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的救赎

2018-12-17 18:04:11

奇幻

大叔死的那天,正值冬天。我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

我认识大叔是在大学报道的那天。暑气未退,窗外的蝉不厌其烦地吟唱着旋律单一的歌,池塘里的几片荷叶装饰着最后的夏天。

漫长的暑假让我百无聊赖,抱着对大学的期待,我早早的来到了寝室。一打开门,一股木质的朴素清香扑鼻而来,浮躁的心情瞬间平静了好多。

将一切都收拾完毕后,我躺在床上盯着墙上的时钟发呆,秒针的“嘀嗒”声在沉寂的寝室里格外的响。窗帘被风轻微地拂起,落下。阳光洒在略微铁锈的书桌上,一切安逸如往常。

就这样一直反复着,时间仿佛在倒流。这时门开了,是我的第一位室友。络腮胡,帆布鞋,文化衫,黑框眼镜,嘴上叼着的烟忽闪忽灭,头上顶着蓬蒿一样的头发格外惹眼,好似一位饱经沧桑的忧郁男子。我向他打了声招呼。

”嗨!”

“嗯。”

第一次见面有点尴尬,但我总觉得他有一种不凡的气质,那双黑框眼镜下面所掩藏的眼神里,有着一股同龄人所没有的沧桑与成熟。

我们渐渐熟络了起来。其实大叔本不叫大叔,他也有名字,叫余晖。我总是联想到太阳落山,晚霞照向大地的万道金光,将一切黑暗都湮没在光明里,像一场浩荡的救赎。

但他却说这并不是真名,我们几个室友问他真名,他却总是避开这个话题。他认为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人生老病死是万物的规律,时间在宇宙中并不是永生的。我搞不懂他的意思,但我挺敬佩他的。因为他的话很有哲理,又像一位长者,我们就叫他“大叔”。

大叔干的兼职是我们学校最多的。他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做家教到中午,再去当送外卖的。途中还接一份快递员的工作,下午再去工地上干活,晚上再熬夜学习,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只有周六和周末才有。

但我总觉得很奇怪,你要知道,一个人连干五天的活不休息是不可能的。我总害怕当我早上起床时看到他猝死在书桌上,但见到他的精力充沛,心中的念头又被打消掉。

周六周日两天,他会躺在寝室,不吃饭,一直睡到周一再开始循环工作。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他每门科目都能过。我很好奇他是哪来这么多精力的。后来大叔经不住我们的盘问,淡淡地说了句:为了南卉梓。

南卉梓是大叔追求的对象,从初一追到初三,在从高一追到高三,最后大叔千方百计地与南卉梓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但还是追不到。我们都说大叔太执着,但劝他放弃这句话我们都说不出口。

我们有什么资格嘲笑一位坚持目标的人呢?他说这次赚的钱要为他干一件最棒的事。我们又问他这么多精力是哪里来的?他不肯说,我们也不再过问。也许这个秘密像伤口上的一道疤,它连着筋骨和血脉,没有愈合却强行撕扯,只会更加撕心裂肺。

但是直到有一天,我终究还是知道了大叔的秘密。我有种莫名的伤感,说不出来。

那天我和大叔被学校外的混混给堵了,原因很简单,他们要钱。我们处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子里,就算求救,也不会有人听到,即使听到,看到他们人多,也会视而不见匆匆走掉吧。

我心头一紧,幻想着后面会发生的事,不免有些害怕。我看了看大叔,他沉默不语,好久没剃的胡子像一丛丛放荡不羁的蒿草,凌乱地生长着。我突然感觉大叔一下子苍老了好多,仿佛能看到他的皱纹慢慢爬上眼角,然后深深地烙印进皮肤里去。

时间在这时变得粘稠起来。

为首的那个混混走过来重重推了我们一把,我自知无力,便想交钱了事。但大叔阻止了我。

“别交。”

那个混混听了这句话,愣了愣,不耐烦的推了推大叔,并在那恐吓他的交钱。见大叔没有反应,直接一拳把大叔打的后退了几步。

我看到大叔迷乱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屑,像一位归隐后的战士,重操宝刀时的那种坚毅与魄力。又如被触了逆鳞的巨龙,隐忍的力量爆发时对侵犯者的蔑视。

混混恼了,他脾气暴躁的就像一头好战的猛虎,不能容忍猎物轻视他的尊严。

他的手上青筋暴起,冲过来又是一拳挥向大叔。但大叔突然用更快的速度一记肘击重重地打在了混混背上,那个混混闷哼一声,直接倒地,然后爬不起来。旁边的混混显然是怕了,扶着老大悻悻地跑走。我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过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我问他你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大叔沉思了很久,红色的烟头忽闪忽灭,朦胧的烟雾将一切都笼罩在虚幻里,时间在这一刻突然流逝得好慢。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你可能是第一个要知道我秘密的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其实我有和别人不一样的能力。”

原来,大叔有种可以把体力回溯到过去的能力。他可以把体力回溯到过去的任何时间,也可以把某个时间点到某个时间点的所有体力都集中在一起用。大叔之所以能干这么多活,就是当体力快用尽时,再回到过去一个体力充沛的时间点就可以了。

凭空打那个混混大叔是肯定打不过的,他将过去某个时间段的体力都发挥到了一点,再用力量打败“刀疤”。

有时我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也就是我在大叔旁边时大叔体力慢慢回溯到过去然后时间所引发的波动影响到了我。

但世界上的时间并不会改变,因为大叔有一个专门的时间线,体力回到过去时,大叔身上的时间线影响到的只是我们主观上的感觉,而世界上的时间仍在照常运转。

“你很羡慕是不是?但这也有代价。”大叔叹了口气,“那就是一下子要承受与体力等价的疲劳以及提前你的年龄。”

我恍然大悟,大叔周末之所以躺在寝室两天,就是他正在承受着周一到周五五天的疲劳。而大叔身上不同于同龄人的沧桑与成熟,就是年龄提前所导致的。

时间就这样在大叔身上汹涌澎湃地流逝着。那么现在的大叔是几岁?三十岁,甚至是四十岁?我感到了深深的震惊,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大叔。

大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几岁。我不止一次地尝试着让自己放弃使用这种能力,可是都失败了。”

原来这种能力就像梦魇一样,疯狂地折磨你,慢慢侵蚀你的身体,你无法摆脱它,反而会产生某种依赖性。这种能力从大叔出生开始陪伴他到现在,我不敢想象大叔这么多年来到底承受了多少疲劳与痛苦,付出了多少代价。

我问她是不是大部分能力都为了南卉梓。大叔没有说话。我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也有一种深深的同情。

我横竖平静不了内心,望了望窗外的天空。

过了几个月后,我们自发组织了一次探险。去的人并不多,但包括大叔,还有南卉梓。

那天正是冬至。鹅毛大雪包裹住了整座山脉,天色很阴暗,凛冽的寒风吹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记得我们爬的是喜马拉雅山。我们准备爬到半山腰就走,再上去就太难了。

那天去爬山的人很少,我们在山脚还是好走的,但是越往上,雪花便一层层地向我们压过来。我们一行人走得很艰难,手脚冻的发麻。

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适合爬山。我们渐渐看不清前方,于是一行人便打算下山。但是,我突然感觉脚下的雪地在微微颤抖,我仿佛听到远处有种声音传来,越来越响,有如千军万马奔腾。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大喊着并迅速叫他们躲进不远处的洞穴里。几秒钟后,一座小山似的雪块倾泻而下,一瞬间就把洞口掩埋了。紧接着大石块便将洞口堵住。

绝望向我袭来。这里并没有信号,也许很久很久都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很慌张,但仅存的理智还是让我冷静了下来。我们企图打开洞口,但是太严实,就放弃了。

我看了看大叔,他眉头紧皱,不知在盘算什么。干裂的嘴唇里我仿佛看见了他经历的春夏秋冬。

不知过了多久,食物消耗殆尽,我们渐渐失去了希望。饥饿和寒冷束缚着我们。我害怕地缩成一团,眼睛无力地慢慢闭上。

……

当我再睁开眼睛时,在恍恍惚惚中我隐约看见大叔在努力的用手刨开岩石。他的双手已经被碎石划开了一道道沟壑,疼痛深深烙印在了他的指甲缝里。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不禁有些心酸。体力在他的体内燃烧,燃烧,永无止境地回溯,疯狂透支着寿命。

未来的他会承受怎样的压力,我不敢想象。我感觉时间流逝的很慢很慢,像粘稠的液体,渗透到空气里。坚硬的石墙慢慢被磨穿。我看了看南卉梓,她的眼神很复杂,但更多的是希望。

我想过大叔用能力来救我们,但亲眼目睹还是很难受。就像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慢慢消耗,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我想阻止他,想去帮忙,可是太疲惫,话哽咽着说不出来。

我们最终还是获救了。

不久,大叔和南卉梓在一起了,我还看见大叔在人人网上发动态,图片是南卉梓戴着钻戒,只不过大叔显得更加苍老。他们成了学校里令人羡慕的一对。也许是那天大叔的气魄太强大,南卉梓被打动了吧。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大叔的秘密,但我觉得大叔以前所说的要为她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终于实现了。

我经常因为心中所想的不愿发生的事,最终还是会发生。我怕这事也会是这样。果不其然,几天后,大叔死了,死的时候很惨,他的五脏六腑被撕裂,倒在血泊里,是疲劳过度死的。南卉梓那天哭成了泪人,眼泪把戒指染的格外耀眼。

可能是因为我跟大叔的关系比较密切。南卉梓后来找到了我,问我那天雪崩时大叔为什么有这种惊人的力量。我思考了良久,把大叔的能力跟她说了。但接下来的事更让我震惊。

原来当大叔察觉到疲劳即将袭来时,他消耗了所有的体力,散发出的强烈时间波使周围时间过得很慢很慢,而在大叔旁边的南卉梓正好受到了影响。也就是说,在大叔的时间线里他们过一秒钟就跟过一分钟一样。

大叔可以有许多时间和体力来完成他的愿望。在死亡即将到来的那一刻,我不知道大叔是什么心情,也许是释然,也许是不舍。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但是却无能为力。在时间无限放大的生与死的边缘,大叔还是触碰到了他自己的幸福。

我感觉我的灵魂就好像一张纸,在时间的海洋里漫无目的地飘着,飘着,诉说着古往今来。那天大叔到底耗费了多少精力,寿命到底减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一定有了对死的觉悟,他摆脱一切,也是救赎了自己。

大叔死后,阴冷的天飘起了鹅毛大雪。我哆嗦着身子,回到了寝室。

一年后,我还是会想起大叔,他的模样我永生难忘。我猛然想起大叔还没有告诉过我他的真名。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寝室,惨白的阳光洒在大叔陈旧的床上,一切平静如往常,像是未曾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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