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姑苏,山林毓秀之城。姑苏城内,莲花湖旁,有一座深宅大院,住着商贾之家,主人家有个小儿子,名唤江澈。
“阿澈!阿澈?”大门口有一纤弱妇人扶着门口叫道。
“诶,在这呢。”
“你又在湖边玩耍了,要当心,还不回去念书,等会爹爹又要训你。”
那湖边挽着袖子的小少年回头对她挥着手,“娘亲,你来看啊,好多好大的鲤鱼啊!”
妇人提起裙摆走过去一瞧,那穿梭在荷花枝叶间确实有几条小鱼儿在游来游去,妇人道:“确实好看,这碧波莲叶看着也清凉。”
“娘亲,我去摘几朵荷花放在娘亲房间里吧,天气炎热也好去去暑气。”
还不待妇人阻止,少年已扑腾跳下了湖中,几个游曳间手里已折了三四多或含苞欲放或恣意绽放的粉莲。少年举着花水光琳琳的对妇人招手,倏然看见了什么似的停着不动了,惊奇地望着水面。
妇人见状问道:“阿澈,怎么了?”
少年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双圆圆的杏眼出神地盯着水面,他周边的水波荡开层层涟漪,清澈的水面之下能看见一条一人长的巨鲤正绕着他慢慢打转。那巨鲤通体罕见的蓝白相间花纹,甚是好看,鱼尾一张近乎透明的如扇尾鳍轻轻摆动着。
少年不见惊惧,反而惊喜地道:“小蓝……小蓝是你吗?一年不见怎么长这么大了!”
妇人见他不回去担心地道:“阿澈,没事就快回来。”
少年对着水下道:“小蓝,我要回去念书了,你回来就好,别再离开啦。”
少年执花上了岸,那鲤鱼游荡了几圈也消失在了水面下。
商贾之家不缺的就是财力,但始终社会地位低下,所以江澈便从小做了个读书郎,成了光耀门楣的指望。小儿顽皮总要跑出去玩耍,有一次在湖边看见一条搁浅的小鱼,奄奄一息的张着嘴巴快不行了。江澈便随手把它放回了湖里,这条小鱼便是小蓝,此后每当江澈在湖边玩耍总要探出头来看看他。
江澈见它小巧可爱,也经常拿些鱼食喂它。但是突然有一天小蓝便不再出现了,直到今日突然长成了条巨鲤回来。
江家里的人颇为担忧,因为如此巨大的鲤鱼前所未见,不知有无危险,江澈信誓旦旦保证小蓝绝无危险性,同时也保证必会刻苦用功将来博取功名。
盛夏闷热,江澈除了白日里在房间读书,夜晚就会去湖边走走吹吹凉风,那小蓝仿佛通人性般,白天里不见鱼影,只要江澈出现便浮出水面。时而探出脑袋让江澈摸一摸,时而尾鳍一扇激起水波泼在江澈脚边,印得他衣衫外水斑点点。
虽然体型确格外庞大,但江澈愈觉得它顽皮可爱。江澈命人在湖边搭了个凉棚,在里面掌着灯纳凉看书,时而喂点莲子给小蓝吃,读书枯燥,倒也不寂寞。
小蓝给他摘来一朵莲蓬,江澈剥了颗莲子放进嘴里,砸吧着道:“甚甜,多谢小蓝……阿对啊,你都这么大了,叫小蓝好像不大相称,那叫你大蓝如何?”
那巨鲤扑腾着翻了个身,溅了他一身,江澈哈哈大笑,“看来你喜欢的很。”
如此数载,莲花几度开败,江澈已长成了个书生样,而鲤鱼仍是鲤鱼。
2
“哪有一人长的鲤鱼,老头你在骗人吧,连小孩都骗你知不知羞?”
街边角落里几个孩子起着哄朝坐在地上破衣烂衫的老乞丐扔小石子,老人家用手挡着脸嗷嗷叫着,“别扔别扔呀!我说的都是真的!”
一个小孩笑道:“真有那么大的鲤鱼那不成怪物了!”
那老人突得瞪大了眼,浑浊的眼眶里闪现着恐惧道:“对……没错,是怪物……是妖怪啊!会吃人的!”
孩子们见他一惊一乍的仿佛着了魔般,不再与他玩笑,面面相觑道:“好像是听爹娘讲过一个鲤鱼精的故事,让我们不要去莲湖边玩。”
那老头迅速接道:“对,不能去那里,有妖怪。”他急喘几口气,似乎是吼累了,坐下来拍了拍胸又继续刚才的故事道:“那鲤鱼精狡猾多智的很,在书生眼前表现得乖巧温和,书生长大后便去京城考取功名,没想到就在此时家里出了意外,书生半路折返,到家所见竟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
所有人都死在血泊里,他的爹娘,包括仆从杂役,无一幸免,屋内被翻箱倒柜,所有金银财珠都被洗劫一空。如此凶残凶手,官府却一点线索头绪都没有,书生遭此大变精神受挫整日恍恍惚惚,跪在他家门口好几天,孑然一身,倥偬虚无也成了个活死人。
找不到凶手,坊间突然流出传言说是妖怪杀死了江家一家人,是那莲湖里的鲤鱼精,就是那江家少爷养着的大鲤鱼精,名叫大蓝。留言一经起了头便一发不可收拾,越传越真,更有甚者说亲眼看见一个妖异男子进了江家,那人蓝衣白面与那鲤鱼精一模一样。到最后连官府之人也以此为借口敷衍书生。”
“后来呢?”有孩子问道。
“后来自是书生得以报仇大快人心了。灭门之案没过多久,那鲤鱼精回来了,和传言说得一样,蓝衣白面,那男子长得甚是俊雅脱俗,不似常人。他救起了晕倒在江家门口的书生,书生醒来见了他却是分外恐惧精神失常无法言语,那男子却耐心的照顾着憔悴的书生,直到有一天,书生终于开了口……”
3
江澈看着面前的人,这人无论如何怎么看都与凶残不沾边,反而行为举止皆周正有礼让人如沐春风。江澈掩下胸间想呕的冲动,闪烁地道:“我……我想去……”
男子柔和地看着他道:“想去哪里?”
“想……去祭拜下爹娘。”
男子目光满含怜惜,点头道:“好,我陪你去。”
江澈在爹娘坟前大哭,悲怆之声凄惶绝然,男子不忍地道:“别哭了。”他已经哭得够多了,视力都有所减退,再这样下去哭瞎不可。
男子揽了袖去扶他,江澈如风中落叶全身哆哆嗦嗦地瞥眼看见他露出的手腕上一道深深的疤痕,轻声嗫嚅道:“妖……妖怪……”
男子没有听清疑惑地问道:“什么?”
江澈几乎抖成了一个筛子,看着仿佛那脆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般,男子愈加疑惑,却仍弯着腰伸着手等待着他。可他没有等来江澈的回应,等来的却是一道白刃之光刺眼的闪过双眼,随即,手腕上就莫名多了一道伤口出来,汩汩地流着蓝色的液体。
明明应该很痛,男子却还迷茫地站在原地,似乎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而江澈已站在他的对立面,双腿还打着颤,明明怕得不成样子,却仍固执地举着一把匕首,刀尖向前。
江澈用着嘶哑的声音吼道:“你就是杀了我全家的妖怪!”
男子看看自己的手腕,又看看他,终于眉间皱了起来,“我不是……”
他话音还未落,江澈就又喊道:“你就是鲤鱼精,我陪伴你那么多年,为什么要害我全家!果然妖怪都是邪物,该杀……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双目泛红,甚至渗出血来,所有的愤恨、懊悔、仇怨、痛楚一起涌入脑海,弥漫起层层血雾瞬间把他淹没,那些惨死的亡灵在他内心哀叫着要把他一起拖往地狱,声音弘大得盖过了男子叫他的那声“阿澈”。
江澈带着他不堪重负的双手一挥而下,刀尖直直没入那人的胸膛,甚至都没有一点阻拦。
4
“书生把那妖怪杀死了吗?书生后来呢?”
老叫花揉了揉眼,眯着眼好像不能聚焦似的,又道:“妖怪死了,书生的心愿了了,又去京城赶考了,考上了秀才回了乡,把江家宅院重新置弄了翻,办了个学堂教起书来。还说媒找了个门当户当的小姐,可就在成亲当日啊,冤孽又找上了门。”
“什么什么?又发生什么事,难道书生也要死了?”
“死倒是没死,生不如死罢了……那日江宅红绸高挂本是喜庆之日,邻里乡亲都被请去喝喜酒,那一夜,每个人都见到了那个蓝衣煞星。那鲤鱼精居然没死,却也不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假像,凶神恶煞简直就是个魔头。
那人不知从哪带来一群小妖,把所有人都包围在一起,本要大开杀戒,书生独自站出来以自己谈条件。最后被打断了一条腿,才换来宾客的逃生,但江家的人包括那新嫁娘还是没有幸免,被一起关了起来。从此,江家便被妖魔侵占,无人能进出,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5
月黑风高夜,廊檐的红灯笼飘零的摇曳着闪烁着暗红的光,妖冶而不详。
喜房内的新娘战战栗栗地缩在床上,男人托着刚被打断腿的江澈进了房然后丢在地上,道:“你这新娘子倒还漂亮,艳福不浅啊。”他往床边走去,不顾女人的尖叫,把人拖过来压在身下,道:“还挺香。”
江澈疼得满面大汗,虚弱叫道:“你别碰她!她是无辜的,放她走!”
男人轻嗤了声,丢下女人,回到江澈身旁,道:“无辜?无辜就要放过她吗?江澈,那你曾放过无辜之人吗?”
江澈自知自己理亏,默然道:“是我的错,我来还你,求你,放了他们。”
“还我?你拿什么来还?”男人突然狂怒地道,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锋利的指甲嵌入皮肉,渗出血来。
看着江澈窒息痛苦的脸庞,男人倏然送了手,又笑道:“如此就杀了你未免也太便宜了,江澈,我要你生不如死,你要是敢自己寻死,我就屠了这满城。”
自此,男人成了这江家的主人,而江澈和一干仆从一起成了奴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稍有不慎,便被打骂,若有借机逃逸的,便杀了示之。江澈对他的残暴做法十分不满,托着一条瘸腿与他对峙。
男人看着一副傲气站在他面前的江澈,轻呷了茶笑道:“请问江大少爷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敢与我谈条件?”
江澈低眉敛目道:“我没有,只是……你本性纯善,就不要徒增杀虐了,你该恨该杀的,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
男人听了面目狰狞地道:“江澈,到这份上了还这么自以为是,你说我恶便一眼也不眨地杀我,现在又要求我善良,世上有这种事吗?你要怎样就怎样?”
江澈抬头,目含无畏,道:“是我错,请你杀我,不,怎么折磨我都行,我绝无怨言。”
话音未落,江澈胸口就被猛踢了一脚,撞在廊柱上,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眸似火,道:“我问你,我是谁。”
江澈有些晕眩,眼眶泛泪,模模糊糊地看着男人,突然笑起来,又像在哭。
男人道:“我姓蓝。”
江澈疯疯癫癫地笑道:“我知道,鲤鱼精,我养你养了很多年啊,那一年,我在你心口刺了一刀,竟没能杀掉你,你现在回来了,找我复仇,很正常啊,我都理解。”
男人一把狠狠抓了他头发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咬牙切齿道:“蓝珄,我要你一辈子记住这个名字。”
江澈双手双脚被捆住了扔进柴房,三天三夜未进米水,一直处于昏迷中,他觉得这次他终于能死了,虽然很痛苦,但他只求速死。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死成,睁开眼的刹那,他心里只有遗憾,不是死了才入地狱,这边才是地狱。
蓝珄似乎看穿他想法,道:“你这种人死了也不会去投胎,要先走遍十八层地狱,走完能入个畜生道轮回就算是开恩了。”
江澈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全身有种蚀骨般的僵麻和疼痛,好像筋骨血脉里有数不清的蚂蚁在爬。
见他目露惊恐,蓝珄满意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被关了三天三夜,任你走到鬼门关,我也会把你拉回来。手脚断了,给你接上去,筋骨碎了,也给你重新连起来,死是死不了,就是这脱胎换骨的疼痛你需忍个十天十夜,如此方能痊愈。我知道你想惹怒我,让我一气之下杀了你,你若喜欢这样,便就这样循环往复,一次次忍着这蚀骨之痛,反正最后,我都能让你完好无缺的站在我面前。”
江澈绝望地闭上眼,眼泪不可抑制从眼角流下来,蓝珄抚上他脸庞,动作无比轻柔地抹掉他的眼泪,出口却是字字无情。
“阿澈,你这一辈子可都与我连在一起了呢。”
江澈的脸十分苍白,眼眸如死灰般了无生气,额上因疼痛不断沁出汗渍,一双唇被他自己咬得毫无血色。蓝珄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着突然嵌进他口中,两指并用按住了他的舌尖,忽然生气地道:“不许咬。”
口中突被异物入侵,江澈本能的用柔软的舌尖去抵抗,蓝珄忽觉有趣,搅动着去玩弄他的舌头,没一会儿,江澈嘴角就流出了口涎,透明如丝挂在蓝珄抽出来的手指上。蓝珄怔了怔,忽而又面无表情地站起开始脱衣服。
江澈这下终于大惊,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蓝珄道:“做什么?我大发慈悲让你睡了我的床,难道我还不能睡了?”
蓝珄把不能动弹的江澈推到里面,自己躺到外侧,道:“睡吧,十天十夜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江澈以为今晚必不好过,却没想到从蓝珄身上有一股莲花的清香传来,渐渐抚慰了体内那股噬痛,在昏昏沉沉中,江澈竟安然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江澈醒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到了蓝珄怀里去,当下大惊,却又无法动弹,只得保持着这个动作心惊胆战地等他醒来。蓝珄的手揽着他,从头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但渐渐的,江澈就发现了一件更惊悚的事。
蓝珄很快也醒了,对江澈在他怀里这件事倒没有动怒,还笑道:“怎么,晚上睡觉冻着大少爷了?怎么还蹭到我怀里来了。”
“你!”江澈突然发现自己能开口了便反驳道:“我明明动也不能动,怎么自己跑到你身上去,除非是你,你把我给……”
蓝珄下了床一边穿衣一边揶揄地看着他道:“我把你给怎么了,你说啊?”
江澈无意在这种事上与他纠缠,动了动身,勉力坐起,他发现蓝珄一走,那股疼痛又回来了。这一使力让他花光了所有力气,他靠在床沿喘了喘,道:“你怎么没有心跳之声。”
对这骇人听闻的问题,蓝珄毫不在意地系好衣带,回身面对他道:“难道你自己忘了吗,不是你亲手剜走的吗?”
江澈的额上又开始冒汗,他十指紧攥,道:“我当年……当年……”
蓝珄背着手走过去,拿着帕子给他拭汗,道:“很疼吗,这么多汗。”他一笑,手掌推到他胸前,抠着那处几乎没什么肉的部位,江澈立时钻心般的疼,受不住地哀嚎起来。蓝珄笑弯了眉眼道:“当年你刺我一剑,剜走了我的心,从此我便是个无心之人,无心亦无情。”
江澈大恸,哭着摇头道:“我没有……我不是……我不想的……蓝珄……”
蓝珄忽感无趣,敛了笑意,冷冷地道:“那一剑,不偏不倚刺中心脏,我心便已死,死了的东西不剜走难道还等着它在我身体里发烂发臭吗!”说罢,拂袖而去。
江澈悲恸不已,杀人诛心,最是很毒不过,他曾嫉恶如仇,谁知到头来,却是他对着曾最是亲近之人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鲤鱼何过,他的小鱼儿何错之有?
6
此后数天,江澈没有见到蓝珄,有小妖定时来给他送水送饭,身上的剧痛也一日好于一日,渐渐的也能下地行走了。他白日里不出房门,到了晚上总模模糊糊觉得仍有莲花味飘来让他能沉入睡眠。十日后,果如蓝珄所言,他已痊愈如初。
有小妖来叫他,他以为会被带去见蓝珄,却只回到了奴役房,继续着杂役的活。他那晚的新娘也还被关着,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服侍着大魔头和一众小妖,身心交瘁。她哭哭啼啼的向江澈控诉,责骂他,江澈只能安慰她道会想办法救她出去。
可他连蓝珄的面都见不到,即使是见到了,他除了哀求也别无他法,但总要试一试。很快就出了事,有小妖欲对漂亮的新娘下手染指,江澈拼死保护,被打断了肋骨,此时,蓝珄终于出现了。
新娘无比恐惧,拼了命的躲在江澈身后,把重伤的江澈推出去,仪态尽失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恨的是他罢了,为什么要折磨我!你恨他便杀了他呀!放了我!我回去可以叫我家里人把金银钱财都给你!”
江澈被她抓的生疼,说不出话来,蓝珄幸灾乐祸地看着他道:“瞧瞧,这就是你拼命要救的,她想你死呢,你说她是不是比我更恨你啊?还喜欢她么?还要救她么?”
江澈颤巍巍地伸出手像溺毙之人抓着浮木般抓住蓝珄的袖子,咽下即将吐出来的一口血,道:“不关她的事,你放了她吧,求你了。”
蓝珄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目中卷着狂怒,突然拦腰把他抗起,又抓了新娘的头发往房间拖去。新房还是原来的新房,此刻的新娘却被吓得心胆俱裂不住尖叫,江澈被丢到了床上,他闷哼一声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断掉的肋骨搅碎了。
蓝珄撕扯着他脆弱的衣服道:“你不是喜欢她吗?喜欢到以命相抵的地步是吗?我成全你,这是你们的新房,你们就在这里做给我看!”
江澈不知为何他这样疯狂,只是被折腾的头昏脑胀,胸腔快裂开了般的痛,“别……不要这样……”
“为何不要,你不是喜欢么?你应该感激涕零地跪下来谢我!”
“不……”
“不什么?”
江澈虚弱的声音被掩盖在女人的嚎哭中,蓝珄不胜其烦地怒吼道:“不许哭!给我安静!”然后凑到江澈面前,道:“不什么!”
“放了她吧,求你了……”
蓝珄脑海中有根弦突地就断了,他不怒反笑,放开了江澈,讽刺地道:“果然是用情至深啊,很好,我如你所愿。”
“真的?”江澈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觉口中突然被塞了什么东西咽了下去。他不住的咳起来,听到的是恍如阎摩的声音。
蓝珄道:“让人情迷的销魂丹,你就好好享用吧。”
江澈恐惧不已,从床上爬着滚落到地上,道:“蓝珄,不可以,我不会碰她的。”气血攻心,江澈终于吐出一口血来,视线里都是蓝珄冷漠的脸,他在一片混沌中晕了过去。
江澈是在一阵躁动中醒过来的,胸膛间断骨的疼痛依旧,更是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他知道是药效的作用,他无助地叫道:“蓝珄……蓝珄!”
蓝珄抚上他涣散的眼眸,在他耳边道:“想要吗,她就在你旁边,想要就自己动手。”
江澈一把抓住他的手,因为燥热他不得不深深的呼吸,每一口呼吸都带来刺骨的疼,他道:“我不要,我绝不碰她,你让她走!”
“呵,你不碰她,我就让她死。”
江澈改为抱住他整个手臂,生怕他一个生气就把人给杀了,道:“我不碰她,你也别杀她,好不好,蓝珄……”江澈的泪从蓝珄掌下淌下来,他呜咽着道:“我是个罪人,我对不起你,不想再对不起别人了,蓝珄,别再让我造孽了,求你……”
蓝珄静默须臾,似乎怒气有减,道:“不碰她,那就是你死,且死状不堪。”
“那我也……不碰。”
蓝珄用着另一只手撩着他浅薄的胸膛,药效发作,他的身体开始泛着胭脂色,他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你别想逃开。”
是疼痛,也是欢愉,江澈在这场败德的颠簸中像一艘小舟随波逐流的沉浮着。
蓝珄光裸的手腕上有两道很深的伤疤,一道是他刺的,一道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小鲤鱼努力挥鳍想要回到水下被岸上石子划伤的。
“你疯了,蓝珄。”
“呵,阿澈,我早就疯了。”
7
那剜心的一剑,他早就知道错了的,在他回乡教书之前,京城的关衙抓捕了一群在逃的杀人越货盗贼,那伙盗贼招供出了江家灭门一案也是他们所为。至此,江澈才知自己筑下大错,可为时晚矣。
他一直在等他来找自己,等他的小鲤鱼回来,看到他还活着的那一刻他其实很高兴,可剜心之痛,他这辈子都补偿不回来。
蓝珄想要的,和他想要的,都已回不去了。
每当他想起当初的蓝珄傻傻的任他刺心的那一幕,便心如刀绞,是他亲手改变了蓝珄的人生,造就了他的疯魔,那赔他一起疯魔也是应该的。
蓝珄又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一个与他长相相似的男人,那男人面容冰冷看他像看仇人,手掌一直放在佩剑的剑柄上,好像随时都准备要给他一剑。
那人道:“就是因为你,让珄儿吃了如此多的苦,他必须每日服用注心丹,才能维持灵力保命,现在竟还拿珍贵的注心丹来救你,自己虚弱的快没命了!真是个煞星,要不是他对你……我早就把你开膛破肚取心给他!”
江澈还未及说话,便听一人走进厅内道:“大哥,你莫在这唬人了。”
江澈看着他走进来,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直到近前,蓝珄道:“看我做什么。”
江澈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道:“你没事吗!要……要怎么医治?”
蓝珄看了看他又移开目光道:“大哥,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那被叫做大哥的男子瞪着眼道:“珄儿,你若是少跟头发,我便拿他来祭你,哼!”说罢抬腿离开。
江澈不怎么放心地又问:“蓝珄,你……你真的没事吗?”
蓝珄皱了眉,道:“怎么,想趁我虚弱的时候逃走?”他擒住他手道:“痴心妄想。”
江澈忙解释道:“不……不是,方才大哥说你给我吃了注心丹用来救我,以后不要了,那对你很重要。”
蓝珄这才面色稍缓,道:“这个不用你管,好好养着你自己就行。”
江澈见他虽然阴晴不定,但似乎还能好好讲理,便鼓起勇气道:“蓝珄,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好不好,我陪着你,就我们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无二字。所以……把其他的人都放了好不好?”
蓝珄原本听了他前面的话非常震惊,但最后一句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蓝珄怒极反笑,“好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陪我一晚,放一个人,做得到吗?”
“这……”江澈面色忽青忽白,总归是有悖人伦之事,他并不能轻易就接受。
蓝珄见他犹豫怒火更是四起,擒着他的手用了力道:“你不愿意?呵,果然是虚情假意!”
江澈忙道:“愿意……我愿意……蓝珄,那你也要说到做到。”
眼见他真的答应了,蓝珄倒意外地顿住了,接道:“当然。”
三十人,三十天,江澈觉得蓝珄的脾气减少了很多戾气,两人相处愈加和睦起来,江澈甚至觉得能一直这么平静的过下去了。他这一生颠簸,痛苦多于快乐,最后能和蓝珄一起生活下去,这样也是不错。
然而变故总是在人最松懈的时候要席卷而来。
蓝珄确实是变弱了,他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竟连有人举着匕首朝他后背砍来都没有发觉。但他面前的江澈看见了,疯狂的失了智的女人力气极大,匕首准确无误地刺进江澈的胸膛。血色像朵花一样瞬间绽放开来,弥漫进蓝珄的双眸里。
蓝珄用力按着他伤口,但无数的血还是不断涌出来,他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般,第一次露出了清明如昔的眼眸。
江澈想抬手安慰地摸摸他,却发现自己什么力都使不上来,好疼啊,原来刺心是这么疼的吗,那他的小鲤鱼到底吃了多少苦,他都还没好好问过呢,好可惜,这样就要死了吗……
“蓝珄……蓝珄……”
“我在……我在这里,阿澈……”蓝珄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
“蓝珄,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没有相信你……对不起背叛了你……这颗心……终究是要还你的……”
“谁要你还!”蓝珄吼道,“你怎么这么蠢,我是妖精啊,被刺一刀又死不了,你个肉体凡胎跑上来做什么!我要你还什么!我要你的心做什么!”
“我的心……原来你不要吗……”
“我要你的心好好在你身体里,再一起给我!”
“蓝珄,抱歉……来不及了……蓝珄,我的小鱼儿啊……”
蓝珄抱起他,朝湖边走去,潮湿的空气卷着风裹挟着周身,江澈的身体轻得犹如一片落叶,蓝珄抵着他的额,道:“来得及,我带你回家。”
风卷残云,须臾之后,湖面荡起的涟漪逐渐平息,仿佛此地从未有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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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叫花子又骗人,你自己都说江家大门紧闭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的嘛,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些事啊?”孩子们呼和着道:“骗人没皮,走喽回家喽……”
老人家坐在台阶上,眯着眼看着暮色降临,揣了揣手,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道:“江家的少爷,好好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