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命:君子吟

2022-08-06 15:01:55

古风

我的夫君上京赶考,高中状元,被朝中阁老招婿,前途一片光明。

可他拒绝了。

他抱着亡妻的牌位策马游街,说要守节三年。

……但我还没死呢?

楔子

苏州府城。

“小郎君,看看玉簪吧,这可是京城时兴的式样,拿去送心上人!”

古益清急匆匆的脚步被小贩叫住,忍不住往声音来处看去。

那枚簪子的玉料算不上多么有光泽,雕工却难得的细致,花瓣栩栩如生。

古益清看了眼天色,现在不抓紧的话,回镇上的驴车就只有晚上一辆了。

“都有些什么花样?”

他还是果断转了过去。

今日是他生辰,许昕一定在家为他准备了礼物,他该回赠些什么才是。

所谓:“鬓上簪,相思意。”

她应该,会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可等他一路忐忑小心将玉簪揣回家的时候,触目所及却是熊熊烈火。

……

一个时辰前,暮色四合,镇东头的小院中飘起渺渺炊烟,肉香味引得邻家稚童使劲扒着门往里张望。

粗布衣裳的娇小姑娘在厨房里哼着歌,腾起的烟雾围绕在她身边,将雀跃的眉眼遮掩得若隐若现。

裴遇昕把最后一份菜放在桌上,满意地打量了好几眼。

外面的天几乎已经全黑,裴遇昕干脆提了一盏灯到门口,自己歪在台阶上盯着胡同口发呆。

那个书呆子肯定是没赶上早些时候回来的驴车,不就是去买几本书,为何耽搁这么久。

裴遇昕换了个姿势,把怀里的布包揣好。

她攒了许久的钱,托人从京城买回来一根上好的羊毫笔。

古益清写字那么好看,该用配得上的笔。

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裴遇昕立刻转头,却见一个满身裹得严实的黑衣人走进光里。

“裴遇昕,陛下驾崩,任务中止,主子召你回京。”

1

两年后,阳嘉二年。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次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可是相当了不得。

今科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恩科,古益清算得上本朝头位状元郎,年纪轻轻又相貌俊朗,还得了陈阁老青眼召为东床,可谓前途一片光芒璀璨。

没想到人家居然敢在金殿上当着陛下的面拒绝了陈阁老的招婿,转头还抱着亡妻牌位策马游街,于鹿鸣宴前指天立誓要守节三年。

京里百姓对此众说纷纭,除了少不得嬉笑陈家人出了大丑外,对古益清那“亡妻”身份的猜测更是花样百出,一时成为京城一大热点。

裴府的临湖水榭里,一个黑衣的姑娘躲在纱帘后面,脸上的面罩松散了半遮半掩,只顾怔忪地望着湖对面。

昨日鹿鸣宴,今日诸位学子照惯例来裴府拜谢座师,这时正由管家带着从那里走过。

人群中也不知谁讲了个笑话,所有人都跟着笑得前仰后合,只有一个人站在人群里清挺如竹,那张玉琢般品貌非凡的脸隐约露着几分茫然,与众人格格不入。

偏生他个子高,长相还格外显眼不容忽视,一时倒叫别人尴尬起来,只好离他远了些,乍看上去像是被孤立了一般。

“傻子。”少女忍不住笑出声。

裴庆抬步入内,看见她的时候愣了一下。

“呦,这不是我们的状元夫人?怎么不声不响地大驾光临了?”

“别说笑,一个牌位而已,自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谁嫁给过他了?”裴遇昕迅速收神,将脑后面罩的系带拴紧。

“最好只是他自作多情,”裴庆嘴角噙着笑,撩袍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低了眉眼,“裴遇昕,别忘了裴家为什么养你,你可不能……背叛陛下。”

裴遇昕失神了一瞬,又迅速整理表情笑起来:“这话还消说?我自然生死都是主子的人。”

“记住就好,下次可别松了系带,”裴庆也抬起脸来冲她笑,眉宇间恢复一片开朗,“她叫你来找我做什么?”

裴遇昕暗地里松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来:“主子确实有两件事交代。一则是要把这些进士们在裴府的言行记录下来送进宫里,还有一个是骂你,问你这些天在干什么,锦衣卫的事还管不管了?”

“我爹的书房遭了贼,丢了些乱七八糟的书信,我正抓贼呢,”裴庆不解皱眉,“外面又折腾起什么来了?”

裴遇昕从袖中抽出一管竹管按在桌上,透过面罩的目光灼灼:“科举舞弊。”

裴庆先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你说有人在我爹眼皮子底下舞弊?不可能。”

“不是今年,四年前跑掉的老鼠回京了,还参加了科举考中了功名,主子很生气。”裴遇指尖一勾,竹管就打着转向裴庆飞过去。

裴庆了然地接住竹管,摇头笑了笑,“满朝上下锦衣卫唯一不能插手的地方,就是成绩出来之前与科举有关的一切卷宗,这可怪不到我头上。”

“你找主子解释去,给我听没用,”裴遇昕将手背到身后,“锦衣卫借我几个,今晚要抓人。”

“我倒有些别的想法。”裴庆眯起眼睛,也不知打了什么主意。

2

湖的另一边,男人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头望过去,却只来得及看见水榭上在风里飘荡的纱帘。

他大概是魔怔了,刚刚一瞬间居然看见了昕昕。

“古益清,听说你策论写的是《廉正》,老师可有批复?”有人落后几步到他身边。

“没有。”

对方幸灾乐祸地低笑:“那你小心被骂,老师让我叫你过去。”

诸位学子在裴府的花园中吟诗作对,好不热闹。古益清整理了衣衫,往主座裴让尘的方向去。

“老师。”他躬身行礼。

“坐,恐字短难言,我没有批复,直接与你讲讲你的策论,”裴让尘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席榻,“你的文章不错,比之诸学子额外有些先圣们的清正之气,极为难得。”

古益清坐下垂首听着,没说话。他知道夸完了才是重点。

“只是过于理想,不能脚踏实地。照你所言,朝中人人都该奉公廉直,不该有阴谲诡私。可官员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有利益,若一意秉着光明正大,那只会寸步难行。”

“不可因诡计成风,便听之任之。”古益清抬首反驳,“政敌之间互相捣鬼,更会一事无成,学生不觉得自己写错了。”

裴让尘赞赏地看着他:“你的文章并无错,若错也不会被点为状元。只是我怕你本性持正却过刚易折,反会被小人暗箭所伤。”

“既恪守本心,便不怕污水加身。”古益清固执地摇头。

裴让尘无奈,只得笑了笑:“好,也罢,终归是我多虑多思,你去与他们作诗吧。”

古益清行礼退去,堂中无人,屏风后面便拐出一个人影来,面罩在她脸上裹得严严实实。

“先生,主子让我把他们的诗都抄录一份带到宫里去。”裴遇昕现身到裴让尘面前。

“去吧,包括刚刚古益清的话,记得也转述给陛下。”裴让尘点了点头。

裴遇昕一愣:“他说得不好吗?”

裴让尘深吸一口气:“就是说得太好了,陛下定会喜欢,只是……”他顿了顿,没说出口。

“只是什么?”裴遇昕反倒着急起来。

裴让尘调侃地看着她:“小小丫头,如今也有心事牵挂了?苏州之行看来收获不小。”

裴遇昕眼神闪烁,赶紧装起乖来,“怎么连先生也这般打趣!不过任务罢了,他甚至……甚至连我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或许是先生的神色比之裴庆太过温和,让她忍不住泄露出一些不该有的情绪。

裴让尘一脸了然,默默捧起了茶:“你若担心,最近就在他左右稍为照顾,别让小人接近。”

“先生说笑,我忙得很,哪里分得出精力单关照他一个。”裴遇昕别开脸,眼神却认真起来。

3

天色将晚时,诸位学子告辞离府,古益清被裴让尘留下又说了一会儿按揭的事,等他自己醉醺醺回到同文会馆,大堂的灯都熄了。

眼前黑黢黢一片,重叠的影子间慢慢浮出一个人形来。

娇小的少女旁边放着灯笼,倚门坐在光里打盹,听见他的脚步声又立刻站起来,提灯照亮他脚下的路。

“我回来了。”

古益清下意识向她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那心心念念的身影若镜花水月消弭无形,只剩一片空荡荡寂寥廖。

古益清茫然地抬手揉了揉自己心口,企图缓解那份不适,却毫无效果。

他再也站不稳,直接栽倒在了楼梯旁边。

裴遇昕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风光无限的状元郎躺在了楼梯上人事不省。

“我就知道,”裴遇昕暗叹一句,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酒量那么差还要逞强,这人怎么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昕昕,”古益清本能地倚住裴遇昕,把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上,“我回来了……”

“诶呀沉沉沉……”

裴遇昕被压红了脸,硬憋着一口气将醉死的古益清扛回房间,轻手轻脚掩好门,沿窗一跃落到旁边的小巷子里,那里已经或蹲或站了许多锦衣卫,看见她过来都偷偷在笑。

“笑什么?”

“大人扛状元郎的样子……像老鼠背骆驼。”

“哦?这一日日闲得你们竟有胆子打我的趣了?”裴遇昕把被压歪的面罩拉正,顾盼神飞的眸色瞬间冰冷。

锦衣卫们一时噤声,面面相噓,却没看见裴遇昕背过身去,偷偷摸了摸头顶。

身高真的有差那么多吗?

4

古益清很久没能睡得如此踏实了,或许是佳酿的作用,也或许是因为做了个美梦。

梦里是两年前的夏天,正晌午时候,院里有接连不断的蝉鸣。

只穿了套轻薄短衫的姑娘在树荫下的摇椅里打盹,他吓得背过身去,却惊醒了姑娘,随即听见身后传来轻笑。

“怎么来的是个书呆子?”

脚步声逼近,姑娘绕到他眼前,用蒲扇挡着头顶的光,抬头望着他。

“就是你要租我家的房子?”

外衫轻薄,在阳光下更若隐若现出曼妙的曲线来。

古益清红透了一张脸,下意识想别开眼睛,却被那张脸惊住,一时忘了动作。

或许是午睡方起的关系,她眼中还有些茫然的湿润,明明衣着上毫无顾及地站在他面前,又用着那么赤裸裸却无辜的眼神看他。

“我叫许昕,你叫什么名字?”她笑起来了,眉眼弯弯。

“古益清。”他喉咙发紧,声音涩哑。

“怎么声音这样沙哑?可是一路来走累了?”许昕赶紧用蒲扇给他扇风,却把自己身上的皂角香一同扇了过去,“刚好我晾了绿豆汤,去给你盛一碗?”

“姑娘……也住这里吗?”古益清第一次知道原来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也需要那么大的力气。

许昕愣了下,随即笑起来,踮起脚轻轻用蒲扇敲他的头:“想得美哦,我住隔壁。”

她说着便回头往屋里走去,古益清这才能用理智重新掌控自己的眼睛别再紧跟着人家。

确实……想得有点美了。

耳边接连不断传来敲门声,中止了他的梦。

古益清被迫睁开眼,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

外面还黑着,怎么会这么晚有人来。

他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时没想起自己是如何回到床上来的。

门还在响着,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过去,外面却空无一人,只有地板上落了三颗松明子。

深夜的会馆漆黑一片,走廊上亮了几盏不算明亮的灯笼,楼下大堂也只有柜台前有着盏昏暗的烛火,小二正伏在那里睡觉。

古益清皱眉,弯身把松明子捻起来,刚走到光下要瞧。

“咣当”一声重响,锦衣卫们撞进会馆的大门,紧跟着走进来一个头戴面罩的黑衣人,令牌随手扔给了柜台后面被惊醒的小二。

“锦衣卫查案,任何人不能进出,”黑衣人说着一挥手,“抓人。”

一队锦衣卫迅速分散开往楼上或后院去,会馆的灯这时也被惊得陆续亮起来。

黑衣人找了个椅子坐下,脚更是毫无形象地直接翘起来搭在桌子上,下意识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正好与古益清对视。

好眼熟。

古益清一瞬间没敢相信自己的直觉,见那人与他对视后吓得立刻乖乖把脚放到地上,这才坚定了想法。

一定认识。

裴遇昕则低下头默默懊恼地掐自己大腿:完蛋,已经被管出来肌肉记忆了……

楼道里已经渐渐站满了被吵醒披衣出来的人,虽一堆堆聚在一起不满地窃窃私语,却也对锦衣卫的威名有些惧意。

很快从后院里押出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来,被用巾子堵了嘴,挣扎得三个男人都险些压不住他。

“那是奚乘风吧,怎么惹了锦衣卫?”一位学子打着哈欠站到古益清身边,看着他穿戴整齐的衣裳揉揉眼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难道还没睡?”

“睡了,做了个美梦,出来透透气。”古益清把松明子合进掌心背于身后。

“梦到美人了?”对方揶揄地挑眉。

古益清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太好看,直接越过他下楼去:“梦到个女鬼。”

那人愣了愣:“女鬼也算美梦?”

5

裴遇昕立掌把奚乘风拍晕过去,转头就看见古益清径直向她走过来,心猛地提了上来。

他不至于直接就认出来了吧?

古益清在她面前站定,先略略盯了她一会儿,把她盯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却忽然抬手,认认真真拱手行了一礼。

“这位官人,请问为何抓他?”

“不想惹事就别问。”裴遇昕刻意压低了声线语气不善,恨不得立刻逃离现场。

古益清皱起眉,盯着她的目光里略带探究:“既无罪名又无解释,这就是锦衣卫的作风吗?”

“皇权特许,你不满自可以去找陛下讲讲道理。”裴遇昕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古益清眸光颤了颤,鬼使神差地向她的面罩伸出手。

“大胆!”裴遇昕后退一步,身侧的刀转腕出鞘压他肩上。

古益清这才回神,侧目看了一眼银亮的刀光,背过手仍弯腰慢慢向她靠近。

“你,你不怕刀?”裴遇昕抓紧刀柄生怕划伤他。

“这是刀背,你不会伤我。”古益清直直地望进她眼里,平静的表象下面是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惊涛骇浪。

裴遇昕失神一瞬,又迅速反应过来:“您是状元郎,我当然不敢。不过若你也想去诏狱过过夜,我却不妨带你走。”

古益清盯着她,不由自主比量了一下身高——嗯,只到他胸口。

人不大,气势不小。

像只炸毛的兔子。

他忽然侧过头,以拳挡口忍了忍笑。

裴遇昕皱眉看着他,这人怎么喜怒不定的。

“官人说得对,是在下唐突了,请便。”

古益清又认认真真拱手行礼,目送他们离开。

裴遇昕走出大门后立刻松了口气,偷偷摸了摸脸上的面罩: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睛。

应该没认出来吧……

古益清看他们走入夜色,稳步回屋合上门,走到桌边身形忽然就晃了晃,一只手拄到桌子上支撑着让自己别倒下,又失神地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抬手盖住了眼睛,身体忍不住发起抖来。

“别抖啊……”他咬着牙压低声音,手握成拳捶了捶额头,“别抖了,活着……多好。”

6

古益清很确信自己认出的就是她。

因为再没有别人能让他感觉到那份活力,那是谁都比不了也代替不了的。

“早上好,我的状元郎!”

墙的另一头总是不知何时就突然露出一张脸来,笑嘻嘻地看着在院子里背书的他。

“不是状元郎,莫要胡说。”他将书背到身后,抬头也看着她。

“迟早都是的嘛,”许昕眨了眨眼,“你没有否认是‘我的’哦!”

“嗯。”他浅笑着,看向她的目光直接而热烈,且将人盯得红了脸。

她的笑容有些凝滞,像是被他摄住,许久才回神:“嘴上说得好听,等你金榜题名,直接就忘记我这个大恩人了。”

“不会,我若荣登金榜,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带你一起赴鹿鸣宴。”古益清笑得眉眼柔和。

“傻子,鹿鸣宴才不许携带家眷。”她低低吐槽了一句,又只冲他笑,“我可等着了。”

朝阳自她身后升起,院子里的鸡跃到墙头上鸣叫。

咿喔天鸡鸣,扶桑色昕昕。

“你们家那只鸡再叫,老娘就把它抓来炖了吃!”

隔壁家大娘的怒吼毁了这一场诗情画意。

“鸡叫怎么了?鸡叫了说明该起床了!我家的举人鸡叫之前都起床读书了!吵醒你们了是说明你们家懒!怪不得你儿子一大把年纪连个秀才也考不上!哼!”

许昕也跳上墙头,抱起鸡就冲着大娘的院子做鬼脸。

古益清忍不住皱起眉:“小心些,快下来。”

“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咱们家这两只鸡,让你天天有鸡蛋吃。”

许昕回头潇洒地撇一下头发,给他比一个胜利的手势。

古益清定眸看着她,语气不善:“下来。”

许昕被唬得一缩脖子,乖乖沿着墙壁往下跳,吓得古益清扔了书去接她。

“你怎么那么凶,就不会说一句什么‘大胆去,我接着你’?”

许昕被他拦腰抱着,只能艰难地晃荡着脚踩在他鞋面上。

古益清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这种说法,良久才堪堪反应过来:“但你也有可能掉去另一边,我接不到。”

“说说而已嘛说说而已!我还真能掉下来吗?真是个榆木脑袋!”

7

梦又结束了,睁眼看见的空荡床帐像是在嘲讽他如今只能在虚无中回忆美好。

古益清前夜本就睡得晚,早上又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出去走廊上并没有人,地上仍是落了两颗松明子。

古益清下意识往廊下望去,下面大门敞开着,厅里三三两两坐着吃饭的人。

几乎与他看过来同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一个人来,后面紧跟着裴遇昕带了几个锦衣卫。

“救我……救我……”

那人低涩地哀鸣,慢慢抬起头来,露出那淌着鲜血的七窍。

会馆里的人或尖叫或惊呼,也有胆子大的细细观察了他的脸。

“是奚乘风!”

几乎这话音方出,奚乘风就扑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锦衣卫赶紧挡开人群上前查看,神色瞬间肃穆。

死了。

“他手里握了东西,看看是什么。”古益清这时已经沿楼梯走下来。

裴遇昕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把东西拿了出来——一块包裹完好的徽墨。

古益清几乎瞬间沉了脸,放在身侧的手攥起拳头。

“状元郎认识?”裴遇昕向他看过来。

古益清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前几日去裴府拜谢座师,老师赠给我们每人一块,若仔细瞧瞧,包装的边缘应该还盖有老师私印。”

裴遇昕眸子轻转,侧头看着一个锦衣卫:“你确定他今早逃出来时好好的?”

“确定,虽然您说了不许动真格拦他,却也踹翻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裴遇昕冷眼扫视一周。

“将附近三条街道全部封锁,严查来往人等,从现在开始同文会馆任何人不许出入,违者立斩。”

一枚金牌被点到桌上,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如朕亲临”。

古益清的目光自那金牌又移回裴遇昕脸上,原本因再见她而雀跃的心情不由沉了几分。

“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喜悦平息后,他近乎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就好像如果不拉住裴遇昕,她就可能像之前一样立刻消失。

裴遇昕的目光只在他身上略放了一瞬,又立刻离开。

那严实的面罩将她所有表情掩盖,只透出冰冷的声音来。

“状元郎也请回房,莫在这里干扰现场。”

8

科举才刚结束,新科进士就当街中毒身亡,京中霎时流言顿起,人心惶惶。

裴遇昕回宫请罪,却也没担多大错处。

不把奚乘风带回诏狱,任他逃跑看能不能引出其他同党这个计划是裴庆提的,她只是没有提出异议而已。

主子圣明,只把茶水摔了裴庆一身,勒令他查出真凶。

锦衣卫大多都要抓紧去找凶手了,同文会馆又不可能解封放人,干脆就让暂时没事的裴遇昕去看着。

裴庆临走时极不信任地看了裴遇昕一眼,那脸上就像写着:等着吧,这俩人绝对会旧情复燃。

裴遇昕懒得理他,裴庆现在自己还自顾不暇呢!

四年前那场舞弊案是主子格外在意的事,想想她当年为这案子在苏州又扮鬼又装傻过的苦日子,裴庆就别想简单收场。

谁能明白一个暗探隔壁却住了个榆木脑袋是什么感受?

她天佑十八年的冬日就到了苏州,原本是在苏州府学里装鬼唬人,将人吓晕或吓跑之后再细查暗访,虽然大冷天飘来飘去很苦,但把人吓哭的感觉它爽啊!

不想还没吓出点名堂来就被人拆穿,只好转而回了离府学极近的镇上潜伏。

府学里有很多学子喜欢出来租房住,裴遇昕故意买下相邻的两套院子等鱼上钩。

只要能接触到府学学子,跟那群书呆子打探些消息还不简单。

谁想到她鱼钩一放出去就钓回来一只最难对付的!

写两行字要管,坐姿不雅要管,养两只信鸽要管,夜不归宿还要管,连她问几句府学里的事都要认认真真问回来:

“你如此好奇,难道也想上学么?”

谁要上学啊?她的文字笔墨都是陪同主子跟大师鸿儒学的,她去当夫子差不多。

“天下自没有不想读书的人,可世道如此,谁又是想读就能读的呢?”

好吧她承认那句话是故作可怜的推脱,谁想人家真当了,搬来半人高的儒家经典撂她桌子上:“别管世道如何,有我在呢。从今以后我教你读书,今晚你就先将这两篇读熟,或抄个十遍也好,明早我来……”

她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男人,心跳得越来越快。

这个榆木脑袋的书呆子净会坏事!她晚上还有任务,谁有时间给他抄书!

要不是人长得格外好看……呸,要不是怕太草率暴露身份,她是早早就会把他撵走的!

9

古益清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封信,上面又压了两颗松明子。

信纸边缘有些磨损了,大概不是近期所写。

字是很熟悉的柳体,墨和纸都不太好,稍不注意就晕染很大一片……也很熟悉,是他在苏州备考时常用的墨和纸。

这下即使没有落款也知道了,是昕昕写的。

内容是调查清楚的关于奚乘风的全部生平,重点写了他涉嫌参与过四年前那起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案,但因当年他并未进考场,所以逃过一劫回了老家。

信的最后写了一行小字:建议杀之,不可使其离开苏州。

古益清突然想起来,许昕养过两只鸽子,她说是养来下鸽子蛋吃,却没过几天就都飞不见了。

锦衣卫的人敲门进来给他送饭,他下意识便将信纸藏在袖中。

“下面那位黑衣服的官人,叫什么名字?”

“你说裴大人?”锦衣卫对这位状元郎态度还算得上恭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她不是锦衣卫,头儿让我们听她的话。”

裴。

这并不是一个很常见的姓,尤其在京城。

以女子之身当官任职,出身也不会寻常。

古益清是江南人,并不熟悉京城世家,哪怕是裴家也不过鹿鸣宴后去过一次而已。

只听人们口耳相传,裴家约莫是有一位姑娘的,不过早些年前就得病死了。

留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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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命:君子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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