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手了吗?他算是你半个师父,武学造诣远远在你之上······”男子又问。
“何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场景吗?”红尘突然出声打断了程何。
程何愣了一瞬,红尘一向温驯,对他言听计从,是他手下最得意的杀手之一,从不曾忤逆过他,也很久都不曾唤他何哥哥了。
“自然记得,那年江东水患,我策马路过,顺手救了你们姐妹二人,那时,你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只会哭的小丫头而已。如今,不过才六七年的光景,你便出落成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暗影杀手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姐姐是怎么死的?”红尘又问,似乎一点儿都不避讳‘死’这个字,哪怕是对于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姐姐。
“我记得你说过,好像是得了极严重的疫病,药石罔效。”
“是啊,是很严重的病,当年你救下我们姐妹二人,将我们安置于寒山寺中,便策马离去,你可知你走了,我姐姐的心便也随着你一起走了,相思成疾,可不是药石罔效么。”
“你是说?”程何蹙眉叹息,“原来相思竟真的可以伤人。”
“呵,”红尘冷笑,“果真,哪怕你已经知晓了一切,姐姐也得不到半分你的怜惜。”
“我很抱歉。”程何轻声开口,红尘说她的姐姐因他而死,可他早已连她姐姐的名字长相都记不得了,说是相思成疾,到底也不过是一场一厢情愿罢了,与他无关,但红尘到底跟了他几年,为他除去了不少心头大患,既然她在意,那么他说一声抱歉也无妨。
“抱歉?”红尘低喃,“何哥哥,你可曾等过一个人?你有没有试过,每天清晨、正午和黄昏,守着紧闭的寺门,数着辽远的钟声,却始终等不到殷切盼着的那个人?
“何哥哥,你说姐姐是不是很傻,一厢情愿的喜欢你喜欢到连性命都弄丢了,可一直被她喜欢着的你却对此一无所知。如今你倒是知晓了,可除了飘渺的叹息,似是而非的感慨,不痛不痒的抱歉,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看着红尘从腰间抽出那把软剑,程何表情淡淡并无起伏,那是她的师父怀伤送她的剑,她一直随身带着,对他兵器库中的诸多奇兵利刃不屑一顾。
“我以为你对外下的战帖,不过是用来杀怀伤的幌子而已,却原来,你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你一步步接近我,为我杀人,取得我的信任,为的便是今天吧。”
红尘冰冷的扫视过那些自她一拔剑便鱼贯而出的暗卫,惨淡的笑,“你又何曾全然信任过我。”而我,哪怕是最亲的姐姐为你而死,又何曾恨过你分毫,那年,那天,江东策马而过的那个白衣少年,撞进了姐姐的心里,又何尝没有住进我的心里。只是这些话,红尘永生不会同程何说,因为有些话,它的存在便是毫无意义。
“哈哈哈哈哈哈,”清朗的笑声忽然响起,回荡在这挤满了杀手与暗卫,剑拔弩张的小小厢房里,“你们主仆合演的这场苦肉计可真是精彩,不就是想要贫僧的性命么,贫僧这就来自投罗网。”
肆 【何为算计】
来人是怀伤,红尘的半个师父。
姐姐死了,留下十三岁的红尘,在茫茫世间孤苦无依,除了每日里以泪洗面,红尘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那时的怀伤还不叫怀伤,法号怀生,心怀天下,心怀众生的怀生。
那时的红尘也并不知晓,平平无常的怀生竟是寺院住持最得意的弟子,是被选定的要做下一任住持的人。
红尘只知道,怀生是整个寺院里最好的那个沙弥,因为只有他能容忍她一哭便是两个时辰,并无丝毫的厌烦,他会跟她讲生死伦常,讲宿命使然,讲轮回,讲往生,甚至是讲与他形象一点儿都不符的笑话来逗她开心。
红尘喜欢摸怀生的光头,喜欢用怀生僧袍那宽大的袖子拭去鼻涕眼泪,喜欢缠着怀生听故事学武艺。
于红尘而言,怀生是父,是兄,是师,是会一直纵容她的那个人。
怀生怀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红尘问怀生。
佛渡众生,你也是众生中的一个。怀生回答,无悲无喜,无情无欲。
后来,红尘决定离开,去寻程何,为了姐姐,也为了自己这三年来的惦念。怀生没有阻拦,只说聚散随缘。
后来,红尘为了博得程何青睐,在程何心里占得一席之地,成为了他手下的一个杀手,杀人的前一夜,红尘约怀生喝酒,怀生说,出家人有八戒,戒饮酒。那晚红尘只喝了两碗酒便醉了,第二日醒来,怀生已经走了,脚下多出的那个锦盒里装着的俨然是她要去杀的那个人的人头。
再后来,每次杀人之前,红尘便会约怀生喝酒,为他在屋顶上跳舞,而怀生,从怀生变成了怀伤,从光头变成了长发,从僧袍变成了黑袍,从滴酒不沾变成了千杯不醉。不变的,除了红尘两碗酒就醉倒的酒量,还有每每宿醉醒来,脚边便会出现的精致锦盒,和里面装着的血淋淋的人头。
红尘利用怀伤杀人,来博取程何的欢心,程何是何许人也,又何尝不知他们二人的渊源,是以他让红尘杀的人,皆是红尘杀不了的。红尘于程何而言,与其说是得意的杀手,不如说是一枚用来牵制怀伤的好用的棋子罢了。
怀伤知道,红尘又何尝不知,只是女人啊,一向都擅长自欺欺人。
“他为你杀了那么多人,你为何还要杀他?”哪怕是心中要已有答案,红尘还是心怀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