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审室，庭审当日
那天夏衍去孙河家，带回来的是穆梓的档案，更准确的说，是实验记录。与宫城的那本记录乔乔的日记，十分相似。那份文件是孔沫从海奥森的实验室偷出来的。就是因为这份文件，海奥森发现了孔沫暗中调查的事，因此才先下手为强败坏孔沫的声誉。也许，海奥森不是没想过将孔沫灭口，只不过有人先了他们一步。
“孔沫那本缺了页的笔记里，有很多X菌群制药的记载，她也是想到这其中的联系吧？”谢雨桐说道。
“她没写详尽的资料，不能准确判断药物的特性。出于对报道负责的考虑，她才一直没有披露这份文件。她是个负责任的记者，肯定不想因为自己的推测引起社会的恐慌。她坚持追查红河村的水污染案，是和我们一样的，想从另一个突破口入手，查封海奥森。”夏衍说道。
“可奇怪的是，红河村的人饮用被海奥森污染的河水，为什么没有出现病症呢？”
“不排除是污水里的有毒成分含量过低。鱼对这种物质很敏感，但人就不一定了。而且海奥森的实验药物与X03A也不一样，穆梓的智力和味觉都没有受到损害。可见，海奥森在研制的药物，要比荷月湾那些小作坊要高级。”
海奥森忌惮孔沫拿到的这份资料，因此攻击孔沫，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对穆梓下手呢？这是谢雨桐和调查组的所有人都没有想清楚的一个问题。
“对了，邱衡的那份原始的《水质检验报告》你带来了吗？”谢雨桐问道。
“当然带来了，给。红河村的张氏造纸厂确实对红河水造成了污染……但从海奥森的排污口采集的污水中，也检测到相似的污染成分。可以说，造纸厂的存在，是给海奥森做了掩护。”
“海奥森会把实验室设在一个山村里，恐怕也是利用了这一点。”“我去清林环评问过了，邱衡在当初的庭审之后把留档的水样都销毁了，他就是怕自己穿帮。不然的话，能再做一次检测是最稳妥的。”
“没办法，庭审上见招拆招吧。”谢雨桐叹了口气道。
“加油，我和小梓都会为你助威的。”
民事法庭，十点整。
“海奥森保健品公司侵犯孔沫名誉权案，正式开庭审理。首先，有原告律师陈述诉讼请求。”
“我受孔沫女士养子穆梓委托，全权代理本案。去年7月到8月间，孔沫女士因红河水污染案前往红河村调查采访。调查期间，孔沫女士发现，造成红河水污染的并不只有造纸厂。海奥森保健品公司设在红河村的实验室也是污染源。在对海奥森的污水采集并化验后，孔沫先后刊发了两篇新闻稿，揭露这一事实。海奥森公司见到报道，诬告孔沫捏造虚假新闻，损害其公司商业声誉。庭审前，海奥森又通过威逼利诱的手段，令案件关键证人邱衡当场翻供，导致孔沫败诉。孔沫因此背负捏造虚假新闻的污名，并被其供职的蓝天新闻网开除。综上，海奥森保健品公司侵害了孔沫女士的名誉权。我方要求海奥森保健品公司在权威媒体上澄清事实，公开道歉，恢复孔沫女士的名誉！”
“被告对原告的陈述是否有异议？”
“本案的委托人，海奥森保健品公司法定代表人秦善，因身体原因无法出庭，本案由本人全权代理。”刘威说道。“去年7月到8月间，孔沫女士发表的关于红河水污染案的报道，引发了海奥森保健品公司的高度关注。经内部调查，海奥森保健品公司认为，其实验室排放的污水符合排放标准，并未造成污染。而孔沫质疑海奥森的依据，出自清林环评的研究员邱衡。邱衡上大学时曾有过代笔论文的学术不端的行为，工作后又暗中进行致幻剂的制造与销售。海奥森公司质疑该研究员的专业能力与职业道德，因此认为他出具的检验报告不可信。庭审现场，邱衡也承认与孔沫有过金钱往来，法庭因此认定邱衡的报告不可信，孔沫报道失真。综上，我认为损害商业信誉案的判决是公正的。或许是有人侵犯了孔沫的名誉权，但那绝对不是海奥森，我方只是正当维权。”
“反对！法庭认为邱衡报告不可信，是因为邱衡在庭审时谎称孔沫贿赂他伪造数据。但他的这套说辞，是在他人的威逼下编造的谎言。邱衡交代，庭审前，巴德尔律所的罗宇曾找过他面谈。罗宇利用邱衡交易致幻剂时被拍下的照片做要挟，让邱衡谎称自己的报告数据造假。真正操纵证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代理律师你所在的巴德尔律所。以及你的委托人，海奥森保健品公司。除此之外，我也想请问代理律师，贵所拿到违法交易的证据，为何不及时向警方举报！你们以此要挟证人，是知法犯法。”
“所谓的交易照片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像，不足以成为像警方举报的证据。也就是邱衡自己做贼心虚，才会被那些照片吓唬住。在这件事上，我司的罗宇律师只是用一些小小的技巧调查真相而已。收受了孔沫贿赂的话，可是邱衡自己说的，与罗宇无关。”
“这么说，代理律师也承认罗宇曾经私下接触，并要挟对方了？”“嘁，一不小心说错话了。无论我方律师是否接触过邱衡，邱衡收了孔沫的钱是不争的事实。”
“反对！孔沫给邱衡的钱，并非贿赂，而是出于人道主义和善良本性的借款。”谢雨桐拿出那份邱衡拍照的借据。“这是孔沫借给邱衡钱的借据照片。这证明，他们之间所谓的金钱往来并非贿赂，而是一笔借款。而且借款发生的时间是在邱衡检测报告完成之后。所以，根本不存在孔沫花钱买通邱衡制造假数据的情况。邱衡的原始《水质检验报告》是真实有效的。”
“反对，孔沫可以先许诺借款，以此要挟邱衡。邱衡父亲病重急需用钱，孔沫愿意借，对邱衡来说就是救命稻草。他要是不答应孔沫，就可能得不到借款，耽误父亲的病情。因此，邱衡被迫篡改数据的可能依旧存在。”
“反对，代理律师，你所说的这种可能性全部都是你的主观臆断，你有证据吗？”
“嘁……就算排除金钱交易的可能，邱衡本人学术不端，违法法律贩卖致幻剂是事实。这种人出具的检验报告，其数据根本不足取信。除非清林环评能够提供水样，对这份报告进行复查，否则的话，哼哼……用这份报告质疑海奥森公司排放污水污染环境，是不足以成立的。可惜啊，清林环评没有留下化验的水样，你是不可能复验的了。”
“原告律师，本案认为被告的质疑成立。你还有其他证据证明邱衡出具的原始报告可信吗？”
“当然有。正如被告代理律师所说，邱衡道德水平确实地下，那么他作出违法行为的动机，是否恰恰可以暴露事情的真相呢？”
“你什么意思？”
“邱衡在得知孔沫将要上诉后，唯恐孔沫胜诉，从而证明他在一审时做了伪证。因此，他曾试图阻挠孔沫获得胜诉的证据，为了达到这一目的，邱衡前往红河村，盗取孙河家养着的变异红心鱼。邱衡在盗窃时被当场抓获，并留有案底。如果邱衡的报告本身就是不可信的，那他自己应该很清楚，海奥森并没有造成污染。事实摆在这里，孔沫无论怎么上诉都会败诉，他又何必铤而走险？除此之外，邱衡还销毁了清林环评留存的水样，他就是怕有人复验发现报告数据是真实的。”
“反对，我查过邱衡留在警局的案底，他说他去盗窃不是为了阻挠孔沫上诉。他其实就是觉得变异的红心鱼很稀有，想偷来卖钱。”
“反对，我有证据证明邱衡的真实动机。邱衡的供词中清楚记录，邱衡是从孔沫处得知变异红心鱼的存在的。正因为邱衡的检验报告是真实的，所以邱衡很清楚被污染的水造成的危害。他就是怕孔沫凭借变异红心鱼逆风翻盘，才去实施盗窃的。”
“原告代理律师的推论成立，本庭认为邱衡出具的原始报告可以采信。”
“即便如此，海奥森公司在损害商业信誉案胜诉后，只要求了孔沫道歉，并未索赔。但孔沫一直拒绝道歉，所以，那一次的庭审虽然以孔沫败诉告终，却没有对她造成不利影响。我认为，这并不构成侵犯名誉权。”
“反对，诬告和败诉对孔沫的名誉造成了实质的影响。因为官司败诉，舆论的风向一边倒，纷纷指责孔沫捏造虚假的新闻，并牵连了孔沫公司的名誉。据此，孔沫所在的蓝天新闻网以‘捏造虚假新闻，损害公司名誉’为由解雇了孔沫。这如果都不算不利影响，还有什么算不利影响。难道被告律师想说，孔沫的被解雇，是海奥森买通蓝天新闻网实施的打击报复，并非名誉侵权？”
“你不要信口雌黄！原告代理律师，孔沫去世那么久了，你突然跳出来替她翻案，究竟目的何在？我听说孔沫收养的那个孩子患有自闭症，你该不会想为那孩子要一笔治疗费吧？如果是这样，我们不如庭外和解，私下商谈，怎么样？赔偿金嘛……好商量。”
“被告代理律师，你不要异想天开，更不要以你自己的价值观揣度他人。钱，绝不是万能的。”
“你！”
“正因为孔沫已经故去，这场诉讼才格外有意义。我们为逝去的人恢复名誉，不仅仅是还逝者一个公道，更是要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我方坚持诉讼的目的，是为了告诉更多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公平和正义在。绝没有人可以枉顾事实颠倒黑白，正义就算是迟到，也一定不会缺席。孔沫不在了，但穆梓还在，他成长的路还很长。这一份对真相和正义的坚持，会让穆梓一生受益。”这也是谢雨桐从事律师这一职业，永远不会动摇的信念。“被告代理律师，赔偿金是你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公开道歉也绝不可少。我方绝不接受庭外和解，这张判决书，我要定了！”
“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经过法庭辩论，本庭认为邱衡所出具的原始《水质检验报告》数据可信。因此，孔沫对海奥森污染红河水进行的相关报道并不失真。此前，海奥森保健品公司诉孔沫侵害商业信誉案，因关键证人及证物发生变化，庭审结果有待复议。本庭宣判，海奥森保健品公司侵犯孔沫名誉权事实清楚。本庭支持原告的请求，海奥森需在规定期限内向孔沫家属公开道歉，恢复孔沫名誉。”法官最后宣判道。
“居然真的……输给她两次……”刘威郁闷的说道。
“刘威，我奉劝巴德尔律所以后不要再做偷鸡摸狗的勾当。身为律师却带头违反法律，你们不配成为律师。”谢雨桐警告道。
“审判结束，闭庭！”
后记
莫氏心理研究所
虽然秦善还在住院，但海奥森还是在法庭规定期限内发布了道歉声明。有关部门接到了夏衍提交的穆梓的档案，以环境污染为由查封了海奥森并进驻调查。公众并未因此产生怀疑，对这件事的议论也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又是一个周末，NXD调查组的所有人都来到了莫毅的研究所，来送穆梓去首都。
夏衍通过自己的关系，联系了一个计算机专家。那位专家和妻子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穆梓交给他们抚养是最好的选择。
“王翰、邱衡都开始服刑了，刘皓也被蓝天新闻网开除了。小梓，你妈妈的名誉恢复了，你开心吗？姐姐算不算达成了和你的约定，帮你实现了心愿。”谢雨桐笑着对穆梓说道。
刘皓也好，赵芸也好，甚至直接实施了谋害行为的王翰和邱衡……他们都觉得自己只是一念之差释放了一点小小的恶魔，他们都不认为自己该为孔沫的死负责。但，悲剧就是发生了。虽然王翰和邱衡接受了法律的制裁，可刘皓和赵芸并不能完全放在法律之下来衡量。人们总说，法律是不可突破的底线……那在这条底线之上呢？真的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所以，这一场悲剧，究竟是”谁之过与“？
“开心！”穆梓的笑容赶走了谢雨桐纷乱的思绪。他向着谢雨桐张开了手，作出一个要抱抱的姿态。
谢雨桐抱起了穆梓。“哇，小梓变沉了呢。看来在莫医生这里有好好吃饭呢。”
“他很听话，也很配合治疗，身体恢复的很快。”莫毅笑着说道。
谢雨桐抱起穆梓，第一次在这个孩子身上感受到了孩童应有的温软甜蜜。
“这也就是他，非同寻常的天才儿童。换了其他小孩，天天听你讲那些神秘兮兮的话，恐怕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陆靖不屑的说道。
“陆靖，别忘了，你是我的学生。你夸穆梓的时候，是不是也承认了你这个小孩特别笨听不懂话呢？”莫毅反驳道。
“莫毅。”
“我听说整个研究所的数据库都被穆梓翻了个遍。莫毅，需不需要我带你升级一下安全系统？收费嘛，肯定比禾印科技便宜。”夏衍说道。
“聊得差不多了吧，来接孩子的人还等……！！！”卓然还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也许是要告别，小梓的小脸蛋忽然凑了过去。紧接着，一个香甜的索吻落在了谢雨桐的脸上。周围的人全都看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小梓……”谢雨桐吃惊看着穆梓。
“……”所有人无语了。
“天啊，那孩子才多大，太会了吧？”陆靖无语的说道。
“律师姐姐和妈妈一样，都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谢谢你。”穆梓说完，从谢雨桐身上跳了下去。他背起小书包，一手一个拿起装着英短的猫包走了。不远处，他新的爸爸妈妈正笑着对他招手，属于他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离开蓝天市换个环境，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我们走吧，去基地开会。这次的案子虽然告一段落，但还有很多疑点没解开。”卓然说道。
“官方调查并不顺利，我刚得到消息，官方并未在海奥森发现违禁药物。”夏衍说道。
“会是及时转移了吗？”陆靖问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基地吧。”莫毅建议道。
谢雨桐还沉浸在和穆梓的离别伤感中，他们四个倒是立即进入工作状态了。
卓然，夏衍和陆靖各自去取车了，莫毅要回办公室便落在了后面。谢雨桐一直有个疑问想问莫毅，刚好就是现在了。“莫医生，之前你是不是和穆梓说，孔沫给我留了一封信？”
“是，我怕密码筒里藏了关键信息，想快点找到破解的线索。当时穆梓信任的人只有孔沫，我就只好伪造了一封信，让穆梓间接信任你。不过计划执行到一半我就意识到，那个密码筒对穆梓来说不是至关重要的。否则他去福利院的时候不会不带上。留在那间房子里，大概是因为密码筒和那间房子一样，对他来说只有悲伤的回忆吧。”
“可你还是把伪造的信给他了呀，万一被他发现你在骗他怎么办？”
“把信交给他，其实也是我对他心理治疗的一部分。至于骗……”莫毅笑着摇摇头。“被骗与否并不在于那封信是不是真的，而是在于，你到底值不值得孔沫信任。穆梓在意的，也是这一点。只要你证明了自己值得信任，那我就赢了啊。事实证明，我没有赌错，对吗？”
另一处。
“老师，官方调查组没有在海奥森发现违禁品。”简羽说道。
“嗯？呵呵……舍弃他是对的。没人喜欢不听话的狗。你去医院看看他吧，听说他最近状况越来越差了？”
“是的，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可这样做的话，我们恐怕无法甩脱麻烦。”
“简羽啊，哲学里很基本的原理——矛盾的双方是同时存在的。彻底消灭对方未必是上佳之选，我们要的，只是时间的主导权而已。”
简羽沉默了片刻，向他的老师提出了一个建议。“或许，我们可以放出一些，那个人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