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权倾朝野,把持朝政。
大臣们弹劾我的奏疏,小皇帝的御案都已堆放不下。
所有人都说,我是祸国殃民的奸佞。
1
“长公主荒淫无度、野心勃勃、残暴跋扈、只手遮天,弑君夺位之心人人皆知。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将长公主软禁起来,以防……”小皇帝的声音突然停了。
我摘下一颗冰镇葡萄送进嘴里,抬头看他:“陛下怎地不继续念了?”
“皇姐,我口渴了,也想吃葡萄。”已年过十六的文烁合上手里的奏疏一脸撒娇道。
“陛下可想软禁我,亦或是杀了我?”我把玩着手里果实,眉眼弯弯的问他。
文烁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朕不想,也不会。”
我略微满意的勾了勾唇,语气严厉道:“把今日的课业完成,方可食这葡萄。”
我抬手示意,宫人便立即上前拿走了文烁面前的奏疏。
回到苍鸾殿,我径直去了私牢。
我冷漠的盯着刑架上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女人对我的侍卫问道:“可拷问出其他的来?”
“都是些胡言乱语。”侍卫拱手回答。
“哦?说来听听。”我很有兴致的坐在太师椅上。
“她说她知道故事剧情,可以救你。”
“身份调查得怎么样了?”我低头,摩挲着腕间的叮当镯。
“没有异常。她昨个进府时还很正常,我怀疑是人牙子对她的身份造了假,已派人去重新查探。”
我不咸不淡道:“把她弄醒。”
侍卫朝那女人泼了冰水。
我抬手顺了顺衣袖,抬眸对上她的眼。
“揽月公主?”她哑声呢喃了句,迷离的眸子瞬时变得清明起来。
“长公主饶命,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救你。”她的双眼布满了恐惧,哀求道。
“来,详细说说。”
“公主若不信,我可说一件即将发生的事。”
我轻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说。
“后日放榜,史少川会中状元。还有,子夜你泡汤池时会遇刺。”
她看着冷静了许多,眉目间也充满自信。
我冷笑,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倒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
她垂着眸子看我,那眼神好似天神在睥睨凡人,仿佛她掌握了所有人的命运,可定人生死一般。
“还有呢?你之前说本宫的结局凄惨,我倒是想知道是怎么个惨烈法。你又当如何救本宫?”我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的结局是被穿心而死。”
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没有继续编下去。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是想用这些故事换她一条活路。
我对她没了兴致,也没了耐心,起身说道:“故事编的很不错,但本宫不太喜欢。”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走出地牢,对身后的侍卫下令:“杀了,眼睛剜了喂狗。”
“不再等两日验证她的话吗?”
“立行,你的话有点多了。”
“属下遵命。”
我堂堂朔西国长公主,她竟说我是什么书里的人物。
哼!荒诞可笑至极!
尤其是她看我的眼神,她一介婢子,胆敢用那种眼神看我,简直找死!
让谁做状元,还不都是我说了算,她说是谁就能是谁了吗?
回到正殿,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改了金榜上的状元。
将原定的状元史少川改为了榜眼,而榜眼方文容则定为了状元。
我没将那女子的话放在心上,看完文烁批好的奏疏便如往常一般去了汤池。
许是太过疲惫,我渐渐有了困意。
我刚闭上眼,箭矢从我耳际擦过。
“立行!”
我扯过衣袍遮住身体,刺客已逼至眼前。
立行的剑拦下了刺客的攻击。
很快,刺客便都解决了。
立行跪在我面前请罪:“属下来迟,请公主责罚。”
我摸了下脖子,看着手上的血,声音低沉道:“严查。刺客都混进了苍鸾殿,本宫要你们何用?你们,下个月的解药没了。”
回到寝殿,我望着跳跃的烛火失神。
我刚准备睡下,婢女进来禀报:“启禀长公主,陛下来了。”
“更衣。”
“皇姐,你可有伤着?”文烁三步并做两步朝我走来,眼底的担忧不似作假。
“我无碍,陛下无需担忧。”
“皇姐无事,朕便放心了。朕已下令彻查,定将严惩那幕后之人。”
我轻笑一声:“那此事便交由陛下处理了。”
送走文烁,立行进殿汇报:“禀公主,是御史大夫的人。”
“确定不是陛下派来的?”我问。
“确定。”
得到肯定,我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这御史大夫是嫉恨我换了他儿状元之名,按奈不住了。
翌日上朝,还没等我的人弹劾御使大夫,他反倒先奏请陛下取消我垂帘听政的资格。
文臣的话说的就是漂亮,让人完全挑不出错来。
我静静的注视着文烁的后背,很是期待他的回应。
“朕还未及冠,许多大事还需皇姐帮衬。取消皇姐垂帘听政之事,不得再议。”
我微扬唇。
我的人抓住这一时机,狠狠的参了御史大夫。
“陛下认为该如何处置?”我问道。
“罢,罢官?”文烁有些拿不定,忐忑的扭头看了我一眼。
“斩了吧。”我云淡风轻的给他的人生画上了终点。
“皇姐,史卿罪不至死啊。”
慵懒靠着座椅的我轻抬了下手。
一旁的太监便将御史大夫派人刺杀我,及他贪污受贿的证据呈给文烁。
文烁看完脸都变了。
我冷眼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御史大夫,对文烁问道:“陛下,现下可下旨了吗?”
“史卿,你太让朕失望了!”文烁愤怒的将折子砸向御史大夫。
“陛下,臣冤枉啊!臣是被陷害的,请陛下明察!”御史大夫不停的磕头喊冤,那戏做得倒挺真。
“御史大夫贪赃枉法,派人行刺长公主,其罪不可恕。来人,将其带下去,秋后问斩!”
下朝后,我和文烁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
他坐在书案前,一脸不高兴的揉着额头。
“陛下,我拟了份圣旨,还请陛下盖印。”
“你要招裴渊为驸马?”文烁眼中的错愕转瞬即逝。
他抿着唇,迟疑片刻,才在圣旨上盖下玉玺。
“皇姐,行刺一事,真与朕无干系。”文烁将圣旨递给我时,突然说道。
“嗯,我知晓此事与你无关。”我不紧不慢的收了圣旨。
“那你为何还要离宫住?”
“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我笑着回答道。
2
我的公主府是新建的,一切都是按我的喜好设计布置。
我成亲这日,府上很是热闹。
这一日,也是我最守规矩的一日。
门被推开,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莫名局促起来。
盖头被掀开,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长公主今夜仙姿玉色,格外动人。”
“沈镜尘,你放肆!”我怒道,扬手就要打他。
沈镜尘抓住我的手腕,眯起眼假笑:“他有什么好的?你非要嫁给他?”
“他哪都好。”我强行要抽回手。
他许是怕我疼,到底还是松了力道,但眼底依然充斥着不甘。
“太尉大人,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还请离去。”我面无表情道。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受伤。
“清芷,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我已成婚,我们还是不要再有纠缠的好。”
“好,很好。”
沈镜尘冷笑几声,甩袖而去。
我重新坐回喜床。
我等了许久,才等来醉得厉害的驸马。他连盖头都没掀便醉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我轻抚着他绝美的脸颊,眼中的爱意都快溢出来了:“裴郎,我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了。”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睡得格外香甜。
裴渊对我很冷淡,更不喜我离他太近。
我们成亲一月有余,他始终不曾碰过我。
起初,我以为是因为我阻碍了他的仕途与抱负,后来才知,他竟有个意中人。
我命人将裴渊的意中人带来了公主府。
她并没有国色天香之貌,只是个姿色平平的小厨娘。
她越是平凡普通,我心里的怒气越盛。
她凭什么拥有裴渊的青睐!
“杀了。”我轻启红唇,一开口便是要她的性命。
她眼底闪过惧怕与慌乱,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的眼神,似是看透了一切。
很眼熟,也令我很不喜。
“公主殿下,您不能杀我。杀了我,驸马只会更加怨憎你。”
“带下去,双眼剜了喂狗。”
我话音刚落,裴渊便匆匆赶了来:“住手。”
“长公主,你有何不满冲我来,别伤及无辜。”裴渊将那小厨娘护在身后,脸色难看道。
“怎么?本宫现在连处置个犯人的权利都没有了?”我语气冷冽,眼中杀意渐浓。
“敢问长公主,她犯下了何错?”
“罪名嘛,本宫这里多的是,以下犯上、蓄意谋害本宫……不知驸马喜欢哪种罪名。”我皮笑肉不笑的凝视着裴渊。
裴渊铁青着脸,掀袍跪了下去:“求长公主饶她一条性命。臣万事皆顺应长公主。”
裴渊是读书人,又高中探花,骨子里清高得很。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为了这个女子屈服于我。
我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实在看不出,她究竟有何好的。
我如愿以偿的同裴渊圆了房,整个过程他没有半分感情,也没有任何前戏,他甚至不愿睁眼看我。
敷衍至极。
他无意瞥见床上的落红,身体有片刻的僵硬,看我的眼神晦暗不清。
也是,外界都在传我养了无数男宠,突然发现我竟还是处子之身,换谁都会惊诧好一阵。
在我达到欢愉后,他毫不犹豫的抽身离去,宁愿泡冷水,也不愿在我这里释放。
他对我的厌恶是那般明显,丝毫不加以掩饰。
“裴渊,我想要个孩子。”
“你若与他人行越轨之举,我便将她剥皮剔骨,做成人皮扇子,人骨琵琶!”我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他的头发,笑着威胁道。
“臣不敢。”
成亲后,我便对朝堂之事慢慢放了手。
文烁授予裴渊翰林院编修之职。
我落得清闲,身上的戾气也少了几分。我放下了我一向遵循的严惩不贷、斩草除根的原则。
渐渐的,伺候我的奴才也不惧怕得发抖了。
裴渊也很守诺,没再跟那小厨娘联系,我的心里也不似之前那般堵得慌了,便也没再将那女人放心上。
我闲来无事便会去厨房学着洗手做羹汤。
每每问起味道如何,裴渊总说很好。
我知道他在说假话,但我听着还是很舒心。
“那同安如相比呢?”我笑着问他。
安如,他虽不提不见,但我知道,他一直将她藏在心底。
“我未曾尝过她的手艺,无以相较。”
我心满意足的笑了。
这日,我收到瑞王妃的赏菊宴请。
裴渊在翰林院忙,我便没差人去请他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再见到安如。
她紧跟在沈镜尘身边,一脸讨好。
我走了过去,沈镜尘起身朝我行礼。
“太尉这妾,瞧着姿色平平,不知是如何入了太尉的眼。”我瞥了一眼沈镜尘侧后方的安如,浅笑道。
“长公主看差了。她是我的婢子,而非妾室。”
“哦?”我似笑非笑。
这女人还真会左右逢源,眼见裴渊这边没希望了,就将心思打到沈镜尘身上。
“本宫府上的美女樱开得正好,不知太尉可有兴趣一观?”
“长公主之邀,臣哪能不赏脸。”
“我瞧你这婢子聪慧机灵,可别忘了将她也带上。”
“长公主若喜欢,臣送你便是。”
“本公主不缺奴才,就不夺人所好了。”说完,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安如。
她的脸上没有多的表情,丝毫不担心会被裴渊看见她在沈镜尘身边。
她的眸子里平静如水,连我也分不清她是真的对裴渊死心了,还是故作镇定,亦或者早有应对之策。
我邀请了一众贵女来我府上欣赏美女樱。
我端坐上位,静静的注视着裴渊与安如之间的反应。
除了安如刚出现时,裴渊看了她一眼外,两人的视线始终无交集。
我感到很无趣,期间,我刻意离开了一阵,回屋换了身衣裳,便是想给他们俩创造相处的空间。
“禀长公主殿下,那婢女去了望月亭。”
我对镜扶髻:“驸马呢?”
“驸马同太尉大人在园子里赏花。”
我轻挑眉梢,去了望月亭,我特意叮嘱过不可惊动她,因而,她一直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还是想先攻略沈镜尘,跟任务相比,还是保住性命更要紧。”安如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疑惑的皱了皱眉。
她明明就一个人,她这是在同谁说话?
攻略又是什么?
任务?她是敌国的探子?
“你不是说我是来修复剧情的吗?”
“这个嚣张跋扈的长公主什么时候死啊,她实在太讨厌了,比沈镜尘那个大奸臣还要可恶。”
“行了行了,我答应你先攻略裴渊还不行吗?”
“知道了,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的任务是尽快促成沈镜尘谋反夺位,将主线拉回正轨。我这不是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嘛。”
“这个长公主是真讨厌,她要不换状元,我也不用这么倒霉的来到这书里。天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不说,我还得任劳任怨的伺候那个一不高兴就有可能杀了我的大反派。我也太命苦了!”
安如不耐烦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愣在那里,久久无法消化她话里的内容。
剧情,又是剧情。
她和之前那个胡言乱语的女人是一伙的?
她到底在同谁讲话?
莫非,她在装神弄鬼,特意说与我听?
我虽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两点引起了我的警觉。
她说我会死,以及沈镜尘会谋反!
我不由想起被我处决了的那个婢女。
她也说过我会死,穿心而死……
3
我让人将沈府盯得死死的。
我发现,这个安如似乎很了解沈镜尘的喜好。
她偶尔也会在裴渊出入宫的路上故作偶然相遇。
我想,我大概理解了她口中的攻略一词。
无非是勾引得男人为她生,为她死罢了。
我又将沈镜尘请来了公主府。
“公主不是说,日后莫再纠缠了吗?此举,又是何意?”沈镜尘笑着问。
“日子枯燥乏味,想看你舞剑罢了。”
“清芷,你究竟把我放在了什么位置?”
我哧笑:“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
我的话取悦了他,他执剑舞了起来。
而我,也如从前一般弹起了曲子,我们的配合还是一如既往的默契。
“清芷,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沈镜尘突然凑得很近。
“自然是我文氏的天下千秋万代,永享太平。”我凝视着他的眼眸,语气严肃。
我注意到沈镜尘的眸光暗了暗,我的心微沉。
沈镜尘果真觊觎着我文氏江山。
我留沈镜尘在府中用了晚膳,这一日,我们如同回到了我还未出嫁之前的模样。
沈镜尘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也是我用得最顺手的一个。
想当年,父皇驾崩前将年仅十岁的文烁交托于刚及笄的我和太傅。
我怕太傅的权利日渐壮大,凭一己之力揽过政权,从此我变得心狠手辣、满腹疑心。
整个朝堂都是反对我的声音,我每日都如履薄冰。
而沈太尉乃没落的老将军之子,我父皇在世时疑心沈老将军,便一直未曾重用他们一家。
一次宫宴,沈镜尘被文官之子奚落,我替他出了头,也在朝中给了他一席之地。
他去边境四年,再归来,我封他三品将军。
他帮着我拔掉了朝中一颗又一颗毒瘤,培育了一个又一个势力。
我们相互扶持,在那诡谲的朝堂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我很不希望,我最大的敌人最后会变成这个我亲手栽培的男人。
“我想向你讨个人。”
“你想要谁?”说完,他端起茶杯,轻轻拨着茶盖。
“你的婢女,安如。”
“何时送来?”他没有犹豫。
“明日。”
沈镜尘前脚刚离府,裴渊后脚便回来了。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心里装着太多事,也无暇去猜测他的想法。
他推开我的书房,而我正好将写好的信交给立行。
“驸马何事?”待立行退出去后,我出声问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我。
“你和沈太尉还是要保持些距离为好。”
“近日事情较多,该有的接触无法避免。”
裴渊的喉结动了动,他那神情似是在隐忍什么。
这一晚,他主动将我压在身下,强劲有力。
我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异常妖娆:“裴郎这是吃味了?”
他将脸别开不看我,也没回答我。
我自小便有宫人教习床笫之术,只稍加撩拨,他便不知疲惫。
翌日,我刚起床,沈镜尘便已将人送到了府上。
我将她关进了公主府的地牢。
她与之前那女子不同,不论我怎么用刑,她始终什么都不讲。
我讥讽一笑。
她倒是有那么几分傲骨。
我也失去了逼问的兴致。
我临走时,安如再也无法维持那份镇定,她冲我怒喊:“即使你杀了我,也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
“来一个,本宫便杀一个。”我的声音响彻在封闭的牢房里。
我从地牢出来便见本该在翰林院的裴渊,正满脸焦灼的在我房里来回踱步。
“你把她怎样了?”裴渊乱了方寸,抓着我的手的力道极大。
我冷睨着他,语气异常冰冷:“人已经杀了。”
“文清芷!”他突然大喊我的名讳。
“人命在你眼里算什么?”裴渊的眼中多种情绪交杂,愤怒、痛苦、失望、纠结……
“你此刻的反应,很难让人相信你们之间是清白的。”我眼中的冷意更深了几分。
我想,我或许也没我想的那么爱裴渊。
只因他曾给过我一束光亮,这便成了我多年的执念。
“你可知,他是敌国的细作?”
“细作?那不过是你强加给她的罪名罢了。”裴渊红了眼。
“你竟这般在意她?你是觉得本宫不会动你是吗?”
“你堂堂一国公主,心胸狭隘、嗜虐成性、视人命如草芥,你根本不配这公主身份!”裴渊气得脸都黑了。
这一刻,我觉得裴渊一点也不懂我。
他不是当年那个在后宫救我,照亮我黑暗世界的裴渊,他是口诛笔伐我的文臣裴渊。
我固然有不对之处,但我也多是身不由己。
我只是想护着我文氏江山而已。
那日争吵过后,裴渊便以修编史书为由,搬进了翰林院,一日也不曾回府。
一月后,我被太医诊出有孕。
我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开心。
文烁亲自来府探望我,送了不少稀世珍宝。
裴渊依旧没有回来。
夜里,沈镜尘翻窗而入,二话不说,丢给了我一包药。
“沈太尉有心了,太医已开过了保胎药。”
“这是落胎药。”沈镜尘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我抬眸看他,一字一句道:“谋害皇室后裔,可是抄家灭门之罪。”
“长公主觉得,臣会怕吗?”他走过来,挑起我的下巴,薄唇一张一合:“我可以容许你嫁给他,但我不允许你生下他的种。你,终将会是我的。”
我别开脸,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痴心妄想。”我冷傲的望着他。
“我有的是法子流掉这个孩子。”
沈镜尘的这一言行,彻底验证了我的猜测,他要夺这江山。
如今权势滔天的他,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处理掉的。
沈镜尘没有多待,他原路离去后,我觉得心头烦闷,开门出去透透气,却不料看见站在门外的裴渊。
“你何时回来的?”我没有太过惊讶,平淡的问道。
“看来,我回来的很不是时候,打搅了长公主与沈太尉的幽会。”他阴阳怪气道。
说完,他也不愿听我任何解释的话语,转身就出了院子。
我的手又伸进了朝堂,短短一月,我便换了三位大臣。
朝臣们对我的意见与日俱增。
裴渊受皇帝赏识,入了内阁,参与议政。
4
不知不觉已入了冬,城内清雪飞扬,入地即化。
我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沈镜尘到底还是没对这个孩子下手。
但他在朝堂上的动作也越发多了起来,就连后宫他也插了一手,接连送了好几位漂亮的世家女入宫。
文烁这个年纪正是精力充沛,又对男女之欢极为好奇的年纪。
我怕他沉迷女色,限制了他宣寝的次数。
我恍惚在他眼底看见一丝愤懑。
除夕夜,我奉旨入宫赴宴。
裴渊也在人前演了一出恩爱的戏码。
歌舞升平间,突然出现了大量刺客。
而刺客的目标是我。
这些人明显是经过数次演练的,对我的攻击密而猛,却只有一人执剑挡在我面前。
沈镜尘将我护在怀中,而我们腹背受敌。
现场并没有太过慌乱,大臣与文烁皆冷眼看着被包围的我们。
我深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
文烁长大了,想杀皇姐了。
我的心口涌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我的目光透过空隙看向端坐在位置上悠然饮酒的裴渊。
他没有看我,也丝毫没受影响,就好似,我们俩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般。
突然,长剑刺破了我的肌肤,寸寸深入。
我本能的用手抓住剑身,利剑割破了我的手掌,浓浓的血腥味刺激着我的嗅觉。
沈镜尘一脚踢飞了裴渊,他搂住我倒下的身体,通红着双眼道:“清芷,你坚持住,必须给我坚持住!!”
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大家都想我死,竟唯有他想我活。
我的侍卫杀了进来。
我的耳边除了刀剑碰撞的声音,多了一声又一声慌乱的“护驾”。
“啊烁……”我刚一开口,喉间不住的上涌着血。
沈镜尘慌神的用袖子擦着我嘴角溢出来的血:“你别说话了。”
他将我打横抱了起来,在侍卫的掩护下,一步步朝殿外走去。
我紧盯着文烁,眼底一片冰凉。
他的身影渐渐模糊,而我的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醒来时,已过了好几日,孩子也已经没了。
我被沈镜尘安置在他城郊的别苑内,避免引起猜疑,这里的奴婢不多,贴身照顾我的,就仅仅两人。
沈镜尘说,若再深一寸,我便神仙难救。
养伤的这段时间,我特别安静,常常喜欢躺在院子的贵妃榻上晒太阳。
春日的太阳晒着特别舒服,真真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沈镜尘隔三差五来这里一次,他说,他被文烁以联合长公主弑君的罪名抄家了。
他只保住了部分年幼的族人。
我喉间一哽,心绪复杂:“对不住。”
谁能想到,到最后会是我想除掉的人救了我。
他双目暗淡无光。
“裴渊做了御史大夫,搬去了新居。皇帝将朝中你我的人换了大半。”
听见裴渊的消息,我心底波澜不惊,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是皇帝的人,是皇帝特意安排到你身边的眼睛。”沈镜尘见我没任何反应,像是故意想刺激刺激我一般,继续说道。
想到他,我就想到他在大殿刺我的那一剑。
他一介书生,竟也能为了给心上人报仇而提起剑。
“你为何非要选他做驸马?”沈镜尘不厌其烦的又问。
为何?
我的思绪渐渐飘远。
我的母妃出身不高,她是我父皇微服私访时救下的落魄千金。
我母妃姿色绝佳,既有才情又很有骨气,很得父皇的心。
母妃跟父皇回宫时,她已有了身孕。
那群官家女子出身的妃嫔都视我母妃为眼中刺肉中钉。
后宫向来都是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母妃的恩宠没有持续太久,在新的一批秀女入宫后,父皇很快就忘却了我的母妃。
没了父皇的宠爱,母妃的日子举步维艰。为了重获恩宠,她也使了她平日里最瞧不上的下作手段。
她遭到皇后陷害,为了给我博一条出路,她选择以死明志。
她以为父皇会因为她的死而对我好,可她低估了帝王的凉薄。
在皇后的打压下,我过得连奴婢都不如,每天有洗不完的衣服、扫不完的地、干不完的活,吃不饱的饭、挨不完的打。
我想要见父皇一面,难如登天。
直到七岁那年,躲在墙角哭泣的我,遇上了迷路的裴渊。
他给了我吃的,用锦帕擦掉了我的眼泪,他告诉我,要坚强,把眼泪化作力量。
他越说,我反而哭得越凶。
他将我抱在怀里又是拍我背,又是摸我头,嘴里还哼着我从未听过的歌谣。
他说,他只要有机会入宫里,便一定会来这里找我。
自那之后,我便时常盼望他入宫。
我每日都会在那里等他,然而一年也等不来他几回。
渐渐的,我摸出了他能出现的规律,便只在他会出现的那一天去那里等他。
他每次来都会带好多我没吃过见过的,吃饱喝足,他便用树枝在地上教我识字。
他很喜欢笑,笑起来总会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就好像是落进我世界里的一束光,照亮了我的黑暗。
跟他在一起的时光短暂却很快乐,每次见面日,我都要干活到很晚才能睡,可我却不觉得苦了,人生也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后来,他爷爷年纪大了,辞官回了老家。
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入宫了,我给你备了好多吃的用的。我回去好好读书,待我考上功名便带你离开皇宫。”
我很难过,扑在他怀里哭了许久。
他走时,我依然没告诉他,我其实是一个公主。
他给我的东西,我没守住,被那群宫女太监抢得一样也不剩。
我缩在角落里,发狠的盯着那群兴高采烈的人。想起裴渊的话,我将委屈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夜里,我趁所有人熟睡之际放了火。
在风的助力下,火越烧越旺,烧死了熟睡的宫人,也烧来了我的父皇。
父皇第一次正视我,他将我带离了这里,赐了我封号——揽月,也给我改了名讳。
他说,这代表着我重获新生。
我出不了宫,打探不到多少消息,我没有裴渊的消息,但他的名字永远刻在了我的心里。
时隔多年,我终于等到了他,可笑的是,他却有了意中人。
我反倒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因为他在我最艰难,最痛苦的日子出现,他抚平了我的伤口,也给了我活下去的希冀。他说过,待他考上功名就带我出宫的。”我悠悠道。
“可他忘记了我,忘记了他对我的许诺。”
沈镜尘没有再问,让婢子拿了棋盘来与我切磋。
我捏着那质地粗糙的棋子,摩挲了半天始终不落定。
“现如今就这条件,委屈你了。”
我没说什么,伸手落子。
第二天,沈镜尘就让人送了一套玉质的棋来,成色还不错,棋子饱满光滑剔透,手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5
我在这别苑待了半年,我中毒了。
吐了好多黑血出来。
沈镜尘接到消息火急火燎的赶了来。
好在沈镜尘安排了大夫常住在这里,解毒及时,我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我又不得不整日卧在床上。
沈镜尘给我换了住处,更偏僻了,光是赶路便花了半月,除了这宅院里的奴仆,再也见不到其他的面孔。
沈镜尘将那下毒的婢女交给我处置。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她已被沈镜尘用过刑了,就算我不杀她,她也没几天可活的了。
她神色淡然,似乎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等我的一句话了。
“砍断手脚,用上好的药吊住她的性命。她若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我在那人的眼中看见了我想要的恐惧。
我心情大好,突然觉得婢女端来的药都不那么苦了。
我每日多了一份乐趣,那便是折磨那个毒害我的人,看她痛苦,我笑得格外开心。
“是谁指派你来的?”我手里把玩着精致的匕首,问道。
她没有回答,那双瞪着我的眼睛,恨不得在我身上瞪出无数个窟窿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笑笑。
裴渊已经杀过我一次了。所以,文烁更希望我死。
“你必须死,我穿过来的任务就是杀死你。”她发狠道。
“可惜啊,你注定完不成你的任务了。”我拿匕首在她身上划了一道口子,静静的看着鲜红的血不停的往外流,回味着除夕宴上的那一剑。
我彻底康愈,已经入冬了。
我变得异常畏寒,大夫说,这是因为我被那毒药亏损了身体导致的。
我手抱暖炉矗立在门前看庭院落雪。
披着灰兔毛大氅的沈镜尘走了过来,我轻叹,从前风光时的沈太尉可瞧不上这兔毛制的。
他解下大氅披在我身上,声音温和,透着浓浓的关心:“身子弱就多穿些,可别再病了。”
“这里的雪下得比永安城大,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幅景色。”
“往后,你想去哪里?等开春了,我便带你去。”
我转脸,不解的望着他。
他一个要弑君谋反的人,怎还有时间陪我四处玩耍?
不应该是留在永安城,便以掌握朝堂局势吗?
“你呢?你想去哪儿?”我反问。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离开过永安城,便也没特别想去的地方。
“你所在之处,便是我最想待的地方。”
“那带我去你曾待过的地方吧。”
他微笑应道:“好。”
沈镜尘折了梅花插在我房里,他说,我虽不能出门,但也不能错过这一美色。
除夕夜,沈镜尘来得很晚。
他眼底满是疲惫,我隐约嗅到一股血腥味。
“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我主动问起,他略显意外的看了我一眼。
“筹备游玩事宜。”
我看得出来,他没说真话。
他陪我吃完这顿年夜饭就匆匆回了房。
我去了他的院子,看见婢女端出来的血水,我蹙了蹙眉。
他果真受伤了。
仅仅是这么一会儿,我便已冷得浑身颤个不停。
“小姐。”身旁撑伞的婢女惊呼。
那扇门被打开,沈镜尘连衣服都没穿好,就直接冲了出来。
身边连放了好几个火盆,我的身体才渐渐暖和起来。
对于他身上的伤,我什么也没问。
开春后,气温渐渐回暖。
沈镜尘带我离开了这里。
他所待过的地方都是些苦寒之地,条件差极。
我目之所及,皆是吃不饱、穿不暖,不少人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穿着脏兮兮的衣裳,身上也都散发着臭味。
我的心里受到极大的撞击,这天下,与我所想的天下简直天差地别。
我才发现,我目光太过短浅,我只看得到永安城,看不见那些凄苦的黎民百姓。
某天,沈镜尘突然问我:“清芷,你想要这江山吗?”
我猛然抬头看他。
他这是,准备动手了吗?
“要。”
他嘴角上翘,眼含宠溺:“好,我送你一个不一样的生辰礼物。”
6
自从回来后,沈镜尘已有两月不曾出现。
我生辰这日,他亦没有出现。
直到太阳落山,一袭青衣的他踏着清风朝我走来。
“走,带你去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马车驶过街道,进入皇宫,一路到了金銮殿。
沈镜尘牵着我下了马车,我们一起走上高高的台阶。
金銮殿内站着文武百官,一侧摆放着丰盛的酒肉点心。
而上方的龙椅是空的。
沈镜尘松了我的手,压低声音道:“上去吧,女皇陛下。”
我错愕的凝视着他。
我以为,他会给我个皇后之位。
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拱手相让。
“快,别误了时辰。”说着,他的手在我腰间推了一把。
我坐上龙椅,文武百官纷纷跪下。
就连沈镜尘也不例外。
“臣等叩见女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亮的声音响彻入耳,却令我感到有些不太真实。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众爱卿入座。”
文武百官轮番出列恭贺我生辰。
生辰宴结束后,沈镜尘带我上房顶看烟花。
“今日开心吗?”他问。
我点点头:“你把这皇位给我了,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我只要你。”
“你甘愿做皇后?”我很是不解,声调略微拔高。
“不,你虽是女皇,但我还是夫,应该称之为皇夫。”沈镜尘微笑着纠正道。
“谢谢你。”顿了一下,我又道:“文烁和裴渊……还活着吗?”
“文烁还活着,至于裴渊嘛,我已经杀了。”
我垂下了眼帘。
沈镜尘带我去了苍鸾殿的私牢,他没有跟我一起进去。
我站在牢房外,漠视着满脸憔悴文烁。
他身上没了帝王的威仪和光鲜亮丽,宽大的囚服穿在他身上,显得他极为消瘦。
“皇,皇姐。”他看见我,还是会紧张到结巴。
“阿烁,皇姐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置我于死地?”
文烁转过身,坐在草堆上:“你管得太宽了。你不肯还政于我,什么都要管着我,就连我宠幸妃嫔你都要插手。你看我像个皇帝吗?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你的傀儡皇帝!”
“这都是你逼我的!”他声音高昂,宣泄着心中对我的所有怨愤。
“你在朝中大量培植你的势力,你残暴不仁,你想杀谁谁就必须死。就连我这个皇帝都无法在你面前留下我想留住的人,你说,我这还算是个皇帝吗?”文烁通红着双眼,数落着我的罪行。
“阿烁,父皇将你交托于我时,你才十岁。我们前有太傅,后有丞相,无数只贪婪的眼睛在觊觎着你身下的宝座。我一个女子,顶着多大的压力和艰苦才让你一步步坐稳了皇位。”
“我杀的,皆是该杀之人,今日我不杀他们,明日他们便会要了我们的性命。你觉得我残忍,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可你却不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
“我插手你后宫之事,那也只是不希望你沉迷女色,色令智昏!我为了守护稳固你脚下的江山,我受万人唾骂,被文臣口诛笔伐。而你,只需享受着我给你栽下的参天大树。这世间任何人都可以厌恶我,想杀了我,而唯独你文烁不可以!”
我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牢房变得静谧非常。
文烁一愣一愣的看着我,脸上羞愧得一阵红一阵白。
“你这江山,我要了。你也别怪皇姐狠心。”
说完,我拍了两下手掌。
宫人端着一壶酒来到文烁面前。
“皇姐,我知道错了。你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你把我贬为庶人撵出宫去都可以,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文烁脸色惨白的跪在我面前哀求。
“赐酒。”我漠然下令。
宫人押着文烁,强行给他罐下了毒酒。
他的身体倒在地上,嘴角溢出血:“皇姐,皇姐别杀我,我……”
他猛地喷出一口血,便断气了。
我走进去,蹲在他面前,从袖子里拿出锦帕一点点擦掉他脸上的血。
“通知礼部,待登基大典之后,将文烁以亲王之礼,葬于皇陵。”
走出牢房,我的余光瞥见了一道修长的身影,我站定,转头定睛看去。
即便身处牢狱,裴渊身上依旧从内而外散发着股文人风骨。
见他没死,我心里也没太大的波澜。
“我带你去个地方。”我对他说道。
我带裴渊去了我们幼时初见的地方,那里承载了我幼时所有的快乐与感动。
“你还记得这里吗?”我看着他,问道。
“你是,秋灵?”他紧蹙着眉,似乎不太置信。
听他说出我母妃给我起的名字时,我的心也没那么难过了。
“我来找过你,我问了宫人,也查了名册,皆是无果。他们说,秋灵或许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我从没将她与公主联系在一起,一直以为,她是某个罪臣之女。”裴渊解释道。
也是,在常人眼中,公主再不受宠,也不会同宫女吃住在一处,更不会沦落到干比宫女还脏累多的活。
我没有杀裴渊,而是将他软禁在了我们相识的地方。
我在那里重新盖了院落,四周派重兵把守。
我要他这一生都待在在我们最美好的那段时光里。
登基大典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各州县统计各地流民,并将所有贫困百姓进行分级,开国库贴补资助。
然后严惩贪官污吏,用他们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建设及改善百姓的生活条件。
我虽封了沈镜尘为皇夫,但依然让他做着太尉,掌管天下军事大权。
裴渊死在了我登基后的第三年,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他是服毒自杀的。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一句话:对不起。
同年冬月,我生下了我和沈镜尘的第一个孩子。
孩子抓周那天,我立他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