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何时,我在睡梦中醒来,像个刚刚投胎来到人间的婴儿打量着身边的一切。父母已经在病房里了。
“睡好了?”妈妈问我,我微微点了点头,没有一丁点儿气力说话,腹部如撕裂般剧痛。
“今天只能喝藕粉,想喝水的话就用吸管少吸一点儿,嘴唇太干可以用棉签蘸湿润润嘴。”医生说。父亲在一旁为了冲好藕粉一点点的喂我喝。藕粉的味道我喝不惯,但又没有其他可以选择的食物,只好一小口一小口的抿。
这一天,我无法说话,不能转身,腹部的疼痛感越来越强,偶尔也有护士进来问我要不要打止痛针,我的头在枕头上左蹭右蹭表示拒绝。
还记得那天早上7点多,我跟着手术室护士走进电梯,老爸送我到电梯口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一脸茫然!
手术刀刚在我肚皮上切的时候我的脑子是清醒的,也听得清手术室里每一个人说的话,只是从肚子往下都是没有知觉的。“快拿盆来,血留得太多了!”医生慌张到声音有些大,而我却脑补出:我是快死了吗?失血过多而死?太早了吧?我才17啊!
2
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要住院这么久?我无数次问过母亲这个问题,但她从来没有回答过我,同样的问题从父亲那儿也得不到答案。
不久后,我发现自己一大把一大把的掉头发,快要变成一个秃子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我手部的血管逐渐变细,加上药物的刺激,血管也越来越脆,每次扎点滴都有四五个护士围着我轮流对我发起“攻击”。最难熬的就是有个叫“腹针”的治疗,就是将直径约0.5厘米、长约1分米的金属针管直接扎入腹腔供药,整个过程没有麻药,如果因为医生操作失误扎错了,就得再遭一次罪。
出院之后,从我起床开始每隔30分钟就要吃一种药,与其说我是为了活着而这样做,不如说是为了让父母不伤心觉得我能活下去而这样做。什么坚强?不过是迫不得已,又不能一下子没有痛苦的死去,还能怎样?
虽然,生活中奇怪的改变很多,但不变的是,父母依然不会告诉我,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3
父亲吃力的正起身子,张开嘴慢慢的说:“我——想去——离家不远的——鲜族饭店——吃碗冷面。”虽然我和母亲也知道他是嘴里没味儿,吃不下家里寡淡的饭菜,但还是不放心让他出去。
“要不?我们一起带着他出去吃吧!反正离家也不远,要不,他该不高兴了。”我偷偷的和妈妈说。妈妈回过头看着父亲瘦削的身影,思索片刻,又走到他跟前说:“穿好衣服,我们一起出去吃冷面。”
父亲的脸上露出微笑,像个得到了母亲允许可以出去买零食吃的小男孩儿,母亲和我在父亲的左右两边搀扶,他努力的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走着,但实在是太虚弱了,每一脚踩得都没有气力,母亲拿着小板凳,父亲每走几步就要坐在板凳上歇一会儿,歇息好了我和母亲就搀着他继续向前走,如此反反复复,我们总算是跋涉完这近百米的路程走到院门口,我们将他缓缓的扶上计程车,行驶不过5分钟,饭店到了。
刚刚还在啧啧称赞口中美味的父亲突然昏晕过去,面色铁青,母亲在耳旁呼叫了半晌名字也不见他回应,我抓起电话打120,手心满是汗水。
4
当我们乘车抵达医院时,父亲才逐渐苏醒过来,面颊也有了些许血色。
那一夜,父亲住进了重症监护室,但是父亲每天都会突然昏迷数次,多则一天十余次,每次昏迷都有可能让他永远的离开我们,主治医生提议让父亲住进ICU,可曾想:那竟然成了我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在我们把父亲推去ICU病房时,他微弱的说:“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我和母亲泪目,却没有回答。最后,父亲还是走了,才62岁,死于肺癌,他明明还那么年轻。我和母亲都不相信医生所说的他的寿命只剩下不到一年的终极审判,可最后,这却成为了事实。
父亲走后,母亲经常翻看着父亲生前的照片落泪,我总是装作没有看见默默的走开,把所有知晓的事情都埋在心底,守口如瓶。我知道:父母在18年前向我隐瞒我得癌症的真相,也是在守口如瓶。
我们这一家人的爱,很平淡,没有拥抱、没有惊喜、也没有一句“我爱你”,只有:最艰难岁月的守口如瓶,和当事人同样以守口如瓶的态度面对这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