梅香的礼物,还是认真一点好。

抬眼看着梅香窈窕的身姿,王仲臣面露喜色,管他什么清风朗月的名士,他只要温香软玉在怀就可以了,人生如此,及时行乐,岂不快哉!

“王公子,你写得可真好,梅香喜欢。”梅香喜欢才子,而王仲臣也从不吝惜自己的笔墨。

“梅香,你如今可是出名了,以后见你可得排队了。”王仲臣知道锦娘与梅香的事,他打趣道。

梅香虽有许多入幕之宾,可她待王仲臣却是不一样的,王公子风流却不下流,从未在她这里过夜,她极敬重他。

“王公子,你想见奴家,随时都可以...只怕你将奴家忘了。”梅香伸手环住王仲臣的腰,这个人的心,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停留呢。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那锦娘是半分也比不上你的,来,看看这扇子。”王仲臣总喜欢说这些话哄女人开心,也十分受用。

“王公子最好了。”梅香抬头亲了一下王仲臣的下巴,可心里明白这些不过是他在逢场作戏。

窗外,桃花灼灼,屋内,春色旖旎。

诚如王仲臣所想,长公主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皇帝对于驸马的人选一直都拿不定主意,既想拉拢世家大族,又不愿大权旁落,前朝世家出的驸马可差点篡权夺位,真是叫人为难。经过一番思量,皇帝放弃了李氏和陆氏,这两大家族根基已深,实非良配,范围便缩小到了王氏和柳氏。

王氏多才俊,可大多风流不羁,如王仲臣之流更整天出入风月场所,与那梅香勾勾搭搭。柳氏这一辈,多是些文弱士子,柳奕之在京中却是颇有名望,年纪与公主也相仿。思来想去,皇帝还是决定让公主自己挑,便打定主意择日邀王家和柳家子弟入宫,给公主好好看看。

这几日,宫里传来消息,命教坊编排新舞入宫献艺。

“听闻此次宴会,是要为长公主择婿呢!”

“长公主?那该是李氏子弟才配得上吧!生来就是金枝玉叶,我能一睹她的风采也满足了。”

“瞧你那痴迷样!我听小公公说,陛下并没有邀请李家陆家的子弟,反倒是将王家柳家放在前面呢!”

“王家也很好啊,王家郎君都那样风流俊逸,王仲臣公子那般怜香惜玉...”

“说到柳家二郎,我见过,比王公子俊多了,那气度...”

教坊的女孩子们又开始叽叽喳喳,阿锦听到了柳奕之的名字,他也会去?终于能再见他,这次要好好表现才好,至于长公主选驸马的事,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阿锦把自己关在教坊,没日没夜地排舞,她总是这不满意那不满意,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好,可九娘看不下去了,这样下去阿锦的身体会垮掉,就是年轻也不能这样。

“阿锦,阿锦你别练了,这样你会吃不消的,快去休息吧。”九娘忍不住打断了阿锦的动作。

阿锦蹙了蹙眉,委屈道:“九娘,我还跳得不够好啊,怎么能停,我要继续...”一个不稳,她摔了下来。

“你再跳就别进宫了,该去医馆了,像什么样子!”九娘扶起阿锦,十分生气,从没见过这丫头这么拼命过,难道还想进宫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九娘,我害怕,害怕跳得不够好...我要练到最好才行。”阿锦喘着气道,她只是想以最好的姿态去见那个人。

九娘摇了摇头,这丫头竟这样痴,“你别练了,已经很好了。你这样,是要给谁看?难道有了意中人吗?”

一阵沉默之后,阿锦垂下头,叹了一口气道:“我...听九娘的,去休息。”

回到卧室,阿锦从枕头下掏出那本《欢喜记》,翻出她练得最好的那张字条,贴到胸口默念柳奕之的名字,很快,很快就可以见到了。可是阿锦实在太累了,她倒在床上,沉沉睡去,手上的字条也掉在了地上。

九娘捡起了那张纸条,揉成了一团,无奈地关上了房门,阿锦也终究没能逃过这样的命运,可那柳公子是绝对看不上她的。

宫宴上,阿锦一改往日素雅的风格,穿着桃粉的衣裙一路翩跹,桃花衬着一头青丝,娇俏却不媚人。

众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就连长公主也赞叹此女宛若桃花妖入世。皇帝虽然见惯了莺莺燕燕,可这舞却别有风味,舞姬的眉眼间流露出情意,不为魅惑世人,只求情郎的回应。席上的世家子中,莫非有此女的情郎,皇帝瞥了一眼王仲臣,见他看得入迷,想来应是喜欢此女。

席间离舞台最近的,却是柳奕之,他以玉冠束发,鬓边的碎发贴着眉角垂了下了,剑眉一挑,原是阿锦的水袖迎风而来,正好停在他的面前。他并未作出回应,肆意一笑,扯了扯衣襟,好像自己很无辜似的。

“这柳兄,还真是不解风情啊!这京中的公子哥少有能入锦娘眼的,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王仲臣在一旁同从弟谈起阿锦,还不忘揶揄柳奕之。

长公主也看到了这一幕,这青衫墨带的柳公子也是个人物,她微微颔首。皇帝则只当她认定了柳奕之,想来柳家,也不会委屈了她。

听到旁人的谈论,柳奕之才知道这个舞伎是京中最善舞的女子锦娘,他分明在千秋阁见过她,那时候她还不是领舞,却带着点灵气,如今也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领舞了,真是不可小觑。

阿锦听到他们的谈论,柳奕之叫她“锦娘”,她心里乐开了花,舒展了腰身,奋力一跃,桃花盛放般的结束了一舞。九娘从未见阿锦那么开心过,原来她就那么喜欢他,可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柳奕之很有可能会尚公主,而驸马身边哪会有许多女人,阿锦终究是要失望的。

舞毕,阿锦等人退下,皇帝赏了她们不少东西,其他人都乐不可支,唯独阿锦在远远地望着柳奕之,小心思就快藏不住了。

柳奕之向来厌烦这些宴席,得了空便出了大殿,宫墙深深,压抑了人的本性。他一抬眼便看到了在殿外偷看的阿锦,以为小丫头馋了想吃宫中的佳肴,于是从袖子中掏出半块桂花糕,递给她。

“是叫锦娘吧!我没有别的,只这半块桂花糕,解解馋吧。”

阿锦哪会想到,柳奕之竟然出来了,还给她带了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糕,她的心就快从胸膛跳出来了,今日一定是吉日!

“啊...柳公子,谢谢...”阿锦不敢抬头看柳奕之,伸手接下那半块桂花糕,不小心触碰到了柳奕之的指尖,忙缩了回去。

“公子,唤我阿锦便好,繁花似锦的锦!”

柳奕之听过很多关于阿锦的传闻,都是人们饮宴时的谈资,如今见了真人,却觉得她与传闻中不同。都说锦娘清高,是不攀附权贵的冷美人,可面前的这个阿锦,哪有半分孤高气,说是可爱也不为过。

“好,阿锦。”

听到这一声“阿锦”,阿锦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柳公子真的唤自己“阿锦”了,不是在做梦吧?

“柳公子,你真好!”阿锦对着柳奕之甜甜的笑了。

“阿锦今日跳得不错,真真是繁花似锦。”望着阿锦笑颜如花,柳奕之又回味起了刚刚的乐舞,这个小姑娘确实是京中最善舞的女子,他很是欣赏。

“那些都不值一提的,柳公子喜欢,喜欢就好。”听到柳奕之的夸奖,阿锦就差扑到他怀里去了,果然柳公子懂她。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柳奕之也没想逗阿锦,于是笑着告别离开。

阿锦没有多说什么,定在那里不愿离开,柳奕之在她心里的形象又高大了起来,她心悦他。

九娘在舞伎中没见阿锦,便出来寻她,却见这小丫头拿着半块桂花糕在那里发呆。到底是还是小孩子,竟然在宫里偷吃糕点,九娘没有多责怪阿锦,拉了她便回去了,毕竟阿锦今日之舞确实妙不可言,就算是当年的自己也达不到这种高度。

后来,公主选婿之事没有了下文,王家子弟中有擅画者却为阿锦画了一幅画,此画名为《桃夭》,京中之人竞相传阅,锦娘的名声更胜。

3

由于锦娘的名声日盛,九娘也不得不让阿锦多展示非凡的舞技,慕名而来的人甚至将教坊围得水泄不通。阿锦却只希望这些人里能有柳公子,可她从没见他来过,一次次的期待总是一次次的失落。

柳奕之究竟是如何看她的呢?一个舞姬,还是一个小女孩?反正没有放在心上吧。这么想着,阿锦擦掉委屈的泪水,一定是自己还不够好,柳公子那么优秀,自己也要继续努力。

一晃又半年过去了,阿锦已经十七了,同龄的舞伎都在考虑以后,有几个姐姐都嫁作商妇,她们都劝阿锦趁着年轻找个好归宿,别像九娘似的以后孤老一生。

阿锦有些动摇,可心里依旧念着柳公子,虽然只是没有结局的单恋,可她仍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这个机会来的很快,长公主要成婚了,驸马是柳奕之。陛下命教坊一同筹备公主大婚事宜,阿锦要为公主驸马献舞。

九娘知道这事很伤阿锦的心,于是按下,可阿锦还是在闲谈间知道了此事,她应下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哭泣。

本来,本来就会有这么一天的,阿锦哽咽着将头埋进枕中,她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了,这一段单相思终归是无疾而终。

泪水打湿了枕巾,她哭得很大声。

九娘站在门外,垂下了想去敲门的手,也许阿锦需要一个人待着,只有过了这个坎,阿锦才能真正成长吧。

思及此,九娘取下发间的玉簪,那是她的情郎赠与她的信物,可他终究没有再回来,可笑,自己过了这个坎居然还戴着它,幻想着有那么一天他能带她走,终归是自己骗自己,这世间的女儿又有几个能忘却情爱呢?饶是如此,日子还是得过,九娘将饭菜放在了阿锦的门口,缓缓退了出去。

长公主成婚那日,京城十里红妆,大宴三日。

百姓都围在街边看那送嫁的队伍,叹长公主是皇帝的宠儿,成婚好大手笔。

“陛下给长公主的恩宠,啧啧啧,这排场这气势...”

“谁叫长公主是陛下第一个女儿呢,听闻也是皇后生的第一个孩子,这能不受宠吗?这驸马却不是李氏子弟,不过也不算委屈了公主,柳奕之可俊呢!”

“你这就不懂了吧,封柳奕之为驸马也是为了制衡李家陆家,陛下可不想被那些大家族架空了。”

“朝堂上的事我管他作甚?只要不影响我生活就完事了。公主真是投得好胎,真是羡煞旁人!”

“我和你说不清了...”

阿锦站到了千秋阁高处,见那公子一袭红衣,束着高冠,骑着骏马缓缓前行,周遭的百姓时有向他庆贺的,他都一一点头示意。

柳奕之走了很久,阿锦还痴痴望着那迎亲队伍,要是自己也能像平常女子一样嫁为人妇就好了,终归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荣湖中有一座明台,传闻是前代君王为自己善舞的妃子而建,阿锦今日便要在这上面献舞,从大殿往下看恰好能看到明台的最高处,而明台上的人却看不到大殿上的人。阿锦站在明台最高处,看不到那大殿上的情景,这些都与她无关,只要跳好这支舞便可以了。

明台上的女子舒展腰肢,娇媚动人,每一个动作都倾尽所有的力气,迸发出了自己的生命最强音,乐曲到了高潮,女子纵身一跃,从明台上落下。

九娘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赶紧找人下水救阿锦。

大殿上,柳奕之和长公主看到了阿锦落水,长公主有些不悦,叹息道:“再美丽的东西,也终究会陨落。”

“公主不必为他事烦扰。”柳奕之轻描淡写道。

婚礼并没有因为此事搁置,一切照常。

教坊里,众舞伎担心地询问九娘,想要知道阿锦的情况。阿锦从来就是个细致的人,怎么会不小心从明台掉下来,九娘很清楚,这丫头是自己跳的,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人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你们别担心,阿锦只是落水着凉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九娘惯会说这些场面话,其实阿锦自落水之后,便高烧不退,也没有醒过来。

阿锦似乎陷入了梦魇,她不断地说着胡话,让九娘十分担心,大夫也说不好人何时才能醒来,只开了些退热的药,让人给阿锦灌进去。

梦里的阿锦,似乎回到了自己父母的身边,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她的父亲没有被革职流放,母亲没有病重身亡,而自己也没有被卖入教坊。她的父亲在党争中赌对了,从此青云直上,很快成为京城中的新贵,而母亲本就是书香世家的女子,凭着父亲在贵妇圈里也有一席之地,阿锦则自小养在家里,成了锦衣玉食的闺阁小姐。

很快,阿锦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求娶的公子不乏李氏陆氏子弟,可阿锦一个也瞧不上,父亲也希望自己幸福,没有要联姻的打算。

母亲听闻梁王在荣湖组织诗会,便去求了帖子想让阿锦好好瞧瞧那些世家公子,自己择一个如意郎君,阿锦羞涩却也应下了此事。

荣湖诗会,世家公子们欣然前往,这不但是品诗论道的好机会,还能结识当权新贵,而贵女们则在明台远远观望,以期觅得佳婿。梁王望着一屋子的“芝兰玉树”,赞叹才人辈出,也欣喜万分,他也要给自己的女儿挑选如意郎君。

诗会上,陆家小郎陆瑀拔得头筹,王仲臣与李家二郎望之平分秋色,柳奕之则并未作诗,他感叹“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众人皆赞他跳出了赏景的境界。李望之对他另眼相待,王仲臣与陆瑀也欲同他交好。

阿锦撩开幕离,知道那个人便是柳奕之,她倾慕于他,这一点还是没变。梁王的女儿则喜欢李望之,她隐隐觉得此人的才华不止于此,定是良配。

这一次,阿锦没有再忸怩不前,待人群散去,她便走向柳奕之,想要诉说一直埋在心里的感情。

“柳公子,我心悦你。”

柳奕之挑了挑眉,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这幕离后面是哪家小姐,这样大胆向男子表白,他也是第一次见。

“小姐,你我素未谋面,怎会生出情意?还请小姐珍重,不要在柳某身上浪费时间。”柳奕之委婉拒绝。

阿锦也知道,自己这样不知所谓的表白,让人骑虎难下,可她不想再放心里了,这份情感,无论如何她想传递给他,至于柳奕之接不接受,她并不报以希望。于是,她掀开幕离,抬头与他对视道:“柳公子,我是宋家阿锦,无论你怎么想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心悦你,这样便够了。”

柳奕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宋家阿锦,他是听说过的,父亲也曾说起要为他求娶这位女郎的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人家竟到跟前来了。这位女郎身量不高,容貌清秀,明眸皓齿,她一本正经前来质问自己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嗯,我知道了,阿锦。”柳奕之回以一笑。

阿锦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这反倒让自己难堪了,她刷一下脸就红了,忙放下幕离帘子,低下头十分不好意思。柳奕之,他,他,叫自己“阿锦”,真好。

“我...我先回去了。”阿锦落荒而逃,再不走她就真的要哭了。

见到阿锦惊慌逃跑,柳奕之勾起了唇角,若是聘她为妇,好像也不错。他合上纸扇,理了理衣服,乘兴而归。

阿锦没有想到,宋家来为柳奕之提亲了,她喜上眉梢,央求父亲快些答应。很快,三书六礼下来,她就要嫁作柳家妇了。

当花轿临门之时,阿锦才意识到,自己从不敢想的事情,居然要成真了,她要嫁给柳奕之为妇,是明媒正娶的妻子。阿锦坐上花轿,捏了捏衣角,笑得十分开心,可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她眼前一黑。

再醒来之时,阿锦发现,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她不是官家小姐,只是教坊卑微的舞伎。柳奕之依然是世家公子,他已经尚了公主,是驸马了。

九娘见阿锦终于醒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阿锦,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你。”

“九娘,我,我还活着吗?”阿锦想起自己跳下明台的事。

“对,你还活着,你昏迷了三天了,慢些起身来吃些流食吧。”

此刻,阿锦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跳下明台的事,也不知有没有连累教坊,这该是冲撞公主的大罪。

“九娘,是我自己寻死...没有连累教坊吗?”

“没事,他们只当是意外,只少给了些赏银,旁的便没什么了。”

“那...那就好。”

自那以后,阿锦便缠绵病榻,小病不断,精神也不好。半年来教坊一直都想赶她走,可九娘却保下她,相信阿锦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阿锦最终也没能好起来,她死在了第二年的暮春。

在临死之前,阿锦知道自己再也好不起来了,她翻出那本《欢喜记》,字条散落了一地,她没有去捡,而是翻到《欢喜记》的结尾,原来嫣儿,最终也被公子抛弃,孑然一身。这可真是讽刺,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书竟是这样的结局,也对,她们这样的人,也只配这种结局了。

阿锦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她的手没能再抓住那本《欢喜记》,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阿锦念道:“情...情之所钟...柳...柳奕之...”最后,连声音也没有了,垂下手来离开了人世。

暮春,京城最善舞的舞伎死了,百花落尽。

那幅名为《桃夭》的画,却在阿锦死后水涨船高。人们纷纷传言,阿锦是百年难遇的倾世舞姬,明台一舞燃尽了生命,升天去了。可只有九娘知道,阿锦不是什么桃花妖,也不是什么倾世舞姬,她只是情深不寿,一个痴情的可怜女子罢了。

九娘掏空了积蓄,给阿锦置办了上好的棺木。下葬那天,许多人来吊唁,更有人坚信阿锦是桃花花神,扫了一地桃花给阿锦陪葬。九娘虽叹荒谬,可却并未阻止,因为这是阿锦存在过的印证,她那如花一样的生命,还是回归了黄土。

王仲臣也曾和柳奕之谈起锦娘之死:“这锦娘,真是可惜了,那么洁身自好的女子,真是老天不公...”

“锦娘...阿锦,她本该不属于那里...”柳奕之叹了一口气,阿锦是生不逢时,本是至情至性的女子,却活在了那样鱼龙混杂的环境里,终归不得长久。

可这世间的事又有几个人能说得准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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