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菱镜白·续

2019-02-05 16:07:17

古风

楔子

承安五年,菱妃不慎落水溺毙。

我是菱妃的陪嫁宫女,菱妃死后,我便请了旨去守皇陵。

1

我低头匆忙赶着路,不小心撞到一人,脚下一轻,正当我以为要跌落在地时,那人身形一转将我扶了起来。

我正欲道谢,抬头却望进了一双深邃的眼。

待认出来人后,我吓得连忙挣脱他的手,埋头跪倒在地:“奴婢冲撞圣驾,罪该万死。”

程钰是一个人来的,在菱妃死后的几年,他总是一个人偷偷来皇陵,负手站在远远的地方,一站便是好久,面容无悲无喜,而我该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半晌听不到回应,我微微抬起头,却见程钰将地上什么物件捡了起来,我愣了一会儿,手不自觉摸向了腰间,腰间的香囊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

程钰望着香囊失神,微风习习,他的眼中是我看不透的眼神。

许久,在我快要跪到腿麻时,他轻轻道了一句:“她在这里过得可好……”

不好,菱妃生前不得宠,可残杀宫女,陷害后妃这些事倒做的不少,如今,她一死,树倒猢狲散,母家赵家也失了势。那些被她罚来守皇陵窝着气的宫女太监时不时就会来朝碑上啐一口,有时被我发现,喝令他们退下时,他们还会推搡我两下,更有甚者,把我身上打的青一块紫一块也是常事。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化成哽咽。

程钰许久都没说话,末了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一日后,我被送回了赵家。

这是菱妃死后几年来我第一次回赵家,而赵家已今时不同往日,一时的辉煌被吹散在了风中,草木枯败,亭台颓废。

赵老将军和夫人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已有多时,整府都被笼罩在一股灰败之气上。

昔日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赵将军,如今已经白发苍苍,双目无神,正值壮年的,却是一副老态龙钟之样,丧女之痛,让他算是一下子过完了一生。

我小心的扶正花木,再浇上些水,这院子才显得精神了些。

圣旨在我回赵家三天后传来,我匍匐在地,太监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赵家次女赵苑德行兼备,知书达礼……”

听到自己名字的我惊起抬头,太监仍旧说着:“擢封为苑妃,于午后进宫。”

我愣愣的接过圣旨,太监笑着:“那奴才就先恭喜苑妃了。”

午后,我抱着圣旨坐在轿中,并没有多少人来送我,只有之前和我一起当差的几个小丫头努力挤出个笑,话到嘴中都变成了“保重。”

程钰给我的宫殿是原来的雾阳宫,宫女们已经来打扫过,我看着周围的物什,想着菱妃还在时宫殿的样子,物什没变,也依旧是原来摆放的位置。

我攥紧了随圣旨一同带来的香囊,眼色微沉,那香囊是赵镜菱的,而我利用了程钰对赵镜菱的愧疚之情,进了这个宫。

2

宫女为我卸下繁重的头饰,我端坐在床边,宫门开着,一层层的门,望不尽的墙,赵镜菱当时便是坐在这里,等了程钰一个又一个无尽的黑夜。

程钰来时,我才回了神,站了起来,程钰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

“赵家总要有个人替她守着。”负手站在一旁的程钰看着我突然出声,我停住了整理衣衫的手。

菱妃一死,靠她撑起的赵家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自然站不住,这些年苦头也是吃了不少,姻亲关系是扶起赵家一个最不动声色的办法,只可惜赵镜菱是赵家独生女儿,近年来也并没有适婚女子,而我此番也算是自己撞上了,赵家次女,我微低着头,脸上尽是嘲讽。

程钰并没有在我这宿下,他向我交代了在宫中要注意的事宜后便走了,避开了众人,隐在了夜色中。

我久久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那里不是凤栖宫的方向。

庆暮四年,赵镜菱随着程钰进了宫。

先帝奔徂,无留遗诏,各路藩王千里迢迢远赴京城,厉兵秣马就为了这时。

城楼之下,北漠的四年让那个初到北漠差点丢了性命的少年变得意气风发,枣红马上,长枪直指,笑的放肆。

赵镜菱骑着马跟在他的身后。

城楼之上,我看到了一袭白衣的纪梨白,发间素色绢花随风轻轻摆着,她伏在围栏上,望着程钰。

在北漠时,赵镜菱曾让我远赴京城,将纪梨白的底细翻了个干净。

纪梨白是纪相长女,幼年便出入宫中,程钰是宫中极不受宠的皇子,先帝在世时几乎从不提及这个儿子,势力些的宫女太监时不时便会欺凌到他的头上。

纪梨白便在这时对他伸出了援手,赶走了那些太监宫女,并将程钰带回了丞相府,更是让他成了纪相的亲授之徒。

不知是多大的恩情,亦或是别的情愫,纪梨白是程钰在北漠四年,梦里唯一唤过的人。

纪相手中虽然没有兵权,却是朝堂之上一群文官的表率。

而程钰给纪相承诺是,事成之后,纪氏独女入主凤栖宫,成这天下唯一的皇后。

纪梨白本有婚约,是与那顾侍郎的独子顾深,只可惜,这位顾公子在成婚前几日被人发现暴毙家中,死相极惨,一时间,纪氏女克夫的传言不胫而走,谅她是丞相之女,摊上这等性命事,终是无人敢娶。

说起来,这纪相也是存了私心,若是纪梨白入主了后宫,天下谁有这个胆,还敢诟病当今皇后。

那日,我告诉赵镜菱纪梨白要嫁给程钰后,她只舞着她最熟练的红缨枪,直到旧伤复发,血流不止。

除了我,怕是没有别人知道他们早已拜堂成亲,赵镜菱早已是他的妻,赵将军并不喜欢程钰,赵镜菱便拉着程钰私奔,于一个沙坑里,天地为媒,无人观礼,明明是那么简陋的仪式,后来赵镜菱告诉我时,却是笑的格外幸福。

刚进京时,那么多藩王并不是什么好惹的,营帐内,赵镜菱看着久久拧着眉的程钰,转身出帐,让我点兵五百,不要骑兵,不要耐斗之人,只要身手敏捷之人,我还想多问时,赵镜菱沉着脸只说了一句:“打。”

北漠兵凶悍,其他藩王也未料到刚扎营第一日便会有人来,放松了警惕,趁夜,赵镜菱靠着仅仅五百人,还不是骑兵,偷袭了他们,主攻放有粮食的营帐,放火烧粮,不等敌军发现,赵镜菱带人迅速撤离,因为没有马,撤离时轻便了许多,看着远处熊熊烈火烧起,赵镜菱的眉眼在火光中一明一暗,身上数不尽的伤在淌着血。

赵镜菱出生武将之女,她的身手极好,一把红缨枪耍的是虎虎生威,胸中更有的是雄才伟略。

只是这深宫束缚了她,将她本该是大将军的雄才伟略变成了小女子家的勾心斗角。

后来赵镜菱便抱着圣旨,坐上一顶小轿,颤颤巍巍的被抬到了皇宫,她成了菱妃。

3

早早起身洗漱,宫女扶着我去凤栖宫请安,殿内浓浓的药味让我微皱了眉,纪梨白伏在榻上,沉香撩起的轻烟环绕在周围。

我恭敬的跪在地上,语气中尽是谦卑:“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许久,在我跪到快要腿麻时,她才突然轻笑:“你家主子可从没有对我这么低眉顺眼过。”

“臣妾此番来便是想告诉娘娘,我与菱妃是不同的。”

“如何不同?”

我抬头看着纪梨白:“臣妾比她更明白陛下的护佑不堪一击,更不会想与朝中臣子作对,更想在宫中寻个倚靠。”

纪梨白起身,眼睛微眯,打量着我:“那,你能给我什么?”

我低头轻笑:“臣妾手上有整个赵家。”

我准备离开时,纪梨白饶有兴致的从头到脚打量了我,半晌才说了一句,语意讽刺:“赵苑,你果然只有做奴婢的命,你那主子虽不识时务了些,却也是光明磊落。”

看守皇陵的日子并不好受,我本以为皇陵人少,我便能轻而易举离开,却不想各个门口皆有重兵把守,宫女无故不得出门。在那里的每一日都是伤痕累累,饭菜日日都是别人吃剩下来的,当我亲眼看到一只老鼠吃了他们给我的饭菜,在地上挣扎几下后便没了声息时,我便告诉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赵家私底下收受官员钱财之事被人抖了出来,赵府的账本查核下来其多出的金银数目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我坐在雾阳宫中,等着宫女来回报程钰对这事的决定,我知道程钰现在一定连杀了我的心都该有了,本来因为我的进宫,赵家才稍有起色,而这一次可谓是一下重击。

赵将军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就这么跪在朝堂之上,一声不响,双目已是一片木然。

就算是认也没有什么好认的,赵家的账目在我从皇陵回赵家的那一日已被我改动,库房里多的那些金银财宝是赵镜菱那些年征战从敌军那搜来的,并没有上账目。

赵将军大抵都以为那账本是程钰动的手脚,兔死狗烹,一直是君王惯用的伎俩。

“是发配。”传信的宫女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我,我攥紧被子的手才松了下来,我又赌了一次,用那份不知还有多少的愧疚。

圣上念在赵将军年事已高,曾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而免了死刑,便发配去了崇州。

我倚靠在城墙上,看着赵将军一家人渐行渐远,当看到他们一行小的只剩下一个点时,我才起身离开,而泪不知何时已流了满面。

回到宫中,纪梨白依言撤走了她派在雾阳宫掌灯的宫女,可我不信,她是真正的信任我。

我伏在窗口,发丝被吹得微乱,侍女为我重梳了发髻,挑选簪子时,侍女递过一支步摇问我可喜欢,我接过,回首看着婢女:“还是素净些好。”

梳妆完毕,屏退了宫人,手中是那侍女递过步摇下的一张纸,看完后,我将纸放进了熏炉。

程钰在后赶到,一把拎起来我的衣领,怒道:“赵苑,这可是你做的好事?”

我一把打去程钰的手,轻笑道:“陛下又何必生气,良禽总是择木而栖。”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我慢条斯理的整理了衣服:“崇州可真是个好地方,路途虽遥远了些,看着辛劳,驻扎在那的可都是赵将军之前的旧部,倒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你说,皇后娘娘知道了,会只流放二老吗?”

我看着程钰握紧了拳,我笑着抚上他的肩,贴近了他的耳旁:“你是皇帝又怎样?凭什么所有人都要无条件帮你,赵镜菱这样为你,可最后她又得到了什么?”

不过,死路一条。

我眼神阴鸷:“赵将军一家对我有恩,此后我不会再对他们做什么,只是陛下,今后脚下的路,你可要看清。”

赵家早已是强弩之末,程钰却扣着赵将军在京城,无非是想让赵家在必要时再替挡致命一击,为今之际,只有让他们离去,才得以保住赵家,我在这个深宫之中做事才不会有所顾及。

程钰拂袖而去,守门的婢女向我形容着他的怒气,我突然想笑,我又不是赵镜菱,又怎会对他的怒气惶恐不安。

他对赵镜菱发过最大的火是在赵镜菱端了一碗落子药去凤栖宫后,那时纪梨白嫁给程钰三月,有了两个月身孕,并未显怀,程钰却很上心,广招医女进宫。

只是那孩子却不是程钰的,是她那早死的未婚夫顾深之子。

赵镜菱知道后血气上涌,端了那碗药去了凤栖宫,强逼着纪梨白喝下。

程钰知道后,匆忙赶到了雾阳宫,朝着跪倒在地的赵镜菱便是一巴掌,赵镜菱被直接拍倒在地。

那晚,程钰走后,我把赵镜菱抱在了怀中,她大哭着,仍朝我说着:“那孩子不是程钰的。”

我说我知道。

只是她不知道,或许程钰早知那孩子不是他的,只是因为他喜欢纪梨白,愿意将那孩子当成自己的。

夜,我卸了头上的朱钗,守门的宫门应声倒地,铜镜中印出了另一人的面容。

顾深,纪梨白那成婚前突然暴毙夫君。

那时,只剩了两只较为强劲的藩王抢夺王位,一只为程钰,另一只便是顾家所支持的程乾。

赵镜菱曾告诉我顾深是程钰派人去杀的,而我万万没想到,真正杀顾深的人会是纪梨白,一个侍郎之子,就算最后帮助程乾登了帝位,她纪梨白也不过是臣子之妻,比不得成为一国之后,婚约不可退,便派人送了掺有慢性毒药的羹汤,一日一日,毒素积压,导致后来被人刺杀的顾深毫无还手之力。

4

顾盼是在几日后进的宫。

我执扇站在城楼上看着顾盼的马车驶向皇城,轿顶程钰亲自打的一对银铃随着马车的晃动,格外清脆悦耳。

素手轻挑起轿帘,顾盼对上了我的视线,随即绽出一抹笑,一抹讽刺至极的笑。

乞巧佳节,顾家嫡女放荷灯时,不慎脚底一滑,跌入了水中,一下子周围的婢子慌了神,这时人群中冲出了一人想也没想便跳入了水中,救起了顾家嫡女,两人便这样看对了眼,郎才女貌的,也成了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一桩美事。

不消说,那奋不顾身救起顾盼的人便是微服私访的程钰。

而央着程钰出宫的人便是我,我假意示好,与程钰周旋了几日,程钰这才同意带着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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