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

2019-01-17 12:05:45

世情

半月前,西南见了个老熟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周围风平浪静,西南却日夜难安,他眼中的世界暗流涌动。熬了数个通宵后,他决定离开闲村,躲回老家去。

闲村归属于隐匿于荒漠的金城,地险,金城规划局对闲村垂涎已久,但始终啃不动。住在金城里的一大帮人物,望着巨额拆补金干着急。

这个遍布七彩屋顶的偏远山村,经常莫名其妙的霸占资讯热搜榜。

3周前,玩跑酷的年轻人在闲村断崖上胡刻,共同体专家认定那些符号是系外之物,年轻人郑重的对媒体透露,拿破仑在公元1800年亲自教会他书写这些符号。

2周前,顶级导演在闲村剃度后表示,他要拍一部画面静止的商业电影,除了打破票房纪录更要凭借它首夺奥斯卡。

1周前,粉丝千万的生物学大神入住闲村,宣称找到了除杂交和转基因之外,新的驯服植物的手段,但大神自称淡泊名利根本不想拿诺贝尔奖,所以要等自己死后才公布。

跟追剧一样,金城民众都在猜,本周闲村会因为什么事再上热搜榜。西南可没那闲功夫,他正忙着毫无仪式感的告别。

闲村西头,有间满是涂鸦的土屋。须发男在窗前画画,房门吱嘎一声开了,他也没停手。西南疾步走到画架前,简明说完来意。须发男才搁下笔,不自然的挠头,问:“什么时候走?我,呃,也去送送你。”

“马上。”

“现在!”须发男面露难色:“嗻!才画一半。我特别有感觉……今天,所以。”

“没事,老梵,画更重要。”

“对,画是我的命。”须发男惆怅的摇头,又说:“其实离开闲村是件好事,那些走掉的都发了大财。”

“我发不了财。”西南脱口而出。

“是吗?”须发男总算露出点笑意,说:“我经常蹭你的饭,你要是以后还回闲村,我也请你吃顿好的。”

“行。”

“保重。”须发男拿起笔,盯着画板说:“记得关门。”

在闲村住了十年,诀别前,西南打算跟所有的熟人道别,包括之前干过架的非洲小伙穆罗巴。

据说,穆罗巴从小加入童子军,混到挺高的军衔,将近两米的他壮的像天鼎星人。闲村的青年习惯喊他魔兽。

当时两人都挂了彩,打完架却聊个不停,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穆罗巴搞来慕尼黑啤酒,西南烤上家乡的麻辣香肠。

推杯换盏后,两个游子用怪异的腔调掏心窝子。穆罗巴的大嘴沾满啤酒泡,说是梦见自己的灵魂是飞翔的白雕,才决然的放下武器离开战火煎熬的家乡,开始不断挑战翼装滑翔的速度极限。就算哪天摔死了,至少也算只游隼,而不是鬣狗。

西南也多喝了两罐,借着酒劲把压在心底模糊不堪的理想讲出来,无所谓,反正对方也听不太懂。酒总也喝不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大翻各自的老黄历。

西南残存的一丝清醒,让他把祖上曾是盘踞山寨的强人这事咽回肚子里。今天是魔兽的神圣飞行日,不然他说肯定来送行。

小道清冷,西南独自出村。他两手空空,只背着一个旧蛇皮袋,别的行囊全送给了村里人。铝质拉杆箱,送给会唱冷门古戏的风清扬;超轻的负重背包,送给要建野菜博物馆的小崔;

防水的大号军用袋,送给为寄居蟹拍写真的老潘。十年前买的蛇皮袋,装完紧要东西还有富余,破旧的样式说不定还能打一打掩护。

西南走的很慢,上衣兜里清香怡人的柠檬叶一直拽着他。叶子不是他摘的,明美每天都在他窗台上摆出各种叶片画儿。西南明白她的意思,却一直装糊涂。她是闲村里唯一不知道自己要走的熟人。

明美长得漂亮,善歌舞会演戏。今天她要横穿金城去试镜,走的很早。西南记得特别清楚,这是她第691次试镜,却从没上过戏。

她喝醉后跟西南说,演员的机会说破了是交换,就看你舍不舍得换。西南知道她会倔强到老,想帮她却无能为力。柠檬叶清香,诱出感伤。

村口的土坡上,有间外墙贴满各种报纸的木屋,门上的牌子写着开元社3个字。里面住的是几个矮胖中年男,生活一个比一个懒散,但贴报纸又都很勤快。

开元社的剪报保证每天都换新,贴上去的纸估计比木墙还要厚。平时西南就爱到开元社读报,围着木屋走一圈就算尽知天下事了。临走之前,忍不住再去转一圈。

渣滓村的新闻,总是放在金城报纸的显眼位置。渣滓村其实就是闲村,只不过媒体习惯用渣滓村代替。也难怪媒体这样叫,在闲村里除了老小,青壮年全是外来户。

这些外来户自称寻梦者,他们肤色各异、信仰各异、取向各异,一个个背井离乡,最终淹没于此。那些色彩缤纷的梦,被局外人唾弃为荒唐。

浪荡在金城清北街的吟游诗人曾说过:仰望地多半是梦碎处。西南开始相信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的梦,碎了。

西南眉头紧锁,费力的掏出手机。两个重要电话上火车前必须打,但怎么说还没想好。他盯着手机,感觉胸闷气短,双手止不住的抖,稀里糊涂中误拨了一个号码。电话即刻接通,他哪敢掐断。脖子一下僵住,透不过气,跟断头台上的死囚差不多。

“谁!”听筒里传出熟悉的烟嗓。

“我,西……南。”他虽不善言辞,但并不结巴,脸色变的惨白:“呃,那,那包东西……”

“废物!你他妈的,坏了我的事儿!”语气恶劣的叱责打断了他。

“我想……”西南刚张嘴又被打断。

“那包东西最好扔海里!还有你,也一起跳进去。不然,会有人来帮你。糙!”听筒差点被震破。嘀!听见断线提示音,西南才长出一口气。他从小嘴笨,感觉说话比登天还难。

手机机敏的自锁后,黑屏里映出一张看不清楚的脸,似乎激动的朝自己喊话,却听不见声音。他收好手机,低声自语:“保佑。”

西南连续换乘公交,来到离村较远的地铁新三板站,这里安检很松不是秘密。车站附近是密集的安置或廉租房,近几年人流涌进新三板,早晚都很热闹。西南在进站口附近休息,他拨通了另一个重要电话。

“喂!”应答很含糊。

“易卯,我是西南。”他压低嗓子。

“嗯,睡觉呢。”

“我今天的火车,明天到。明天下午去找你。”

“好,挂了啊。”

“等等!有包东西,呃,想在你那儿存一段时间。你,方便吗?”问完,西南的呼吸变得急促。

“好,挂了。”

西南吐出躁气,收好电话,又仔细检查袋口和线缝。包挺沉本打算多歇会儿,突然发现被几个刺纹青年围住。不敢多想,他背起袋子就走。急促的脚步声跟上来。

其中一个从侧面拉住西南的手,脸上堆着油腻的假笑说:“兄弟,想发财吗?”

“不想。”西南轻易的挣脱。

“教你轻松发大财!”小青年又伸出纹着兽牙的手拉拽。

“让开!”西南大声的警告。

“千载难逢啊!兄弟。”小青年像是英超后卫,卡位巧妙。

西南停下来,说的很坚决:“我不想发财。”

“兄弟,来吧。保准一夜暴富!”小青年只顾翻舌头,气味浓烈的唾沫横飞。

西南用手背擦脸,腰背一紧说道:“你妈想一夜暴富,你找她去。”出村到现在,第三次遇到“入世财神”,谁知道那是些什么鬼。他说完护好袋子走的更快。

“机不可失,兄弟!”小青年不再假笑,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流氓嘴脸,拖住西南的蛇皮袋。

“别拽包!”西南吼出一嗓子。见对方没有撒手的意思,利落的把包卸在地上,对小青年说:“该我发财是吧?那你知道,你该干嘛?”

“这不就聊上了!兄弟,我听着呢。”小青年轻搓脖子,故意露出身上纹的凶兽。

西南扫视周围,没有第三个人。包围他的青年全都退回远处,可能不是一拨的,或者有接业务的秩序。他问小青年:“你腿脚好吗?”

“我,哼哼!经常负重两公里。”小青年颇为得意。

“好。往西600米……记住方向!正西,那是赤脚医院!”西南说完捏起拳头。

“什么意思!想动手,来呀……哎哟!真打……停!救命!”不拽蛇皮袋,小青年不至于挨打,兔子急了也会咬狗。西南懂技巧,教训或搏命的力道跟落拳不同。

他摘下破手套扔进垃圾桶,小兰十年前送的生日手套被骗子的脸崩烂掉。分手十年,还在用初恋送的礼物,纯粹因为口袋里没钱。今天算是了断干净。

他仔细检查蛇皮袋,继续朝前走。

最近风向有点乱,新三板地铁口很冷。西南迎风回望,恋恋不舍,确切的说是舍不得某人。但他明白,爱情暂时属于奢侈品。

进站后,西南才发现零钱没了。翻遍裤兜也没找到,估计是动手时丢的。他叹着气把手伸进外套内兜,看架势像要从怀里掏枪,兜里除了旧U盘,那叠3毫米厚的红钞就是他的全部身家。

身后排队的人都嫌弃的瞄着旧蛇皮袋,刻意保持距离。西南刚拿到地铁票,两个中年人就开始嚷嚷:“快走!别磨蹭!”

“对不起。”西南面无表情。这十年,他说过太多对不起,离开金城前多几句也无妨。

西南在站台上警觉的张望,这才意识到旧蛇皮袋太刺眼,视线内的人似乎都在瞅自己。屏显去火车站的车还要等9分钟,他果断的转到扶梯背面的砸口排队。

“帅哥,扫码送黄金。”跟他搭话的姑娘显小。但西南一向辨不清女人的年龄,当年就没看出小兰大他3岁。

“对不起。”西南厌恶打过鸡血的自来熟,特别是教发财或扫码的人。对方是女孩,才用对不起表示拒绝。

“免费的,扫码就送。”女孩业务熟练。

“不用。”西南使劲摆手,换到旁边一格排队。

女孩挺执着,小跑跟过来:“帅哥,扫吧!白送金子。”

西南实在烦了,弹出中指:“你要吗?不扫码。”

“流氓!”姑娘骂完就走,脸不红很淡定。

周围等车的人躁动起来。“蛇皮袋真龌龊!”“满脑子的毛片!”“将来准是祸害!”西南并不还嘴,本地人嘲讽外地人时,总能瞬间结成信仰一致的整体。他压着火,再换两格排队。

上车后,西南站在门边,视线停在窗外。隧道昏灯很温暖,枯树和房很友善,城市欢迎您的字牌还有一部分是红的。他喜欢金城,即便她并不完美。但大人物们认定金城已完美至极,他们聚集在城市中心撒钱,别的区域统统被视为失败者。

令人费解的是,那些被定义成的失败者中,绝大部分也认定自己就是彻底的失败者。西南并不赞同那些浮躁的定义,成功具体指什么,他还要好好想想。

“兄弟,让个地儿行吗?”背后一个男的很客气的问他。

“怎么?”西南警觉的扭头反问。

“对不起!你能挪一下吗?我搁点东西。”这男的语速很快:“我两顿没吃了,今儿的饭钱就指着这一趟。行个方便,谢谢!”

“行。”西南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先答应下来,因为对方也是个说对不起的主。

那男的戴着泛黄的白鸭舌,帽檐左边别一枚岔色的铜戒,说完谢谢张嘴就唱:“降生于迷途,不拜教父,硬币或龟骨,指条明路。安魂曲悠扬,鲜血涂墙,老鼠或蟑螂,挤满殿堂。辗转,虚晃,风啸,浪荡。

愚世偷生,不思刘邦。铁线驱使螳螂挥舞镰刀,去上市;太公做窝垂钓遍洒美刀,成天使……”

磨到掉皮的烂吉它弹出了花,贴满车票的旧音箱呼呼扎扎。音乐充斥整个车厢,招来的全是叫骂。“神经病!闭嘴!”“快打110!”“保安!保安!”

赶来的特勤遭遇抵抗,马上抽出器械展示硬实力。他们摔破音箱扯断琴弦,车一到站就把鸭舌帽带走。西南本想上前制止暴力,哪怕说句公道话,但只能想想而已。

如果被视为扰乱治安的同伙,肯定进局子,到时候不但错过火车,蛇皮袋里的东西也会暴露。难怪没刊发的书上说,只有绝对的无产者,才能展示纯粹的正义。

车厢里的掌声整齐而热烈,犹如欧冠捧杯后的庆祝集会,人人都用导师般的腔调说话:“艺术必须遵循血统和传承,傻鸟!忘了祖宗是谁!”“音乐从来就是奢侈品,唉!被这帮土火糟践坏喽!”当然,也有更粗俗的导师:“唱的什么狗屁!”

西南听不下去,连换三节车厢,还是站在玻璃门边。窗外,隧道灯微弱,像流星划过。

“帅哥!扫码……”背后搭话的女孩拉了蛇皮袋。

“扫个屁!滚!”西南猛甩袋子,脱口就是恶骂。

女孩吓的手一抖,电话摔在地上。她不是站台上那女孩,但在西南眼中都一样,阴险狡诈的局托儿。世界怎么了,蹦出那么多骗子。相比萧条的实业,骗子行业真是空前繁荣。那堆手机零件,让车厢炸开锅。

围观者义正言辞的责骂西南,似乎人多就能顺理成章的代表正义。“堵住他!让他赔!”“对,别想跑!蛇皮袋真恶心!”“土逼!肯定连农转非都不是,别在这儿待!给文明抹黑!”

西南被众人鄙视,也鄙视着众人。自己惹的事,躲不开了。他极力控制情绪,反复默念:别怒,别怒。

女孩的演技配得上奖杯,垂头滴泪,那种无声的抽泣让人看着心软。发现她衣服上有两个补丁后,西南有些自责,赶紧说:“我赔你手机。”

“不用。”女孩试图重组那堆零件。

“你说个数,我赔钱。”西南做好破产的准备。

“必须赔!”旁边的老太婆怒瞪西南,拿手指着鼻尖吼:“你这种人!我还不知道!车一到站就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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