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安勿躁,下面继续,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喧莲步紧……阿虫,你怎么趴在桌子上抖得这样厉害,可有不爽?”
老子是有不爽,从里到外,哪都不爽。
“你是不是有病?!一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被你写成这……这般风骚浪荡!”
我这士可杀不可辱的气势把他彻底吓傻了,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一脸任君处置的坦然,“我……我只会写烟花酒地、歌姬舞妓,所以,落笔难免轻浮了些。”
“胡说!你那首‘验前经旧史’的《双声子》不就写得像模像样么?!”
我凛然质问,他却噗嗤笑道:“终于得你半句夸奖。”
我愣住了,深以为这货脑子有坑,而且深不见底。
“从杭州至苏州,从扬州到京师,我的词,远近闻名,妇孺皆知,然而旁人称赞不算数,你若说好,我才欢喜。”
他这一臭不要脸,我竟忘了继续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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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阿虫,你的生活档次有质的飞跃啊。”见我终于不在角落里干啃馒头,他很欣慰,“小二,再给这位公子加几个硬菜。”
伙计闻声而来,忐忑地看了我和他一眼,支支吾吾道:“客官,这个……”
“放心吧,不差钱,我替他买单。”
自觉忽视掉对面的豪情万丈,我点了点头,轻声道:“添菜去吧,这是贵客。”
“好的,老板。”伙计闻言,颠儿颠儿地下了楼。
我亮明身份,他瞠目结舌,“阿虫,你是何时逆袭成功的?”
见我但笑不语,他紧接一句:“低调奢华有内涵,关键还是太好看。”
我皱了皱眉,咬了咬牙,撸了撸袖子,骂了声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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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并没有滚,反倒天天赖在怀香阁里混吃混喝,整日除了死盯着我,似乎无事可干。
被缠得头皮发麻,我不得不开口:“柳三变,你来京师到底何故?”
“考取功名啊!”
“为何不读书复习?”
“有才,任性。”
他这一脸的目中无人十分欠抽。
在他落榜之后,我也赖得去抽。
摆上两坛清酒,还未开喝,他已微醺,“不让当官也就算了,这皇帝老儿非说我属辞浮糜,他是不是有病?”
我拿着酒杯的手晃了一下,没有接茬。
“阿虫,我落第,你是不是觉得特丢人?”
他看着我,我看着天,“人生在世,何处为高,何时为低,谁也说不准,今朝翻手为云,明日贱如草芥,浮尘造浮名,用不着骂街,喝你的酒吧。”
如此忧郁的氛围,他居然傻乐起来,“阿虫果然懂我。”
说罢,摊开笔墨,一气呵成。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挥毫写罢,仰天大笑,“阿虫,你看,白衣卿相,算不算个雅号?”
我低头看了许久,指着“意中人”问道:“柳三变,这是谁?”
“你猜!”
“总归不是我。”
“你再猜。”
本想怒而拔剑,谁料“虫娘”的后遗症尚未痊愈,只得轻饶了这小子。
月光下,他一身白衣沾惹点点荧色,“阿虫,你到底何时肯与我拜个天地?”
一个觍着颜,一个黑着脸,“等你有朝一日榜上留名。”
他哈哈大笑。
我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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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间,怀香阁为了招揽生意,什么香香、英英、诗诗、冬冬,轮番坐台弹唱。
原以为姹紫嫣红相伴,他就能放过我。然而,直勾勾,傻愣愣,一如既往。
这也罢了,写出来的东西更是不堪入耳。
“柳三变,你一个三十岁的单身狗,天天“鸳鸯帐暖”“洞房悄悄”“幽欢佳会”不离口,还敢说“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你都胖一圈了,有什么资格说瘦?!”
他眉目含笑,“阿虫,这都是意淫,千万别当真。”
“我当不当真无所谓,关键是一群小姑娘天天来酒楼骚扰,严重干扰公共秩序,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他递来一杯花雕,眼神中不乏得意,“不让入仕,还不能撩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