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猕猴。我的手里习惯握着几撮毛。
我常听主人对着我吼,二毛!二毛!没错,我的名字就叫二毛。
我的男朋友,主人以前叫他大毛。我俩坐在地上互相抓虱子时,主人叫大毛,我俩一块凑到他跟前,主人叫二毛,我俩也一块凑上去。没办法啊,人类就是那么麻烦,无端给我们猴还要起个名,起名就起名,还要排老大老二,给我俩起的名字就一字之差,都有个“毛”字,主人叫我们时,我们都听不懂他到底喊的是“大”还是“二”,就齐齐走到他跟前。
但是主人很暴躁啊,非要我俩知道自己叫什么。他叫大毛时,我凑到他跟前,他就用鞭子抽我,嘴里不知骂什么,反正很凶;他叫二毛时,大毛凑上来,他也用鞭子抽大毛。挨了很多次打后,我俩终于知道自己叫啥了。不过,私底下我和大毛交流时,我俩都叫对方“亲爱哒”。
五岁那年,我还在动物园的树杈子上悠闲自在地玩耍。我的爸爸是猴群里的领导者,他威风凛凛,可以很敏捷地逮住一只小灰兔,然后把它送给我。
我的五个哥哥们长相极好,他们经常用爪子把毛扒拉得顺溜溜的,每天都会捉他们身上的虱子,然后放在口里“嘎嘣”一声脆响。他们总会带我从这棵树窜到那棵树上去,替我梳理毛,给我挠痒痒。游客们扔过来的香蕉,他们捡了总是第一个给我吃。我很爱他们。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没享受过几天,我的命运就逆转了。有一天,哥哥们带我玩耍时,走出了爸爸的领地。我们闯到了别的猴的领地,其他猴追着驱赶我们。我和哥哥们四散逃走,跑着跑着,我居然看不到我的哥哥们了。我慌极了,到处找他们都找不到。
我从没走出过爸爸的领地,可那时,我也不知该怎么回去。林子中没有熟悉的哥哥们的叫声,我害怕地蜷在一棵长的很茂密的树上。
晚上,这棵树的占领者也回来了,他很粗鲁地打我的头,撕扯我的毛发,我背上的一块毛被他揪下来,露出红红的皮肉,像我的屁股一样红。他将我驱赶得很远很远。
这下,我终于无路可走了。我知道,我要是再走出一点点,就会看到动物园的出口。以前,我常听爸爸说,动物园的出口处有很多坏人,他们和动物园的管理员们不一样,他们会专门偷盗动物园的稀有动物,然后把他们打晕,拉出去以后论斤卖。我不知道什么叫论斤卖,总觉得我爸爸见多识广。
可是,我那时就面临着这样的危险。我藏在在一棵树上,急得抓耳挠腮。背部那一块掉了毛的皮肉还在渗血,我疼得直打哆嗦。我想,我要是孙悟空就好了,他在三百多年前大闹天宫,可真是给我们猴类长脸了,连神都怕他。
我害怕地坐在树杈子上,肚子饿得胃里一阵翻搅。但我不敢下去找东西吃,比起饿肚子,我更害怕被人类论斤卖。所以,我选择老老实实地待在树上,连呼噜都不敢打。
夜里的潮气很大,林子里有好多怪异的叫声,树底下的一滩积水里,有一颗月亮,圆圆大大的,我能从那颗抖动的月亮里看见我的家人。我忘了害怕,窜下树去触碰月亮,可是月亮一碰即碎,里面的家人也不见了。我挠挠头,又失望地跳到树上去。可当我再看那滩积水时,月亮又完好无缺了,只是,我再没从那只月亮里看到我的家人。
我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发现夜空中也有一颗月亮,它比积水里的那只月亮还大还圆,亮亮地悬在空中。我看见那只大月亮里居然有我的家人,我差点高兴地喊出声来,可一想,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喊他们,如果我还想活命的话。
我就这样望着天空中的那颗月亮,一宿都没合眼。我想,他们是不是找不到我,就爬上我爸领地中那颗最高最高的树,站在最高处喊我回家。我也爬到树的最高处,可是这棵树太矮了,离月亮还差得老远,我依然够不着。我又灰溜溜得回到之前的树杈子上,抬头看月亮,一直看到月亮慢慢从云层里淡去,再没有爸爸他们的影子,然后我哭了。
黎明时,我听到某种脚步声,我能听出来,这是人类的脚步声,像动物园管理员们穿得那种高腰雨鞋踩踏落在地上的枯树叶发出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蜷缩在树叶里不敢动。但我特别希望这个人就是管理员中的某一个。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看到一个穿着打扮像极了管理员的人从树底下的小路上走来,他穿的衣服和管理员们穿的一模一样,头上戴着防护帽,口上待着口罩,手上是一双皮手套,也穿蓝色的防护衣,脚踩一双黑色高腰雨鞋。
没错,他应该就是管理员了!我想我找到救星了。我朝他叫喊,急得窜下树去,我想,他一定能明白我的求救。
他看到我了!我高兴地跳到他跟前,对他伸长手臂。他顿住脚步,我猜不出他的脸上是何种表情,窃喜?惊讶?还是其他的什么意味深长。
我看到他迅速抽出一支像细树枝的东西,扎进我的膀子里,然后我感觉到有一股冰凉的液体进入我的血液,我疼得直叫唤,过了一会,我便没有了知觉。
醒来后,我发现我被困在一个冷冰冰的笼子里,我用牙齿去咬,很硬。我的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周身软绵绵的。
周围漆黑一片。这完全是个陌生的环境,我没有嗅到树林的味道,也没有听到林子里其他动物的声音。我只闻到周边尽是人类的气息,同时,我也闻到了有和我一样气味的生物。他应该和我一样,也是一只猕猴,并且,他就在离我一米不到的地方。
“你醒了?”我知道,是那只距离我一米不到的同类,听他的声音,是一只雄性猕猴。
“这是哪里?”我胆怯地问他。
“你呀!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会被主人捉住的?他可会打死你的!”
“真的么?”我又害怕起来,浑身直打哆嗦,连周身的毛都颤栗起来。
“是啊!哎……”我听到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跟我说,他以前是被人当宠物养着,以前的主人对他特别好,老是给他买他最爱吃的香蕉,还有诸多小玩具。可是,他太顽皮了!有次主人带他出去玩时,他无端挣脱掉主人手里的绳子,独自跑出来了,结果被现在的主人逮住,再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我问他:“这个人为什么要虐待你?”
他一边挥动着大长臂一边跟我讲述:“他为自己赚钱呗!他让我学杂耍,杂耍你懂吗?就是我站在一个稍微宽敞的地方表演,然后周围有好多人围着看。然后我表演得越好,主人得到的钱就越多。他得到的钱越多,就越开心,还会偶尔摸摸我的毛,他要是不开心了,就拿着皮鞭恐吓我,让我做练习,做不到他满意,他就抽我。”
我的心越来越不安。我希望黎明永远不要到来,那样,我可能在黑暗中还能安全些。
但是,黎明很快就到了。
我听见有人从暗房走来,脚步声就像我那天在树林里听到的一样,没错,是他!那个穿高腰雨鞋的人!我开始急躁不安。旁边,我的同类也醒了,他也不时地在抓耳挠腮。
暗房外面有铁器的声音,然后门从外面被打开,一束光直射进来,刺进我的眼睛,我急忙用手背挡住。
那个人朝我这边走来,我一紧张就躁狂起来,笼子被我脖颈的铁链碰得直响。那人很快朝我走来,不知朝我吼什么,然后用他那只穿着高腰雨鞋的大右脚踢我的笼子,我惊叫一声笼子被踢翻了,我也栽了一个跟头,之前背上的伤口被笼子蹭了一下,我疼得直咧嘴。
我的同类不停给我使眼色,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还是发出一声比一声高的尖叫,但是那个人还是踢着笼子,发出的声音都能盖过我的尖叫,我被他踢得不知栽了多少跟头,头也被碰得晕晕乎乎。同类朝我喊了一声,我才明白,他是要我闭嘴,别再叫唤,越叫喊挨得踢越多。我这才安静下来,恐惧地瞧着眼前那个人。终于,我一安静,他也不踢不吼了。
他朝我吼了几句什么,然后又出去了。可是我一只猴真的听不懂人话,只能抓耳挠腮看着他。
现在,我终于认命了!从此以后,我将摆脱不了日日担惊受怕的命运。
那人再次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串已经不怎么新鲜的香蕉。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他手上那些皱巴巴的香蕉,口水一直留到了我脏乱的毛发上。我应该足足有四个白昼没吃没喝了。
他掰了三根香蕉扔进我的笼子,又把剩下的几根扔给我的同类。我太饿了,也不管这香蕉是不是已经坏掉,剥了皮就往口里塞,那只同类一边吃一边看我。
吃完香蕉以后,那人分别把我和同类的笼子打开,他将我脖子上的铁链换成了一条粗绳子。他靠近我时,我以为他要对我干什么坏事,就紧张地用爪子去抓他。结果,我的头狠狠被他拍了几下,我疼得直叫唤,顿时觉得我眼前一阵白一阵黑。
我还处于晕头转闹的边缘,他就拽着绳子把我和同类拉到一个宽敞的地方。
我慢慢回过神,看见那里放着三五块石头,几个铁圈,还有一个皮球。有一个东西我在动物园见过,人类会骑着它从我爸爸领地旁边的大路驶过,好像叫自行车吧。只不过主人这个自行车很小很小。我突然又想起我的家人们,他们现在找不到我一定很着急。
我环顾四周,再看看我脖子的粗绳子,心里想着该怎么逃脱这跟绳子的束缚。
主人好像能看出我的想法似的,猛然拽紧绳子,我的脖子被绳子勒得生疼,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差点又一个跟头栽地上。主人指着我吼着什么,我吓得一哆嗦,竟忘了我刚还在想逃生的办法。他对我说着什么,我歪着头听他胡说八道,手不安地挠着我脸上的毛。
然后他走到旁边的凳子前坐下,手里紧紧握着套在我们脖颈的绳子。我此时才注意到,他的另外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根鞭子,我又是一个哆嗦。
主人对着我们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我看旁边的同类朝他跟前走去,我也朝主人走去。主人不知在朝我俩谁摆手,同类顿住,我也停下来。他又跟我们说了和刚才一样的话,我还跟着同类往前走。这下,主人不高兴了,他立马站起身给我一鞭子,我疼得直叫。他连着说了好多次一样的话,我才明白,他是要我听懂我叫“二毛”,同类叫“大毛”。
大毛也被抽了很多次鞭子,原来,在我被抓到这之前,大毛也没名字。这下,我终于明白了。只要主人发一个“二”的音,我就知道他在叫我。大毛悄悄跟我说,主人怎么那么没文化,他以前的主人叫他“奇奇”,多好听。然后我和他一齐龇牙咧嘴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