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马将母亲从轮椅上抱起,轻轻地放在养老院干净的床铺上。
班马轻声说:“妈。”
马海燕知道,孩子也出于无奈,他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工作的机会,自己这个残废根本没有理由再拖后腿。
房间里,还有另外两床老人。一个在扶着老花镜,看着一本黑色皮革封面的圣经;一个在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换台,遥控器似乎失灵了,按了半天还是同一个频道。
马海燕松开了儿子,强压住喉咙里哽咽的情绪,硬是挤出满脸微笑,说:“我儿,去了海南好好干,不要总想着老妈,来回机票也挺贵的,不如把钱存在那,等你事业有成了,再把老妈接过去。”
班马满脸愁容,说声:“好……”
他还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班马对着母亲说:“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是老同学牛犇打来的。
班马是牛犇的学生时代的跟班,如今牛犇在海南搞了一家海产批发公司,成了大老板,得知班马如今依然一事无成,就有心帮他。给他个经理的位置,也不枉同窗之情,兄弟之义。
“牛哥!”班马接了电话。
“小马啊,机票什么的都给你买好了,住的地方也已安排妥当,明天你到了之后,设宴给你接风。”
“麻烦牛哥了!”
挂了电话,班马查了一下机票上的行程。
时间有些仓促。
他回身走到门口,看见母亲正在看着自己。
班马欲言又止,马海燕看见儿子站在门框里并不进来,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尽快离开。
……
班马坐在头等舱飞机的舒适座椅上,心想这牛犇自然是赚了不少钱,出手竟然这样阔绰,心中不免对未来有些欣慰。
飞机还没起飞,班马拿着手机刷着微博。
一条蹭蹭往上爬升的热搜引起了班马的注意,“史上最大陨石将光临地球”。
不少民间天文爱好者们,正炫耀着自己推算出来的最佳观看地点,沙雕网友们开始筹备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愿望。
班马随意地翻着,看到官方的一条推送:多国将联手发射导弹摧毁致命陨石。
内容大概是:联合全球精英力量拦截陨石,必定百分百击落……
这条推送下面满是网友们的不满,大家发着牢骚,像是自己愿望将被摧毁一般。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飞机航班起飞的播报声响起,班马在携着标准微笑的乘务员来到身边之前,自觉地将手机调至关机。
飞机在黄昏时起飞。窗外昏黄壮丽的地平线,与此刻飞机起飞时带来的巨大轰鸣声格格不入。
飞机以晨昏线难以企及的速度,从温婉的黄光中脱离,驶入茫茫黑夜。今夜多云,往上看不见夜空的星光,往下看不见城市的灯光。舷窗外除了黑暗别无他物,仅剩下舷窗上自己的倒影。班马闭上沉重的双眼,昏昏睡去。
一群人惊悚的喊叫声把班马惊醒。在班马睁眼的霎那,机舱内没有半点灯光。失重感随之而来,他惊慌失措地抓住腹部的安全带。
遥远的天际,十几束或是二十几束的火光由下而上,冲向空中正在飞速下坠的火球。
可人类的导弹还未接近那巨型火球,导弹尾部喷射的火光“戛然而止”。
那火球又像是被击中似的,一分为二,朝南北两个方向坠去。
机舱中的灯光闪了几下又重新亮起。
飞机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又再次响起,众人紧紧地靠着身后的座椅,飞机在爬升。
广播中机长只是一味地安慰大家现在已经安全,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安全降落,但并没有阐明刚刚事故的缘由。
班马心有余悸,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写下遗言:
院长,我的母亲叫马海燕,才入院不久,她下半身瘫痪。作为儿子,活着的时候没能让她享福,我十分地愧疚。我死之后,航空公司可能会赔我一笔钱,我想全用来给我母亲养老用,如果不够,我北平还有一套老房子,全权交给你处理,我相信你,恳求你稍稍对我母亲有所照顾,我班马感激不尽。拜托你替我向我母亲传一句话:我爱你,妈妈。儿子先走一步,你要好好活着。你每天都要开心,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你一定要好好的完成它……
广播声又再次响起:各位乘客,很不幸地告诉各位,本航班已经无法连接地面通讯,并且与其他地区的机场也均已失联。我们将滞空等候。如果等到燃料接近枯竭,还未取得联系,我们将采取紧急迫降的措施。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
本已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有些人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可是并没有信号。有人埋怨道:“在飞机上哪来的信号?”
乘务员们凭借过硬的素养强作镇定,抚慰受惊的乘客。
班马叫来一个乘务员来到身边,询问到:“是迫降生还几率大,还是跳伞生还几率大?”
乘务员解释说:“客机是不配备降落伞的。请相信我们的机长,他有能力帮助我们安全降落。”
飞机到达目的地的上空,绕圈盘旋着。
一成不变的绕日轨迹照常进行。东方的海天交接处,太阳缓缓升起。随着黑暗褪去,光明迎面而来。
一个绮丽的场景映入眼帘。浩荡的洋面被冰封住,无数股寒气从冰下升起,像雾般萦绕在这无尽的冰原之上。
班马和众人一样,看到这景象都惊呆了。甚至怀这儿或许是北冰洋。
机长有一瞬间,也怀疑是否飞错了方向。
可航行轨迹并没有错,飞机的下方就是海南。
燃料储存量的显示表已经快接近红线,迫降是必然的。
乘客们系好安全带,抓紧扶手。飞机在没有地面指挥的情况下紧急迫降。
大雪遮住了飞机降落的跑道。
机长深吸一口气,熟练地进行降落。轮胎接触地面之时,震动感颠簸着飞机上每一个人的心脏。
然而地面的积雪过多,轮胎即使刹住,飞机仍然向前滑动。
同样紧张的机长,憋着气,涨红的脸变为青黑色。
巨大的机头与候机厅的玻璃墙面近在咫尺,飞机停下了。
……
候机厅中挤满了人,都在讨论外面的这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当然还有昨日天空中坠落的流星。班马听着他们的谈话,心想他们还不知道外面的海洋也被冰封住了。
班马掏出手机,想给母亲打电话,可是手机没有信号。他又想打给牛犇,刚翻开通讯录,才意识到,没有信号打给谁都无用,索性将手机朝地上一摔。
他又想到万一之后有信号了怎么办,又匆忙地捡起手机,打开屏幕检查一下有没有摔坏。
“小马!小马!班马!”牛犇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手里还拉着个行李箱。
“牛哥!”班马看到牛犇来到机场,十分地惊喜。
牛犇身上套着三件西装,僵硬地把班马拉到一个角落。悄声说道:“我们快走,海南待不下去了。”
班马一脸茫然:“怎么了牛哥?我这……”
牛犇用手臂环绕着班马的肩膀,背对着人群说:“牛哥对不住你。不该让你来。昨天晚上有颗陨石落进南海了,那颗陨石太怪了,现在海南周围的海面都被冻住了。有人得到消息说这鬼地方会越来越冷,得赶快跑路,我也是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个消息,我老婆孩子一大早就从另一个机场飞走了。我刚交代好公司事物,这也准备溜。兄弟,我对不住你,哥带你一起走。”
班马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复,脑子中浮现出昨晚陨石坠落的画面。
牛犇买好票后,拉着班马快步向vip通道走,不少人在那排着队。玻璃墙面已经被雾水覆盖住,看不见外面的景像。
班马一遍遍地看着手机,期望有一瞬间信号突然回来。
他感到冷,他只穿了一身夏日的便装。
广播声响起:亲爱的乘客们,因为特殊天气原因,所有航班都将取消,给您带来的不便……
牛犇回头对班马说:“别听她的,我们自己继续排队。”
有人怨声载道,一些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然而VIP通道的队伍却一动不动,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四处张望。
轰隆一声!有车撞碎了机场的大门,无数的车辆和人群向这涌来!
牛犇大叫到:“完了!,消息散开了!快走!”
说完便拎着行李箱挤开前面的人向前跑去,班马紧紧跟着。紧接着,原本排着队伍的人也都向前狂奔。视安检为无物。
突然,空中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一架客机正从空中坠下,巨大的机翼横插在跑道上滑行,像是一把利刃,割开洁净的大地。
人群蜂拥而至,不顾一切地冲向等待起飞的飞机。
但牛犇看到跑道被毁,毅然决然地拉着班马转身:“走,去另一个机场。”
……
高速路上,一边堵满了车,牛犇驾车行驶的这条道上却没有多少车辆,即使路滑,牛犇还是开得飞快。
班马焦急得想回到北平,急切地想知道母亲的状况。牛犇一心逃命,一路上两人竟没搭上话。
牛犇察觉到班马一脸愁容,随意说道:“你说咱俩真是有缘分,你是马,我是牛,那时候大家嘲笑我俩都是给人干活的牲畜。上学的时候咱俩就性格相投,我拿你当我真朋友,你也看得起我。如今这天灾来了,你我兄弟俩又遇到了一起。”
班马强挤出微笑:“谢谢牛哥照顾我,如今你事业有成,还能想着照顾我,我打心底里感激你。”
牛犇放声笑了,说道:“以后有哥一口吃的,就……”
一辆逆向行驶的车向这冲来,牛犇急踩刹车,可路面太滑,前面的那辆车撞向隔离带,车头又反弹和牛犇的车尾相撞。
牛犇的脸拍在了方向盘上,班马的额头装在挡风玻璃上,索性没有什么大碍。他们俩急忙下车,那辆逆向行驶的车中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那辆车的车头严重受损。驾车的男人,半个头嵌入了挡风玻璃,白色的红色的浓稠液体沿着玻璃流下。
副驾驶座上是一个披着毛毯,只穿着比基尼的女人。
牛犇和班马想打开车门,但车门已经变形,车中的那个女人全身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班马看到天窗受损,便爬上了车顶,和牛犇一起想办法把天窗掰开,将女人拖了出来。
他们带着女人回到自己的车上。牛犇掏出手机,想报警和打120,可是连紧急通讯电话都拨不出去。
班马提议说:“咱们先走吧!”
牛犇的手还在颤抖,显然还没从刚刚的车祸中缓过神来,他回答班马道:“对,你说得对。”
“牛哥,我来开车吧。你休息一会。”
牛犇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班马换了位置。
班马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全神贯注注意路面情况。
后座的女人颤声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快往回走,去海平机场!”
牛犇回答道:“海平现在估计乱成一锅粥了,我们现在去南平机场。”
女人扒着前座,急忙说道:“不不,我和我……我男人就是从南平出来,那里一架飞机都没有了,全都挤满人飞走了。”
班马听到这依然没有停车,他想等牛犇的指示。
牛犇一拳头捶在车门上,吼了一声:“妈的!”
班马问:“怎么办?牛哥?”
牛犇沉默了一会,回答道:“飞过去不行,咱们走水路。”
女人说:“可大洋都被冰封住了。”
牛犇并没有理会女人,只管指挥着班马开车驶向自己的的海产批发公司的港口。
……
班马待在牛犇这已经四天有余,手机依然没有信号。
天气果真越来越冷。海南这地方也找不到厚实的衣裳,只好套上一件又一件薄薄的外套。有些人索性就将被子当成衣服裹在身上。
牛犇找来了三十个员工,让他们在一艘长达十八米的渔船两侧各装了二十个卡车轮胎,轮船下的螺旋桨也被改装成发动机,驱动尾部的八个轮胎。船舱里装满了食物和水,渔船的油箱里也装满了油,给前面引航的十辆车备用。
牛犇气定神闲地站在渔船驾驶舱的顶部,得意洋洋地插上国旗。两辆卡车牵引着轮船前进的方向。另外八两轿车平分在轮船两侧护航。
牛犇回到渔船的驾驶舱里,给自己裹上被子,对班马说:“咱们不图快,就求个稳。这个海峡也就六十公里,咱们开得慢,但是顶多也就半天就能到对岸。就算冰面破了,咱们还待在船上也是很安全的。”
“可那些开车的……”班马欲言又止。他想说,开车的人万一遇见破冰情况,肯定来不及逃生。然而牛犇却想的是:让他们当排雷兵。
阿莎裹着毛绒毯子进来,娇声问到:“牛哥,这舱室里怎么连个暖气都没有?”说完便挤到了牛犇的身旁。
牛犇冷笑道:“暖气没有,冷气倒是有。不过想要身体热起来的方法我也有很多。”
阿莎就是那个被班马和牛犇救下的女人。几天了解下来,知道她大概是那个死掉男人的情妇。
如今这群人里头,牛犇最有威望,她就自然而然地抱上了牛犇的大腿。社会中的浮沉很是常见,阿莎见怪不怪。
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沙滩上晒着日光浴,睡过头的女人,不小心被升起晚潮困住,但只要紧紧抓住最粗的救生绳索,新生就是重生时。
队伍缓慢的前行着,开在前面的两个卡车司机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前方的冰面。
牛犇说自己出去看看冰面情况。
阿莎对着班马会心一笑。
外面的大风冷得透彻心骨,班马趴在船沿上,环顾着冰面的情况。此时天气越冷,班马就越安心。
天气越冷,冰面自然结的越厚,大家的安全就更有保障,自己也就有更大的可能性,回到母亲的身边。转念一想,那夜飞机上看到的一分为二的陨石,一颗落向南边,一颗落向北边。
落在南边的那颗,听牛犇说是掉进了南海里。北面那颗……班马不敢再细想下去。
渔船驾驶舱四周的玻璃起了雾,里面有两个人正在纠缠的模糊身影。
班马放下绳梯,想从船上下来,车和船行进的速度都不快,小跑便能追上。
正当班马要从绳梯上一跃而下时,周围大片的冰面之下,由南向北,瞬间袭来大片阴影。
班马立刻抬头,他以为是天黑了,可天空依然是多云,且飘着大雪,并没有什么变化。
冰面很厚,班马定睛观察,那片黑影像是鱼群。
冰底下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像是一声声砰砰砰的撞击组成的轰隆声。洋底的鱼群在集体向北迁徙。
因为冰封,海洋中的氧气逐渐减少,鱼群想要冲破冰面。
班马想到现在的冰层肯定还不够厚,不然不可能看得见洋面下的鱼群。
他意识到危险,飞快地爬上船去。驾驶舱里的牛犇和阿莎依然在缠绵,玻璃窗上的雾气更重了。
十万火急。班马直接冲开了门,里面受惊的两人眼睛里带着愤怒,阿莎骂道;“有没有点眼力见啊!”
班马不管她的怒语,对牛犇说道:“快让车都停下来,冰变薄了!”
牛犇慌忙站起身来,擦开玻璃上的雾水,车辆都在安稳的行驶,但车下的冰面变暗了,轰隆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不等班马解释怎么回事,牛犇就拿起对讲机:“大家都快停……”
还未等牛犇说完,冰下的轰隆声越来越大。两卡车前面的的冰面被鱼群冲破,卡车司机及时刹住,但前方的被破开的洞口中,鱼群像火山喷发般喷涌而出。
因为鱼群的涌出,洞口越来越大。
班马从受惊的牛犇手里抢过对讲机,大喊:“倒车!倒车!”
牛犇缓过神来,立即调整渔船后面轮胎转动的方向,向后倒船。
洞口破列的速度远大于卡车驾驶员反应过来的速度。
一辆卡车车头落水,驾驶员打开车门逃跑时,底下的冰面已经被冲破,不幸落入水中,冰冷的海水和疯狂的鱼群将他淹没。
另外一辆卡车紧接落水,卡车的后方有牵引绳挂着渔船,渔船倒退的动力明显受阻。
旁边的八辆车看见势头不对,掉头就向北面飞驰而去。
牛犇将马力开到最大,轮胎转动时,扬起雾般的冰沙。
幸亏鱼群不断地涌出洋面,卡车的重量被抵消了大半,渔船得以逃过落水的命运。
牵引绳将冰面割开两条细长的缝隙。
班马对牛犇说:“牛哥,可以停下了。”
班马和牛犇从船上下来,走到船头,想把两个锁扣解开。
两人合力解开锁扣时,牵引绳像闪电般钻入了洋底。
班马和牛犇走到裂开冰面的边缘,冰川大概有一米厚。
各型各色的搁浅的鱼遍布在视野里。
牛犇从口袋里摸出两根香烟,递给班马一根,再一摸口袋,却摸不到打火机。
两个人用颤抖的双手夹起香烟,放在嘴里。相视一笑。
回到船舱中,牛犇对班马和阿莎说:“那群没良心的,往回跑多半被冻死了。”
阿莎说:“他们没吃的没喝的,肯定会回来的。”
班马问牛犇:“现在我们怎么办?没有卡车牵引方向。”
牛犇细想后,回答道:“希望那陨石继续作怪下去,我们再等一天,等前面的冰也结厚点。反正前面距离陆地也不远,咱们就直线开过去。”
阿莎问:“可前面有个大冰洞,怎么绕过去?”
牛犇一把搂住阿莎,说:“明天自然有办法。”
夜幕降临,这冰原像极了在电视上一遍遍看过的南极洲,班马期待着能看到极光,可是茫茫黑夜里,唯一的光芒是四周旋转的探照灯。渔船上的三人,挤在一起入睡。
凌晨,太阳照常从冰原的东方升起,光线照进了驾驶舱中,大雪停了,但温度比昨日更低了。阿莎躺在厚重的被子底下,依然感到冷,旁边同床入睡的两人不见了踪影。
阿莎裹着被子站起身来,听到那两个男人的吆喝声,看向窗外。班马和牛犇正在一人一下轮流着将铁锚砸进冰里。两人停下来歇息,看到船舱中的阿莎在看着自己,都向她挥手并报以微笑。
阿莎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欣慰。她凭借着年轻貌美,千方百计地想过上富足的生活,就算不顾道德廉耻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原本也不是拜金主义者,但是在她这一生之中,所遇之事,所被告知的想法,所受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影响,都狠狠地将她锁在世人们眼中肮脏的位置。她本是羞愧的,但时间久了,什么事都会习以为常。由此她不把社会的道德准则放在眼里,或许在小部分伟大的思想家看来,她倒是个不屑一顾的高人。此时此刻,天灾降临,剥夺了她奋斗已久,费劲心力得来的生活。一夜之间,她像无数人一样一无所有。但所幸又遇见了两个肯从车中救她出来的两个好心人,并且这两个人愿意带着她逃离这场灾难。
她同等地感谢牛犇与班马。但混迹社会多年,她深知人分三六九等,她自己的衡量标准自然是财富的拥有量。牛犇在她看来是三等,而班马定是九等。她以眼识人的能力高于许多人。班马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会问“怎么办”的人,唯唯诺诺,毫无果断,一事无成。相比较起来,牛犇则是一个十分成功的男人,更有大气概,不仅有钱,还有决断。班马和牛犇的魅力一比,相形见绌。托身于牛犇,在此刻看来,的的确确是聪明人的明智之选。
铁锚被拴在了船身的一侧,牛犇开始在冰面上倒船,果不其然,轮胎打滑,船头偏离了方向。
过了冰洞之后,再用这个方法,矫正为原来前进的方向。牛犇夸赞班马道:“兄弟,幸亏你这个点子!”
那怕冰面破裂而逃走的八辆车一辆也没有回来,而牛犇,班马还有阿莎开着渔船顺利地到达了大陆。
……
三人浩浩荡荡开着可以在陆地上行驶的船,好不容易找到了高铁站,高铁站人满为患,人们挤在这儿,准备集体北迁。
这是大陆南方的最南站,牛犇要去四川,他老婆孩子都事先飞去了四川,而牛犇则要回北平,他迫切地想知道母亲的安危。
班马的童年充斥着家庭的阴影,父亲有暴力倾向,酗酒成性,小时候的班马只要做事有半点不合他心意,随之而来的就是暴力虐待。母亲马海燕每每看到儿子被暴打,阻止不了丈夫,只好趴在儿子身上替他受罪。
马海燕为了班马,不顾胁迫,毅然决然地和班马的父亲离婚。在外祖父祖母的老房子里,心怀报复的男人冲进了家门,砸断了马海燕背部的脊椎,班马被打得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施暴,马海燕的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放过孩子吧。”
这段痛苦地回忆班马埋在心底,马海燕从不提此事。两人相依为命,过着简单的日子。此刻班马最后悔的是,莫过于登上了飞往海南的航班,离开了北平,离开了母亲的身畔。
在车站的人们,手里都拿着号码,依次登上列车。牛犇用满船的食物和水,换来了三张较靠前的号码。
三人顺利地上了列车,车上过道上都挤满了人。他们三人刚好抢到了三个并排的座位。
牛犇对班马说:“兄弟,要不你别回北平了,跟哥去四川,哥在那边也还有点生意。你要是实在担心伯母,你先回去,把她接过来也行。到这边再联系哥。”
班马回道:“谢谢牛哥,我还是先回北平,去看看母亲的情况。”
牛犇看了看车窗边一言不发的阿莎,问道:“阿莎,你是跟我走?还是先跟班马回北平?”
阿莎是个聪明的女人,牛犇不问这话,她自然跟着牛犇去四川,但他既然问了,很明显是要让自己先跟班马走,毕竟他老婆孩子在四川,这“兵荒马乱”的,他不好安顿自己。他要不要自己,自然是看以后自己生活的状态。
阿莎识趣地回答牛犇:“我先跟小马走,去北平玩一玩。”
牛犇微笑着一边搂着一个,对班马说:“兄弟,照顾好阿莎。”
班马知道这事轮不到自己同不同意,只是无声地点头。
高铁以最快的时速向北方奔驰,体感温度稍稍不那么冷了一些。列车中途很少停下,越往北方,窗外的雾气越多。
高铁中传来列车长的即时广播:“这一站是武汉,列车需要适当休整,大家可以下车休息三个小时,但是不要丢失自己手上的号码,否则禁止上车。”
牛犇猛地站起,惊讶到:“这车不是要经过四川成都吗?怎么奔湖北来了!”
列车上满是人,很多人都不敢轻易下车,牛犇让阿莎留下占着位置,带着班马在人群中试图寻找列车的乘务员,可一个也见不到,他们俩只好直奔驾驶室。敲门按铃都无人回应。
牛犇趴在窗户上朝里看,是有人在里面的。他疯狂地砸着门,大吼到再不开门“我就把门砸开”。
里面的人讨论了一会,就派一个乘务员打开了门,放牛犇和班马进来。
牛犇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用礼貌的语气问列车长:“这车不是经过四川吗?怎么奔湖北来了?”
列车长坐在椅子上,转头问他:“你要去四川?”
牛犇又有些激动说:“对啊!我老婆儿子都在四川!”
列车长站起身来,双手搭在牛犇的肩上,说了一声:“四川没了。”
班马惊讶地“啊”了一声。
牛犇大吼道:“什么?什么叫没了?你给老子说清楚什么叫没了?”
列车在紧紧地抱住发狂的牛犇,眼里噙满泪水,说道:“长江决堤,整个四川一夜之间都被淹了。”
牛犇崩溃的嘶喊声逐渐小了:“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不会有事的。我儿子会游泳,他海边长大的,他游得可好了。”
班马拉扯着牛犇费劲地回到原来的位置时,发现阿莎旁边的两个空位已经被一对抱着两个孩子的夫妻占了去。阿莎和那对夫妻的脸色都不好,怀中的一个孩子在大声哭嚷着,显然阿莎刚和他们大吵过一架。
班马将四川被淹没的事情告诉了阿莎,阿莎看见一脸憔悴的牛犇,明白了怎么回事。
阿莎将座位空给了牛犇。牛犇蜷缩在座椅上默默抽泣,刚刚还在哭嚷的孩子看见旁边的男人哭得如此伤心,竟停下了自己的哭声,伸出小手,去抚摸安慰牛犇。
……
列车停在了南京,不再向前,温度不再那么冷,但是雾特别大,能见度不过十米。所有人都被勒令下车,列车要往回开,去接人。
班马在车站去询问往北平的车次,但是的得到的回答都是北面来的车都是满车来空车回。甚至班马听到有人传言:“蒙古国没了。被大火烧没啦。”
车站人声鼎沸,像是举国上下的人都到了南京,放眼望去,无处不是攒动的人头。班马好不容易拦住了一个老北平,问他北平的情况,那老先生说:“有一颗陨石落入了蒙古,把蒙古烧没了,天气越来越热儿,无论哪儿都没有信号,大家躲在室内吹空调,出都出不去。北边儿更热,东北三省都快没什么活人了。没办法儿,大家只能往南撤。”
“你知不知道幸福养老院,那里面的人都撤了吗?”
“这个咱真没听说过,小伙子,你是不是亲人在那养老院呢?您且放心,只要是手里有号码牌,就能上车走。你别多担心,先照顾好你自己,太平了再去找你亲人。”
班马哽咽着,有气无力回到:“谢谢您勒,老先生。”
班马乘坐飞机的那一夜,各国如约发射导弹,想要摧毁陨石,可这陨石自带特殊属性,导弹还未接近,就基本失去指挥信号和动力。更诡异的是,陨石的内部发生了变化,内部的两股能量由融合的状态开始相互排斥,达到零界点的时候,陨石一分为二,向南北两个方向互相弹开,一颗落入南海,一颗坠向了蒙古。两颗陨石以自身为中心,向四周不断发散能量。不仅中华国受到了巨大影响,全球各国都出去信号失恋,天气系统巨变的情况。两颗陨石,就像两颗定时炸弹,威胁着人类的文明。
班马并不会就此放弃,他一定要找到母亲,并且他绝不愿意在这里等候母亲,他将手机里的马海燕的照片给牛犇和阿莎看,如果在南京碰到她,请她们照料一段时间。
牛犇起初要和班马一起去北平,班马拒绝了。
班马溜进了空无一人的列车里,趴在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躲避监控。
列车向北驶去,班马明显地感觉到天气越来越热。而列车就像行驶在一大片云雾之中。列车的窗外光线暗淡,雾气恒绕。
列车在济南停下,车厢里传来整齐的步伐,一支队伍登上了列车,这节车厢的军人们看见趴在行李架上的班马,竟无一人说话。似乎他不存在一般。
温度更高了,列车似乎关闭了冷气,班马的汗珠直往下滴,他探头时脸上的汗珠滴到了一名军人的寸头上,混着那名军人的汗水流入军装内。
一名长官模样的人走入这节车厢,首先看向了班马,随后又摆正了自己的视线。大声传令到:“全体都有!脱!”
声音传遍整节列车,所有人脱掉了自己上身的衣物。
班马不敢动弹。
长官自己也脱下上衣后,对班马说:“同志,下来吧!”
他命令士兵给我让座,班马果断地拒绝了。他向长官表明了北上的意图。长官了解情况后,告诉班马,有领导还在北平指挥最后几批百姓逃难,这支队伍是得知情况后自发去协助他们的。
班马从长官那得知最后一辆列车返程的时间,在北平站下车,离开了这支队伍。
……
北平的路上人影稀少,交通工具不能使用,植物都已经枯萎了,太阳虽然被云遮住,但是高温不减,班马身上的汗都快流干了,所碰的所有东西都是滚烫的。幸好在一栋平房上找到了一个水箱,班马像个流浪在沙漠中三天没有饮水的人一样,肆无忌惮地去喝,昏倒在地。
等他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然而高温依旧没有衰减,班马抹黑朝着幸福养老院的方向挪步前行。
班马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辆吉普车上,发现自己的头枕在一个老人的腿上,车窗外是一片浓雾,开车的中年人不断按着车笛。
“孩子,你醒了?”
“妈?是你吗?”班马的声音十分虚弱。
“你已经睡了三天了?我儿子在路上差点撞到你,幸好你动了一下,不然我们就当成死尸绕过去了。”
“你是那个拿圣经的婆婆!”班马离开养老院时,这个婆婆就在马海燕床榻的旁。
“对。你记性真好。”
“我妈呢?我妈在哪?”班马想坐起身来,但是身上没有半点力气。
“她啊?马海燕是吧?她啊!被人抬上车,送到高铁站去了,听说是去南京,我们这也正在往南京赶呢!到时候你就可以找到她了。”
班马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眼泪直流。班马上一次流泪,是母亲的脊梁骨被打断的时候,从此再也没有哭过,甚至前些日子遇到的种种危险,班马都没掉过一滴眼泪。他时刻告诉自己,不能在母亲面前流泪,让母亲觉得自己不开心,时间一长,任何事情,甚至是濒临死亡,都不会让他轻易落泪。然而母亲安在的消息,让他彻底放松了身心上所有的束缚。
吉普车到达南京后,班马和牛犇阿莎再次会和。牛犇和阿莎却都没有遇到班马的母亲,他们安慰班马说,人太多了,现在不方便找。而且部分长距离无线电通讯开始恢复,上方下达指令,大家集体向黄河沿岸迁移,坐船西进。
秦岭淮河界的浓雾久久不散去,苔藓类植物疯长,向南北两侧蔓延。数月后的一场大雨,冲散迷雾的瞬间,另一片亚马逊雨林拔地而起。海水从黄河入海口倒灌,迁移船队和黄河两边的路上行军队伍一起向西进发。
人们在绕过喜马拉雅山脉时,发现的不是高耸入云的雪峰,看见的却是连绵不绝的大瀑布群。
牛犇绕过喜马拉雅山后,在迁徙的队伍中找到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原来他们的飞机没有在成都降落,而是飞往了武汉。
阿莎自然而然地跟班马走在了一起,然而班马仍未找到母亲马海燕。但牛犇一家三口的相聚,给了班马很大的鼓励,他想着终有一天能找到母亲。
他更鼓励着同行的人们,相信希望,继续前行。他在队伍中一次又一次地发表相信希望的演讲。逐渐地,他的听众不只再是中华人,而是亚洲人,到了北冰洋时,又有了欧洲人。
人类的迁徙大队在北冰洋稍作整顿,集体从另一面,进行为期三年的大航海,以此来避开那两颗陨石的直接威胁,由北向南,最后入驻南极洲。
世界难民署已经逐渐开始组织先行到达的群众建立基础设施与体系。准备在南极这片净土,重现人类的文明光辉。
……
陨石纪元13年,牛犇一家定居在南极洲大陆的周边的一个小岛上,过着渔民的逍遥生活。
而班马有了这个时代最令人眼热的职业“希望宣讲师”,由联合政府直接发放高额工资。
阿莎意想不到地成为了一名记者,鲜少有人知道她曾经就读过新闻类的院校。这个新世界让很多人的身份重新洗牌。
阿莎曾和班马好上过一段时间,但终是分开了。
阿莎有一次找到班马,这是一次采访。
“你找我是要重归于好吗?”
“我想问你……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但是……”
“但说无妨。”
“我采访过养老院中和你母亲同一个房间的老人。”
“那个在北平把我救回南京的婆婆吗?”
“不,另一个。”
班马的脑海中,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一个按着遥控器的老人的形象慢慢显现。
“嗯,我想起来她了。”
“她跟我说……”
阿莎还未说完,班马快速接话道:“我知道。但她永远都在,我们的分离只是短暂的,总有一天,她会化身成海燕飞过大海,来找我,因为她想念我,我也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