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报恩

放榜之后，林良再次名落孙山，已是而立之年的林举人，在京城郁闷了好几天，便带着书童启程返乡。

这次回去，他不打算再参加科举考试了。

不如子承父业，协助父亲打理生意。

和他一起的同窗好友们，这些年来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考中，派到全国各地做官去了。老家新上任的县令，就是自己的儿时好友。

靠着这些同窗的关系，说不定能把老父亲的生意做得更大，总胜过屡试不中，在科举考试上一条路走到黑。

想通了这些，回家路上反而变得格外轻松，沿途的名山胜景、风土人情都被林良游了个遍。走了半年，一半的路程都没有走完。

这一天，林良路经一座山林。

放眼望去，四处崇山峻岭，层峦叠翠，飞瀑流泉随处可见，宛如仙境。

山林之中，还有不少村民居住。

这些村民种田打渔，男耕女织，孩童四处玩耍，一片欢乐活泼、怡然自得的景象。

林良边走边玩，自言自语：“这地方的父母官不错，治下百姓如此安居乐业。可惜我屡试不中，否则将我放到某处上任，也一定会有一番作为。”想到这里，又有些难过。

自己从六岁开始读书，十八岁参加科举考试，二十多年来，依然还是止步于举人。每次想到这个，十分自负的林良都如鲠在喉。

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书童，看着主人有些忧伤，不敢说话，一路跟随。

主仆二人，沿着溪流，走到一块草地边上，立刻被眼前景象吸引住了。

这片草地中央，立着几十块石碑，只有人的膝盖那么高。因为年代久远，碑文已经模糊不清，不少石碑也都破裂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青袍，举着书卷正在大声朗读。老者精神矍铄，声音洪亮，看不出来多大年纪。

古怪的是，老者面前的那些石碑旁，有十几只白毛狐狸，这些狐狸学着人的样子站着，前爪搭在碑上，碑上则都放着书卷。

老者朗读完一段，就停下来面带微笑看着这些狐狸。

狐狸们居然也“吱吱喳喳”的叫唤，虽不能口吐人言，可是抑扬顿挫、断句停顿的节奏，却很像老者刚才朗读文章时的样子。

老者耐心地等这些狐狸吱吱喳喳念完，又用白话将文章的意思解释给它们听。

老者朗读的文章，林良自然熟悉无比，正是启蒙入门的《千字文》，但凡孩童读书识字，都是要从百家姓，千字文开始。

可是，这老者不仅自己在朗读，还在教这些狐狸们读书，它们能听懂吗？

林良看那老者在狐狸中间来回踱步，就像私塾老师在检查学生作业一般，深感有趣。

有几只狐狸，见老者走到自己身边，叫声变得更加急促，还用爪子扒拉书卷，老者笑嘻嘻的低头一看狐狸爪子所按的文字，便给它们悉心解释起来。

看此情景，林良才大感吃惊。

起先他以为老者只不过像那些街头卖艺，耍猴驯兽之人，在训练这些动物杂耍。直到看见狐狸居然指着书上文字和老者互动，莫非这些畜生真能看懂文字？

他再也按捺不住好奇，远远地给老者打个招呼。

老者见有人来，便要那些狐狸们自习，走过来和林良见礼。

闲聊之下，林良才知道前因后果。

老者是个十分喜欢读书的人，他有个习惯，每天清晨都会来这个草地，手捧书卷，优哉游哉地阅读，兴之所至，还会高声朗诵。

所读内容也很驳杂，经史子集，无所不包。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他读书，就会有几个狐狸前来围观。

开始这些狐狸只是远远看着，不敢近前。时间长了，来的狐狸越来越多，见老者并不介意它们围观，胆子也越来越大，时常凑近在老者身旁，看他读书。

老者觉得有趣，就随口给它们解释文章含义，没想到狐狸们异常专注，有几只仿佛还能听懂的样子。

再后来，老者干脆给狐狸们发书，教它们朗读，于是有了林良开头看到的一幕。

道路旁经过一些村民，都告诉林良，自从老人教习狐狸之后，那些狐狸们还常常替众人做些好事，会在村里和田地里帮忙捉拿蛇虫鼠蚁，这样一来，疫病和虫害都少了许多。

听闻这些，老人颇有些得意道：“圣人说过，有教无类，老朽只是做了一些皮毛而已。”

林良与老人相聊甚欢，老者邀林良到家吃饭。

席间详谈，林良得知老者在二十多岁就中了进士，曾在南方做官，后来因性情原因，与同僚不合，就辞官回乡，颐养天年。他的大儿子，正是此地的父母官，平时常住县府。

老者的小儿子，名叫张烈，只有二十多岁，考中秀才之后，嫌读书没劲，宁愿跟着老爹在乡野之中耕田务农，闲来无事就组织一帮同龄朋友学那武官排兵布阵，捉对厮打。

老者倒是想得开，说自己两个儿子，一文一武，此生足矣。

席间见林良谈吐得体，见识不凡，知道他屡试不中打了退堂鼓时，就劝他不要放弃科考，免得一身学问白白浪费。他所缺的，只是耐心和一些运气而已。

当晚，老者命人打扫出一间厢房，留林良在家过夜。

睡到半夜，林良被喧闹之声惊醒，朝窗外看去，只看到外头无数火把照的亮如白昼，许多人影在烛火光中摇曳，打杀声，叫骂声起此彼伏不绝于耳。

他慌里慌张的跑出去看，原来是来了一伙流寇，进村掠夺。

老者的小儿子张烈，此刻正组织青壮村民抵抗流寇，他常年干农活，又演练过排兵布阵，此时奋力向前，身上负了不少刀伤。

两边打了一个多时辰，知县大人带着官兵赶来，里应外合将这伙流寇围剿捉住，锁的锁，绑的绑，都收拾停当。

众人正在欢呼时，传来老者凄惨的呼号声。循声一看，原来张烈身负重伤，失血过多，躺在地上面色煞白，气若游丝。

村里的郎中赶紧上前用草药将血止住，把了把脉，随后摇摇头退了下来。

老者的大儿子，带兵前来的知县大人，此时也毫无剿匪之后的喜悦，和父亲一起抱着兄弟失声痛哭。

围观的村民也唏嘘不已。今晚若不是有张烈带头组织，身先士卒抵抗流寇，全村就会变成一盘散沙，村子一旦被流寇攻破，烧杀抢掠，奸淫妇女，后果不堪设想。

念及张烈的好，众人也都默然哀伤。

张烈忽然全身剧烈抽搐，嘴里吐出许多白沫，眼看快不行了。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疾射而来，停在张烈身前。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白毛狐狸，这小狐狸围着张烈转了几圈，瞪着小眼睛看向张烈，一动不动，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者认得这个狐狸，正是他的“学生”之一，而且还是最聪明的那头。

片刻之后，小狐狸转过身来面向老者，站立起来，前爪抱在一起居然向他作揖。拜了三下之后，更令众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这小白狐居然口吐人言：“承蒙恩师教习圣人之道，让我明白三纲五常的道理，比起其它那些只能一辈子当狐狸的同族，已经非常幸运，愿救二师兄一命。”

小狐狸说完，张嘴吐出一颗光亮的小珠子，这小珠子倏地飞入张烈口中，化为一片光华不见。

随后就看到张烈面色红润，不再抽搐，片刻之后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而那头开了灵智的小狐狸，救活张烈之后，却变得懵懵懂懂，毫无神采，和山野中的狐狸无异。

大家知道，这小狐狸为了救张烈，好不容易攒起的一身道行全部损耗殆尽，此后余生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修炼出灵智来。

村民中，有的人以前看狐狸跟着老者学习读书，还当做乐子，现在全都肃然起敬。

老者一把将狐狸抱在怀中，轻轻抚摸，两行清泪落下。

他可从来没想到过，教了几年狐狸读书，最终却是救了自己儿子一命。

后来，老者依然教着狐狸们读书，张烈更是把救命恩狐带在身边喂养。

张知县也隔三差五的，回到家中，跟小白狐讲些圣人之道，天下趣事，要助它提升修为。

再后来，林良又进京赶考，终于进了殿试，成为天子门生，外放做官。

上任途中，经过那个山村，再次见到小白狐时，它那对小眼睛灵动跳脱，宛若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