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复

2020-02-24 20:19:07

古风

1

天正九年,冬。

年三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穿着绣了福字外衫,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奔跑在街头四处放鞭炮,个个儿带着喜悦的笑容,王正就不那么好受了,前个不久君主刚刚平定一场叛乱,一大推俘虏等着他去审呢。

别人都是老婆孩子热坑头,好酒好菜伺候着,就是他,大过年的,风跟刀子似的一寸一寸刮着皮肉,还得顶着大雪审那几个嘴硬骨头也硬的晦气玩意儿。

地牢里的周和等着人换班好久了,见人来了,将手中不知染了谁的血的鞭子往王正手里一塞,“怎么了,家里娘们的被窝太暖和了,不舍得起来了,才提上裤子吧。”

周和与王正两个人平时关系好,总爱说些荤话打趣,正值年关,前几日都是周和当值,这几日才轮换到他。

王正接过鞭子往桌子上一拍,双手用力揉捏自己被冻的通红的耳朵,而后抓起桌子上的酒准备暖暖身子,“滚吧滚吧,看你猴急的样子,不就是想嫂子了呗,你这会儿不是变相的埋汰我呢。”

牢狱里阴暗冰冷,即使是烈酒入喉,王正也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灌入了生铁,冷的直打颤。

大过年的当值的没有多少人,牢房里偶尔传来几声囚犯的呻吟,不觉有些瘆得慌,王正问道:“你在这审了几天了,可撬出点什么,别自己捂得紧实啊,有什么情报,总得给你好兄弟分一杯羹。”

楚陵王的母亲是祈顺王朝首富家的千金小姐,据说楚陵王的外祖临去之前给他留了一笔巨额财富。楚陵王准备用这笔钱财起事,可是如今东窗事发,那笔钱财却不知所终。

如果有谁能够把这笔钱财的下落审问出来,那可是大功一件,不说加官进爵,光赏银都够他们这样的人家几辈子吃穿不愁了。

周和抱怨道:“屁的好消息,总共值得审就那么几个,什么消息都问不出来,都说不知道。还有一个娘们,嘴严的很,怎么问就是不说话,跟个哑巴似的,老子好多年没见过这么硬气的,鞭子打在身上一声不吭,要不是身子疼的发抖,老子还真以为她是铁打的呢。”

周和的审讯手段,王正是知道的,比自己不知道狠厉了多少倍,能够在他手下熬过去的,该吐的情报都给吐干净了,能有个意外,倒是很稀奇的,“是谁这么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和眼尾上挑,有些轻蔑,“谁?!不就是楚陵王王府上的那个舞女,听说从前就是青楼里的妓,现在问她装的倒跟贞洁烈妇似的。不过……”

说到这儿,周和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笑的有些猥琐,一口黄牙露在外面,“她长的可真他妈好看,那胸脯又白又饱满,身段又妖娆,别提有多骚了。老子混迹青楼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货色。”

王正欲张口还是没说什么,都是底层的人,谁又能瞧不起谁呢,只是周和这张嘴,真是半点不饶人的。他冲周和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这儿我守了。”

周和点点头,便离开了。

周和走后,整个地牢更显空荡,墙上火把明黄色的火焰被冷风吹得颤抖不已,映得刑架上的刑具更为可怖狰狞。王正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冷清,他裹紧了身上的袄子,决定去看看周和说的那个姑娘。

牢房阴暗潮湿,霉味混杂一股皮肉腐烂的味道,一路下来,不少的囚犯在哪儿呻吟,宛如人间炼狱。打开关押着那个舞女的牢门,便看见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姑娘躺在草草铺了几把稻草的地上。

她是侧躺着的,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中衣也都被鞭子抽的破破烂烂,鲜红的血肉和布料粘在一起,新添的伤口不断往外渗着血,背后已布满了斑斑点点的血污。虽然在牢里待了这么久了头发虽然变得脏污,却不显凌乱,像是认真打理过的。

王正搓着冻僵的手,将他刚刚打开的牢门掩上,方道:“喂,起来了啊。”

刚刚熬过一场审讯,青葙身上疼的狠,一只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冷冷地看了王二一眼,“做什么?”

眼神过于冰冷,比三九天的冰渣还要冷厉,王二莫名的有些不自在,明明她才是阶下囚,整得倒像是自己犯了什么事似的。

王二故意说道,“做什么?你犯了事,自是要来审你。”

青葙盘腿坐起来,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遇到打结处,便停下来理一理,看都没看王二一眼,随意道,“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难怪周和出言无状,青葙的确是媚骨天成,眉如柳叶,眼若桃花,即使狼狈成这个样子,身上也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但又好像多看一眼便就要被勾了魂。

恐怕狐狸精也就不过如此了吧,王二想。

她身上的囚服过于宽大,胸前的春色裸露在外面,王正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是个老实人,对家里的妻子是言听计从,从来没有混迹过花街柳巷,这样的美景,他却自觉的撇开了眼睛。

王正平时所审的都是些恶贯满盈,穷凶极恶之人,那些人不是彪形大汉,就是杀人不见血的魔头,今日是头一次审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又长的这样好看,王二有点儿下不去手,他捂着嘴干咳一声,“我不打你。”

青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样,饶有兴趣道:“你不打我,那你可就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王正准备去抓几把稻草垫在地上坐的,只是见青葙躺在哪里,觉得不太方便,索性席地而坐,“你要是不想说,我打了你,你仍旧不会说的。”

青葙挑眉:“怎么说?”

王正道:“你是个很有骨气的娘们,老子敬佩你。”

王正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他虽不审女囚,但是看周和审过,周和是个手狠心黑的,他的鞭子都是沾了盐水的,鞭鞭见血,他的烙铁要在炭火里比旁人多烤半刻钟,那些个女囚犯个个被他折磨的声嘶力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这个姑娘是第一个把他难住的人。

青葙双眸一眨,声音如黄莺初啼,意味不明地笑道:“我啊,不仅有骨气,我还狠毒呢。”

女子眼波流转,如同三月的春水,一时把王二给看呆了,半响无语。

青葙笑完之后,不知为何,眉目之间的神情变得悲伤,莫名来了句,“他还好吗?”

这个他没有具指,但王二知道她问的是楚陵王,斟酌一番决定据实以告,“谋反是大罪,咱们当今皇上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已经判了死罪了。”

青葙无所谓似的低声说了句,“这样啊。”

王正好奇地问,“你和楚陵王,是个什么关系?”

青葙道:“什么关系?能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他府上的一个舞女呗。”

若仅仅是一个供王侯将相取乐的舞女,王正自是不相信的。

他虽然在地牢里这个鸟不拉屎,乌烟瘴气的地方。可是消息确实灵通,谋反的俘虏基本都关在这儿,这里的狱头和他关系都不错,喝酒唠嗑儿的时候都能扯几句。若真只是个舞女,怎么最后,楚陵王逃命的时候都不忘带着她,听说,紧要关头还为她挡了一剑。

楚陵王是出了名的风流,看姑娘的长相气度,估摸着周和说的不错,多半是楚陵王的相好的,搞不好还是个比较可心的。

可惜,青葙说完了这句话就闭上了眼,全无再说的意思,似是料定了王正不会把她怎样。

王二也只好关上牢门出去了。

2

落锁的声音传来,青葙方才睁开了眼。牢房的灰泥土布满了灰黑色的网,几只蜘蛛攀着网丝一上一下,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青葙举起了她布满老茧的双手,嘲讽一笑。

初见时,谢元还以为她的这双手是弹琴所致,殊不知这双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

青葙是一个杀手,传闻中的死士,皇族手中最为锋利的刀。

她这一生都得忠于太子谢晋,忠于皇上谢晋。

她十岁的时候遇见当时还是太子的谢晋,便被相中当作杀手养了起来。

九岁那年她的家乡闹洪灾,家里本就吃了上顿没下顿,洪灾更是把他们唯一的栖身之所给毁掉了。她和她的父亲,弟弟,随着流民逃难来到了京城,靠着朝廷施舍的米粥过日子。

她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京城里的暖红楼收还是雏儿的姑娘,便想把她卖了,换些银钱,给他弟弟买些好吃的。

她在青楼门口哭闹,死活不肯进去。那日被父母一起卖掉的女孩子很多,个个和她一样不愿进那传说中吃人的地方。

可是,青葙知道,她和那些女孩子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的不情愿,她的哭闹都是装的。

她见过楼子里的姑娘,一个个穿金带银,吃的好穿的暖,人走过去,空气都是香的。

还有一大堆男人跟在屁股后面争相追捧,甜言蜜语。书生为你写诗,富家公子为你砸钱,他们把你当成明珠,为你着迷,为你沉沦。

虽然男人们是虚情假意,虽然她会被人骂轻贱,但那又如何?

她常年吃父亲和弟弟剩下的残羹冷肴,身上的衣服无论冬夏总是那两件,因为换洗不便,总是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周围的小孩都不愿和她玩,每次她一靠近,便如受惊的鸟雀一哄而散。

只要她自己过得舒服什么都不重要了,就当她恬不知耻吧,青葙想。

那些小女孩终究也没能犟的过送他们来的人,一个个含着泪被带进了楼子,她们一步三回头,眼里怀着最后的期翼,但没有任何一个卖她们的人回心转意。

他的父亲接过卖她得来的碎银子,许是良心发现,许是终于看见了女儿带来的价值,从脏兮兮的口袋掏出两个铜板,“赔钱货,从此以后,你就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了,以后,我不来找你,你也别来找我,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用管谁喽。”

青葙很聪敏,她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以后她将会和那些哭闹的女孩子共处,她不想显的异类被她们排挤,所以当那些女孩子们被带进去后,她也就不装了。

她收回被自己逼出来的眼泪,接过铜板,看了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的最后一眼,便好不犹豫地进了那个地方。

她和那些姑娘们被送去洗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花瓣澡,换上了自己从没有穿过的软绸衣服,住进了香气扑鼻,宽敞明亮卧室。

她和那些女孩子们学怎样笑,怎样哭,怎样让男人为你欲罢不能。

随着时光的流逝,很多女孩子都开始接受自己的命运的,不管是被老鸨打出来的,还是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最终还是屈服了。

可是仍有几个不甘心的。

五月二十七日。

她记得那个晚上。

和她一起送来的那个年纪稍长叫做白英的姑娘,在被卖出初夜的那个夜里,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上了。

她至今还记得她死时的样子,原本很清秀的小脸因窒息变的青紫显得狰狞可怖,闭着的双眼隐约可窥见未干的泪痕,脖子上还有自己因为痛苦而留下的抓痕,皮肉外翻,血迹干枯在脖颈,双手僵着垂在身体两侧。

和她一起进来的姑娘吓的花容失色,尖叫声引来了老鸨。

老鸨只是看了一眼,明明才死没多久,却捂着自己的鼻子,“死蹄子,要死不会自己找个没人地方解决了,在我楼子里找晦气,老娘供你吃供你穿,连本都没回呢,你个死没良心的贱货。”

尸体最后在老鸨的骂咧声中,被一张破旧的草席卷起来扔到了乱葬岗。

抬尸体的人经过的时候,老鸨还站在一众姑娘中间,插着腰训话,“你们这些小贱蹄子,老娘告诉你们,你们要么想她一样找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上,要么就乖乖接客,别打什么歪主意,你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跑到天涯海角老娘照样把你抓回来。”

青葙看着那具尸体想,何必呢,活着不好吗。

如果是她,就算要死,也得拉害她的人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可惜,她不想死。

那天的所有让她明白了青楼不是可以久待的地方,若是有一天她老了,结局会是什么样呢?

所幸,青葙在一众女孩子间样貌尤其出众,老鸨不想让她这么早接客,打算将青葙培养成未来暖红楼的花魁。

她安排青葙跟着楼子里现在的花魁学习琴棋书画,要知道,有点才情的女子既能满足那些穷酸书生的清高,又能满足富家子弟的征服欲。

老鸨打了一手好算盘。

只可惜青葙,没这个能力,再气走几个姑娘后,老鸨终于放弃了这个打算。

那个时候,从宫里流出了一种剑舞,剑的刚和女孩子的柔巧妙的结合起来,引起了无数王宫贵胄的争相追捧。

青葙对舞没有兴趣,却对剑生出了兴趣,反倒剑舞学的有模有样,不出半年,青葙便就芳名远播。

这个时有个富老爷出了钱,三百两黄金,买青葙的初夜,那个时候青葙才十岁。

老鸨毫不犹豫地将她卖了,要知道,一个花魁最终或许也卖不到这么多钱,更何况,就算被开了苞,也一样能做花魁。

青葙被打扮一番,穿了一身粉色的轻薄的纱衣送到了那个老爷的床上。

青葙坐在床上,平时所学的各种媚术都使不出来。

她那时才明白不是每个姑娘都可以吃这碗饭的,毕竟她没有办法勾引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更别提和他上床。

当她被那人牙齿发黑,发黄,泛着难闻的气味的嘴吻住,当她的衣服被那双黑色的手抛下时,她忍不下了。

她一把咬住那人伸在她嘴里的舌头,血腥味在她的嘴里蔓延。

那男人疼极甩了他一把掌,她被甩在地上。

青葙骨子里是个狠厉的人,从青楼脱身的念头自从那个姑娘死后便就有了,案几上放着她常用的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刺向了那个男人的心肺。

鲜艳的红色布满了青葙的瞳孔,第一次杀人的惊慌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

整理好她的衣服后,开始了她的逃忙计划。

夜晚是楼子里客人最多的时候,后院里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人。

苏醒月
苏醒月  VIP会员 执笔诉清欢

经年不复

喂,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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