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站了,我想上厕所。火车到昆山站时,我就想上厕所了,到上海了,我更加想上厕所。
我拖着两只大皮箱去上厕所,我不放心那两只大皮箱,我害怕别人把它拿走。于是我把那两只大皮箱也拖进厕所里,边尿边看着它们。
我上完厕所后就不知道干什么了。我不知道我的初恋在上海什么地方,实际上我从来不知道我初恋的具体位置。她总是告诉我一个模糊的概念,让我去猜。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那时候我们在县城同一所高中上学,我知道她家就在县城住,所有人都知道。我问她你家具体在哪?她只说在英华路,其他什么都不说。
英华路是一条很长的路,遂平县人民医院就在这条路的南段。我的奶奶身体不好,总是生病,生病就要到遂平县人民医院。我去照看奶奶,去给奶奶到英华路买包子,我就会想起她,想起我的初恋。我买完包子一家店铺一家店铺的经过,过了店铺密集区就能看到一些居民房了。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我非常想和她来场偶遇就像电视上演的一样,我们会为突然遇见彼此而狂喜和兴奋。
可是一次都没有,我从来没有在那条路上遇见过她,后来她去了上海,我知道我们不会遇到了,还是喜欢在买完包子以后在那条路上徘徊,我开始留意中年妇女,我会在心里猜测哪个是她的母亲。
出了厕所,我就被人流裹挟了进去,火车站真大,大到让人有种迷失感。
我按着头顶的标志走,我要去寻找地铁口。
我知道怎么坐地铁,我也知道在上海只要会坐地铁就不会迷路。
当年我在郑州第一次坐地铁,晕头转向的,被老k狠狠地嘲笑了一顿。老k说我是土老帽,我没有反驳他。因为他也是土老帽,我们都是来自农村的打工仔,谁嘲笑谁都是一件可笑的事。
后来老k终于教会了我坐地铁,而他也因为打破了车间主任的脑袋而被开除。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用老k交给我的买票技能用自助买票机买了一张去浦东的地铁票,而站点是我瞎鸡巴选的。
行李箱还是很重,那是两只我花大价钱买的大皮箱。我看到那两只皮箱时突然变成了一个舍得花钱的人。从前我是不舍得花钱的,因为我挣得少,用我妈的话说,我们挣得少,就花得少点,这样日子还是可以过的,生活还是会很美好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变得很舍得花钱。我毫不犹豫的买了两只价格昂贵,大到可以装下一个孩子的皮箱。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要去找我的初恋,我要告诉她我日夜想念她。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了。
上海的地铁车厢里人很多,冷气来得很足,使我在七月份感到了寒风刺骨的滋味。地铁上没有座位是常有的事,所以我就站着,站得理所当然。一点不感到委屈。我旁边站着一个白领,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她是白领,假如你在她旁边站着,你也能看出。白领的穿衣和气质总是让人很容易辨认。她的手指是修长的,她的脖子是白净的,她的皮肤是细腻的,她的乳房,她的一切作为女人的象征,都和我们老家农村的姑娘不同。用比较都市的话说,干练,浑身都散发着干练的气质。
我当然更加喜欢农村出身的姑娘,要不然我也不会来到上海还去寻找我曾经的初恋。
但我必须承认大都市的女人还是给了我一种陌生的诱惑感。这种诱惑感里还掺杂了我的某种自卑。
这种情愫在我观察旁边白领女的眼神里得到了深刻的体现。
我一直在用目光小心翼翼的观察她,可我的目光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生怕她看到,生怕她给我白眼,生怕她认为我对她有轻薄之意。我心里有太多生怕。
地铁到站了,我出了地铁车厢后,门很快在我身后关上了,随后我听到长龙呼啸而过的声音,陌生感就随之到来了。
出了地铁站口,我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厂区,多么讽刺,兜兜转转自己还是来到拥有无数工厂的地方。
我讨厌工厂,更讨厌工厂里的流水线。工厂是呆板的机械的忙碌的无聊的无意义的,这是我对它的全部印象。
两年前,我在富士康工厂刚刚消耗掉自己一年青春,那是我和x姑娘分手之后的事。那年我二十岁,是我的黄金时代,我整天想着去看我的初恋,我想吃想睡想和心爱的姑娘谈天说地,可是车间主任整天辱骂我说我是个废物,说假如我总是追不上流水线的速度,迟早会被开除。而他还早早地替我断定命运,说我被开除后只能去乞讨,去变成真正的废物。
现在一座座钢筋水泥的厂房又在我眼前展开了,我竟然露出了欣喜之意。
接下来我花了两千块,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中介是个中年男子,黑黑瘦瘦,收了我两百块中介费,还算实在。
和房东签完住房合同,我突然肚子疼了起来。一定是那桶该死的很辣的方便面在肚子里闹腾,我想。
我第一次走进了那个刚刚租来的卫生间,方便面从我体内倾泄而出,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我知道自己受不了辣。吃完,就知道有这么一刻。现在它用于来了。
我从坐便器上起身,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钮,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走出卫生间后才发现房东已经走了,只有那张租房合同躺在桌子上。我关好门窗,拉上窗帘,终于打开了那两只大皮箱。
我先打开了我左手边的皮箱,里面装着我的衣服,被子,鞋子,袜子。
接着,我打开了我右手边的皮箱,里面装着一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