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租屋里一片寂静。三十秒后,一阵刺耳的闹钟打破了这寂静,沉星翻了个身,又继续沉沉睡去,直到十分钟后,她才像惊弓之鸟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开启了重复的第一千三百八十天。
洗漱,化妆,换衣,在迟到了无数次,全勤奖被扣得一干二净后换来的麻利,沉星在不到十分钟便收拾好自己,踩上高跟鞋,回头看了看依旧沉睡在梦里的男友,轻轻地叹了口气,带上门离去。
今天是她来大姨妈的第一天,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中午到下午的这段时间里,沉星将经历腹胀腹痛,下半身无力外无法言述的腰疼,但偏偏今天,她忙得要死。
八点五十五,沉星雷打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泡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打开电脑,检查邮件,尽管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检查过了。有时,她会特意来早些,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沉星利用这片刻宁静,享受独处的妙趣。
八点五十八,沉星站起来,习惯性地走到老板的隔间,给他沏上一杯热茶,顺便动手整理了下老板的桌面。一家三口的照片被放在桌显眼的位置,老板拥着他的妻子,他们的女儿站在最前,三人站在巨大梧桐树下,据说那张照片是在巴黎拍的。女儿赴法留学,如今把家也安在法国。
沉星把目光定格在年轻女孩的面庞,心底滋生出淡淡情愫,年轻女孩走在一个距离她十万八千里的地方,穿过古老的建筑,脸上始终荡漾着憧憬,这画面像火车飞啸而过一样闯进沉星的脑袋,在她没来得及找寻这画面的由来时,两个人走进了办公室。
“那样的人还跑出来相亲,换做是我,肯定要好好损他一番”,马姐扯着大嗓门,生怕别人听不到。
跟在她身后的是小张,和沉星年纪相仿,带着一副眼睛,每天出门前都要仔细梳头,一丝一缕都不能拉下,用她的话说就是“女孩子仪容仪表要端正”。办公室就七八个人,平均年龄都在三十五岁以上,年纪大的人对小张的打扮倒觉得没什么,不过和沉星比起来,沉星的品味从正常立马变成“超前”了。
“加上上个月的,这已经我今年去见的第十个了,马姐,你说最近的男的怎么都这么不靠谱?”
“要我说,这年头找个好男人真的不容易......”
两人就男人这一谈资,已经讨论不下五百遍,沉星丝毫没有想加入他们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她们对于好男人的标准永远是:有房有车。满足了这两个,再大的问题都会被无限缩小甚至忽略不计,反之再小的问题都会被无限放大。
然而,在A城这样的一线城市,能做到有房有车还没被猎物订上,还能看中小张,这样的几率的确不高。
“我就算了,小张你一定要把握自己命运,你还有机会......”, 马姐经常以身试法,用自己的例子“教育”小张。
沉星见过马姐的丈夫老高,老高在一家国企做文员,相貌平平但看起来老实忠厚,“沉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把沉星拉入话题是马姐一贯的作风,女人是一种一定要得到同类的肯定才会把对方划为同一阵营的产物,若换做两年前,沉星说不定还会为老高说几句好话,但自从她悟出这层道理后,便不再多浪费口舌,违心却爽快地答应了声。
从沉星嘴里得到了肯定,马姐心满意足地继续说教。
九点零五分,办公室逐渐热闹起来,充斥这各类早餐的口味,沉星不动声色地打开了主大厅窗户,企图将哪怕一丝新鲜空气赶进来也好。
等沉星回过神来,老板已经出现在隔间里,比平时要早。“ 十点合作方要过来,你也准备一下,等子健来了也和他说一声”,说完便拉上门。
沉星回到座位,办公室的声音由闹变静,只剩下沙沙打字声,和偶尔的咳嗽。手机里传来简讯:我上车了。
男友今天要去B市出差,沉星快速回复:好,路上注意安全。子健的迟到让沉星越来越不安,他一向守时,毫秒不差,今天反倒有些奇怪,有些文件还要和他核对呢。
子健比沉星晚进公司一年,他的到来让小张兴奋了好一阵,一米八五的个头,较好的容貌,除了有些自傲外,外形方面可以打满分。没有人知道子健的背景,有人传他老爹是某集团的高管外,他从未谈过自己的过去。两年下来,子健用自己的能力得到了老板的青睐,已经为公司签下好几个大单。只是一点,子健从不和办公室的年轻女性打情骂俏。
一次偶尔的机会,沉星下楼买咖啡,透过玻璃,瞥到子健和一位中年妇女交谈,对方是公司极力想要拉拢合作对象,这女强人不简单,四十多岁独自带着孩子,养活了公司上上下下三十多人。从沉星的眼里望去,子健还是显示一贯的傲气。三天后,消息传来,这单稳了,同事纷纷祝贺子健手段高明。
“听说那女人难缠得狠,价格一口都不肯松,你小子不错“,马姐一向不爱夸人,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是额外的肯定。沉星经过簇拥着子健的人群,想起那女人的背影,事后会想起来,分明是被俘虏的猎物的姿态。
沉星笑了,她是佩服子健的。
瓢泼的大雨如子弹般撞击在窗上,老李不满地站起来,“到底又是谁把窗打开”,那股咕哝劲像是说给沉星听,可她权当没听见。老李是公司的骨干,陪着老板从创业到现在,一直充当左右臂,为人深沉寡言。
都传闻老李要走了,原因是子健最近在公司势头大涨,好几次骨干开会,子健都当着老板的面,反驳了老李的提案,老李受不了新人比旧人红,有另起炉灶的趋势。其实沉星也在会上,所谓的反驳,在她看来,不过是恰到好处的拨乱反正,尽管老板看起来不偏不倚,但最终的方案都导向了子健那一边。
九点三十分,老板办公室传来一阵咆哮,小张抬起头看了看马姐,又看了看沉星,马姐依旧淡定如初,沉星刚想站起来,手机便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请问是麻小姐吗,这边是XX医院,这个手机的主人出车祸了,我们联系不到其他人......”
电话的主人,是子健。
公司乱成了一锅粥,老李自然而然地代替了子健参加会议,而被派去医院的人变成了沉星,小张满办公室帮沉星找雨伞,马姐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多带些钱过去,说不定要用上。
坐在出租车里时,沉星还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自己是麻小姐。
子健通讯录里最后通话的人,正是沉星。昨晚十一点半左右,子健给沉星来电,交代今早开会的事。
沉星一向没有挂别人电话的习惯,总是礼貌性地等对方挂段,说了再见后,子健那头一直没有挂断,沉星也在头等待着,一秒两秒,电话的两头安静得出奇,直到沉星男友不耐烦地咕哝了声,沉星如被惊吓的小兔,快速挂断电话。
男友翻了个身,砸吧着嘴,又睡过去了,留下沉星独自坐在床边,轻盈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跟前。
到达医院时,正好十点半。
子健躺在普通病房里,看来医生已经给他做过治疗了,右脚踝打上了石膏。听到响声,子健睁开了眼。
“你来了”,半天子健从嘴里硬挤这句。
楼上楼下,鞍前马后,沉星在医院里为子健奔波,在护士站填写信息的时候,一白胖护士对沉星嘱咐:“你男朋友的脚要小心呵护,差点伤到骨头......”
沉星有些哭笑不得,却懒于辩驳了。等她坐在病床边,突然觉得肚子空空,大概一大早就如此奔波。坐了好一会儿,子健才睁开眼睛。
“你回去吧,我没事。”
“住院的事我都帮你弄好了......你这边有家人朋友在吗,我帮-----”
“我就一个人。”
“中午想吃什么,我帮你去买”, 沉星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麻辣烫”
“......”
“每次看你加班都吃麻辣烫”
“所以你在手机里保存我的名字就是麻小姐?”
子健笑了,惨白的脸庞划过一丝阳光,宛如溺水之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重生的喜悦,默契像融化在牛奶里的黄油,迅速散开。
子健入公司八个月后,有段时间业务量大增,整个公司都得加班。
有好几次子健下楼抽个烟,看到马路对面的麻辣烫小店里,沉星狼吞虎咽。一条街的距离,烟雾缭绕的角落,子健就这么望着对面的她,觉得那正在进食的脸庞和平日里看到的大不相同,陌生又熟悉,像孩子般放松自然,特别是最后将比脸还大的碗端起一饮而空的模样,让子健每次想起,嘴角都会不自觉上扬。
这女孩,有点意思。
这女孩,让他想起了某人,某个和他手牵手走过林荫小道的人,在他面前不顾形象大口吃饭大口喝酒的人,子健忍不住将两人对比,沉星铁定是好学生,只有在周遭环境安全下才肯暴露自己最自然的一面,那人却活得太潇洒,自信得让人羡慕有妒忌。
子健觉得自己和沉星很相似,在社会动物园里小心翼翼伪装自己,生怕漏出一点破绽。
十一点半,沉星给子健买来了午饭,不是麻辣烫,瘦肉粥外加梅菜扣肉,白灼上海青,大姨妈加上来回跑,她的面色有些发白,子健的病房里就有另一张床,她顿时渴望着病倒了的人是自己。
临走前,子健叫住了沉星:“中午吃好些,别吃麻辣烫了。”
沉星报以一笑,无奈地摆摆手。回公司的路上,沉星掏出手机,给男友发了条信息:到了没,我肚子好疼。
直到回到公司,男友也没有回复。
公司大门半开着,隔壁的公司的人都凑到门外,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从公司的方向,传来一阵大叫。好不容易挤过人群,沉星看到了照片上的女人,老板的女儿以及他的妻子,还有另一个年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