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街头走动，不去戳破难得的温馨，在这沉默的压抑中，我们将有幸见证所有人的一一逝去——人们以前都说知晓死亡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可他们哪里知道，当这成为平常，谁又能正确安排命运的轨道？
——题记
9102年，人类研发出一款可以预测人死亡的芯片。制作价格高昂，只有寥寥几个巨头拥有。
我是住在三线城市中心的一个上班族，每天都和以往一样按部就班地干活。
如我这样的人很多，现在的老板除了学历能力的考量，还增加了一项寿命的考察。我呢，我就是占了寿命的优势，打败了一众寿命平平的人类，获得了如今不需要什么能力的工作。
芯片出世后，所有人都被拉过去检测一番，手上的表标着年龄，方便各部门的工作。
今天的我照常上班，路过赵阿姨的小摊，赵阿姨是个空巢老人，你知道的，她的寿命太长了，那块表上标着109，现在都没走完三分之一哩，早就长到令她的孩子已经无所顾忌。
芯片问世，反响空前绝后地好——人们再也不必在临死关头决定救或是不救了。他们只需轻轻一看，嘿，这个brother，虽然他的心肺都已经不行了，但他还能活呢;又或者，噢，brother，放弃吧，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再投入资源抢救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一种浪费。
在寿命不长的人身上浪费资源，这是一种浪费。
而芯片，帮助我们更好地更大效应地利用。
我当然不是浪费资源的一类，相反，如我这般的人，你如果肯在他们身上投入资源，未来长达几十年他们都会为你所用。绝对的物有所值。
“嘿，赵姨，你又有活儿干啦？”我接过赵阿姨递给我的煎饼果子，与她挥手致意，“这次的这个小家伙长得真漂亮，真希望他能活得久些。”
孩子漂不漂亮我不知道，但，如你所见，这个星球很少有傻子啦，就连父母，若是孩子的生命达不到他们的大限，他们就拥有权利将这个孩子彻底抛弃。
人们来去匆匆。
我狂奔踏上最后一班列车，车上的司机是我的老相识——其实按理来说应该是他如今承担我所负责的工作，但由于一些私人问题，他拒绝掉了。
“今天也去漫城？”
“是的。”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手上精准地动作，将车开入狭缝中，“今天也去漫城。”
“好吧，”我说，“看来也不完全是白费功夫，有新的对象了？”
他摇了摇头。
我讨了个没趣，只能自顾自地走开了。
在车上的时间着实无聊，无聊到我忍不住与我的朋友们热情地打招呼。
“何方，你看起来又胖了，虽然医生说你未来几十年没有问题，但还是稍微节制一下。”
何方“吼”了一声，默默继续他的进食。
“俞桉，你喜欢新的电影吗，你觉不觉得电影里出现的那个永恒寿命的大块头有些可笑。哦，我的意思是，当你能看到他手上的表盘时。”
俞桉从光脑前抬了抬眼，看了我一眼。
“沐川，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是不是又得到什么新的货物啦？”
沐川冷冷地盯着我，不置一词。
我终于走到列车的尾端，按照规矩，这场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诞的闹剧即将结束，我会下站。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没有生命倒计时，却活生生的人。
那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最起码看起来两岁左右的样子，手上的年龄表虽然写着28，也刻意被人损坏了，但我敢打包票不是他的，是一个未进行检测过的黑户。他似乎很是幼小，又或者我该说，他表现得毫无威胁。
好吧，我必须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了，我的空职，是在一所跨过企业内当个挂名董事长，其实我是一个异能者。
——人们需要芯片才能成为上帝。
而我，本身就是上帝。
“看来有事儿可做了。”我嘀咕道，很快，光脑替我发出请假申请，几乎是瞬间，就被批了下来。
一如既往令我愉悦的办事效率！快得我几乎要笑出来了——如果不是顾虑我一向在众人面前无能形象的话。
“好吧，那就让我来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终于，慢慢地，朝那双浅棕色双眸的主人伸出了邪恶的手。
我很好奇，我的生命里无趣地厉害，以至于我好奇到快疯了。
“喂——”一向爱管闲事的李文娟小姐拉住了我，“这不是你的孩子。”
“哦？难道，这是你的？”我挑了挑眉，“他看起来脏兮兮的，我们一向注重仪表的李小姐有把自己的孩子搞得脏兮兮的癖好？”
“我是他的监护人——”李文娟耸了耸肩，道，“我的意思是，刚刚。”
“那就是没有进行过登记？”
“我——”
我还想跟她理论几句。突然，车停下了，门开了。
前面传来熟悉的问候，“驿墙，你该去上班了。下车吧。”
驿墙是我的名字。
“不。我今天不上班。”我回道。
我又往男孩面前走近了一步，他懵懂的眸子看着我，不一会儿，他突然向我扑了过来。
是真的扑！那种没有任何技巧性的，那种全身心信任的！
我的天呐！他居然什么都不做，直接扑了过来！
我努力维持表面的镇定，保持微笑，不让自己把他摔下去。
男孩好奇地打量我，终于，他缓缓地开口，“粑粑？”
好吧，最起码孩子得来全不费工夫。
车门已经在缓缓关起，我用尽全力大喊，“请让我下车！”
我打车去了一个地方——一所私人实验室。
现在我承认，我就是上帝计划的创始人张驿墙，一个所谓的怪物，人们眼中的上帝，一个拥有天生看到死亡的能力的人。
我确实是人。十年前，为了不被人类当做怪物，我做出妥协，提出了上帝计划。于是在十年前，我的血清被大量复制提取，制成供人类使用的芯片，在五年前成功推销，被大量售卖。而现在，我拥有一个闲职，以及，刚刚多了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小男孩。
“马博士，你查出他身上出什么问题了吗？”实验室外，我与上帝公司最具权威的马博士交谈着。
男孩——也就是芋泥——我承认我喊他这个名字带有一定恶趣味，毕竟他实在太脏也太普通了——被推进了实验室，现在博士在他身上做着各种测试。当然，在此之前，我先和他一起借用了浴室洗了个澡。
我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眼睛一眨不眨。
博士慢条斯理道，“没有。除了芯片不起作用外，我毫无头绪。不过你猜的没错，他的身体构造看起来和我们一样。”
“确定也只有四岁。”
“确定。”
“好吧，看来不是外星人。”我附和道。
“但有个问题……比如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我嘛，”，我慢慢放下毛巾，“你知道的，我习惯去过底层人的生活，嗯，我的意思是说，一辆去往分公司的普通列车。”
“没有监护人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我后来跟司机联系过，是他放进去的，因为看着太可怜了，呃，我是说，他们两个见面的时候，芋泥就是一个人。”
“那这太奇怪了。”博士嘀咕道，他认真查看了各项分析数据，“虽然很不敢相信，但是……或许他能给当局新的东西了？”
“新的东西？你是说血清？然后给那群得到了上帝之眼的傻瓜说又问世了新的芯片，给短命鬼一条绳索再回到原始？”我冷笑道，“还是别妄想了博士，有什么意义吗，这种无聊的周而复始的儿童游戏！”
“周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
“没什么尊重不尊重的！要说尊重的话，你去跟被你们绑架的我说啊！现在，我是他的监护人了。”
博士将门打开，芋泥从里面走出来。
“喔，我无意冒犯。可是，你知道的，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他压低了声音。
我斜睨了他一眼。
“因为上帝计划，现在不光光福利院人满为患，医院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你真的不想——”
“我不想！！”我牵住芋泥的手，冷冷道，“是我选择要成为上帝吗。现在走到这一步，难道要怪我吗。”
“我受够了。”
“是我给了他们见亲人最后一眼的机会。是我给了他们努力把握人生的机会。也是我，教会他们如何不让世界变成无常，如何选择人生。”我慢慢将芋泥抱起，“博士，我知道你不会插手。如你当初放我一命，可是人类，总是喜欢自讨苦吃。你救不了那么多人。永远。”
“好吧，”他耸耸肩，“我当年答应过你的，随便你好咯。”
我拿好东西，最后看了博士一眼，关上了门。
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赵阿姨还坐在她的小摊前，哄着一个浑身僵硬的孩子——那个孩子似乎已经死去有几个钟头了。
“第几个了？”我靠着摊子，懒洋洋地问。
赵阿姨缓缓抬起头，路灯把她的脸照得昏黄，宛若行将就木的老人。
“第七个了吧。”她说。
“是嘛，那赵姨运气未免太差了吧，七个了都没能得到稍微长久点的陪伴。”
“怎么，”我笑了笑，“那些福利院没钱进行检测吗。”
赵姨摇头，“不关他们的事。是我。我要求他们不告诉我的。‘短一点，再短一点也无所谓’，我这样告诉他们，我不希望这些命不好的孩子一直到死去都没有体验过温暖。”
“是嘛。”我自嘲道。
该怎么说呢，现在这些景象。当初的我尽力说服自己是为了人类更好的发展，而不是我的私利，现在看起来却好像一个笑话。
赵姨曾有一个顶孝顺的儿子，如果一切没有发生，那孩子不会离开家乡，更不会为了事业几年不回。
因为寿命太长了啊，太长了，长到令人毫无顾忌。
而拥有一流大学学历的司机，因为他短命的妻儿，不被给予生命希望的妻儿，被剥夺抢先抢救权利的妻儿，一蹶不振。说来，此前他还是博士的得力助手呢。
是我预测了死亡。
我低低地笑了出来，“可是，这个世界的选择题一直都是这么奇怪啊。人们想知道一切，却又偏偏承担不了未知。”
“可这就是生活。”赵姨缓缓道，“我们都有彼此的人生，是我们一步步自己选择的。”
我摆摆手，没说话。
近些年因为暴乱，新增了法律，将寿命归入隐私，虽然这在警官那全都是一种摆设。
“算了。”我叹了口气，将芋泥塞到她怀中，“一个不被大势影响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