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苏源是剑宗门下弟子。
独孤鸾是掌门千金。
门里剑法,承的是百年前一个绝世高手,剑术奇才,江湖人称“剑鬼”的男人,白泽。
相传,白泽达到无剑的大境界时,将剑术剑意贯于一炉之中,亲手铸造,打成一把宝剑。此剑有灵,能通透天地。纵然是对剑术一窍不通之人,倘若得到此剑,亦可十杀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白泽对其爱不释手,遂以自己的名字为此剑命名,仙去之前命后人将此剑深藏。
举世皆认为这不过一个传说。
然而,世上却真有这么一把剑,代代相传于祖上曾为白泽弟子的独孤家里。独孤鸾的父亲知道,她也知道。
武林盟会之时,苏源问独孤鸾,世上是不是真有这样一把剑,她,知道不知道。
独孤鸾怔了一下,气极反笑:“苏源,你说这话出来,你的良心就不痛么?”
苏源直视她,轻叹道:“独孤,你该信我的。”
独孤鸾冷笑道:“好,那你就解释。”
手指往剑鞘上一叩。
苏源伸手摩挲着她的眼角,郑重地开口:“独孤鸾,我喜欢你。”
7
苏源是个学剑的好料子,被掌门以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然而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虽然在弟子堆中算得拔尖,却绝对算不上天纵奇才。
真正的奇才,是个小丫头。
苏源六岁入门开始练剑,年至十五,终于将苍溪九式十成威力发挥出七成有余,算得上两三代弟子里的唯一一人。
然而这个小丫头小他两岁,练剑只六年余,与他比试,竟丝毫不落下风。
第一回败在她手上时,苏源心想,完了。
这辈子都别想在这小丫头面前抬头做人了。
8
剑宗门的掌门人死的那一天,正是明晃晃的六月伏日,太阳毒得吓人。苏源捧着半边西瓜,一边吃,一边含混地和几个师弟说剑。苏源口才甚好,刻板剑谱,生生被他说出来一场武侠大战。正待正派大侠一片剑花挽出,剑上一记“逐日”扑向那邪道门面时,头顶上饱含嗤笑地飘出一句“错了”。
苏源一口西瓜呛了气。
几个师弟连忙扑上来给他拍背。苏源推开他们,上指身后巨木的浓荫,大怒道:“有本事就下来过两招!”
一袭劲装的小丫头翻身而下,朗声笑道:“好!”言罢剑锋一挑,扑扑两根树枝落下来,长短仿佛,粗细相当。
苏源见这一招,心头暗叫不好。然而大话已出,却是无法收回,只得绑了袖子,收拢下摆,拾起树枝,摆好了架势。
小丫头道:“我既然说你错了,那我便演给你看。我做那个邪魔,你就学那正派大侠,最后五招,我们来过一遍。”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动,便是斜削而来。苏源回撤护住,一挡之后,即刻移步挑出一剑——
小丫头矮身避过,展臂平刺。苏源当即闪退,施轻功点到她身后,手腕运力便刺——然而她身形即刻闪过,悬之又悬地躲了开去。
几个师弟看得大气不敢出。
苏源立步,隔着三五步看向那丫头,忽然提起飞扑,一片剑花挥出,恍惚间竟是有数柄利刃刺来。她却分毫不动,待苏源近身一刹,足尖一点,竟腾起数尺,接着一棒向他脑门挥来——
“你输了!”她凌空扔了树枝,放声大笑。
苏源颓然掷了树枝,看着几个目瞪口呆的师弟,更觉心情抑郁,挥手道:“你们都散了吧。”
几个师弟相互看看,惊疑不定道:“苏师兄,这是……”
“呀,原来你姓苏啊。”劲装的小丫头含着笑漫声打断。
苏源狠狠哼出一声,冲那堆师弟瞪了一眼,暴躁道:“都该散了吧?!”
小丫头又是笑吟吟地打岔:“恼羞成怒?生什么气嘛。你知道我姓什么我也没生气……难不成是因为输了?可是你不该输习惯了吗——”
“独孤!”苏源又羞又愤,大声。
独孤轻轻掩嘴,分外得意地眉眼弯弯。
苏源斜眼去瞟那几个师弟,只见他们很是识相地低头,作耳聋眼瞎状。
他偷偷地瞪了独孤一眼。
独孤忽然道:“咦?跑来那个是不是你师弟?”
苏源悄声嗤道:“大惊小怪。”但还是顺着独孤的目光往后看。果然看见一个白衣的少年,顶着烈日狂奔而来,到近了,才看见他一脸的泪汗交错。
苏源一惊,脊骨猝然间寒意凛冽。
师弟踉跄地跑到苏源面前,苏源还来不及伸手去扶,便看他猛地扑倒。
“师兄……师兄!”他抽噎着,大喊着,泪如雨下,“师兄,掌门他……逝世了!”
炙夏,午有惊雷。
9
独孤鸾的父亲死在与人比武之中。百步十招,惊天破地,直至最后一招“逐日”。
如苏源说的。
如独孤鸾做的。
苏源觉得,这一切,仿佛命运。
那一年独孤鸾十五岁。她哭倒在他边上时,苏源才恍然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小丫头了。
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小男孩,因为打输了可以气得不吃饭、整日不说话——
他将成为掌门。
可成为掌门也未必有用,江湖那么大,武林那么复杂,成为掌门,也未必保护得了谁。
他要成为,武林之主。
10
听完他的解释,独孤鸾蓦地怔住了,接着双颊腾地红起来。
苏源继续道:“所以,我想保护你。”
掌门的忽然离世,对整个门派不啻巨大的打击。还好苏源在弟子辈就略通几分门派事务,所以代理掌门时,借着点师叔的力,还有点前掌门的余威,以及自身几分小聪明,倒还没有惹出什么大乱子。
但他有近三个月没看见那个小丫头。
她是前掌门的女儿,并未拜入剑宗门下,所以一直住在前掌门的私宅里,苏源相见也见不着。
他忽地想起,相识这十多年来,两人往往是聚少离多,数月碰见一次,牙尖嘴利,拳脚相加,接着又是一日日地练功、练功、练功。
只是,苏源从未有这样一次,想她到心慌。
这样过了三个月,到局势渐定的时候,那个小丫头才重新现身,一人一剑,一身白衣。
三个月,她忽然地瘦下去。
她看着他,目光静静,轻声道:“我能在门派里继续住下去么?”
苏源一时没料到她问这个。
她道:“虽然房子是……先父的,但地毕竟是门派的,所以我……”
苏源忙道:“随你去住。”
她轻轻点了点头,就往外走。苏源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他忽然道:“喂。”
小丫头回头站住脚,回头看他。
苏源道:“我叫苏源。”
她微微地一怔,眨了眨眼,眸中忽然闪过微弱的笑意,仿佛细雪沾枝。
她说:“嗯。”顿了顿道:“我知道了。”
“三年前,掌门辞世。以前我一直以为武艺高强便可以护着别人,然而那时我才知道,武艺高强,绝非强大……”
“我想能同你走下去,至少是不用怕什么地走下去。然而剑宗一门确实不够大,亦不够强,所以我想,或许武林盟可以?”
苏源看着独孤鸾,声音有一点点发颤。
“这才是我去参加武林盟会的原因……”
11
车轮骨碌碌地转。马蹄嗒嗒儿,沿路西去。苏源偷偷拿眼角余光瞄身旁的少女。她依旧是一袭劲装,不施粉黛,抱剑斜倚着马车壁小憩。
昨夜启程前夕,她忽然来敲了苏源的房门,说要和他同与武林盟会。
一直心慌至今。
苏源看了她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喂。”话一出口才不知道怎样喊她。
少女皱了皱眉,闭着眼,语声带冷道
“你可以叫我独孤。”
苏源忙应下来。
独孤微微皱着眉:
“有事么?”
“没,就想问问,你……呃,去武林盟会,是要做什么?”
独孤睁开眼,看了他一会儿,又闭上眼睛,怠然道
“你管这个做什么?”
顿了顿,懒声说
“增长见识,参会豪杰,不行么?”
苏源挠了挠脑袋,讪讪道
“可以。”想了想,觉得与其不够热情,又加重
“当然可以!非常欢迎!”
独孤轻轻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源小小地有点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