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姗初来小镇上学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瘦瘦弱弱的，完全不像念初中的样子，倒像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儿。
这日，放中午学后，她将午饭打好了就拎着饭盒过去教学楼二楼，寻找正在念初二的妹妹阿娣。
路上，她恰好遇上妹妹的班主任杨老师，于是，她就停了下来问候。
“杨老师……”声音也带了点怯弱。
杨老师告诉她说：“你外婆来了，正在你舅舅的教师宿舍里……”
阿姗一听连谢谢都忘了说，就双手紧捧住饭盒，脚步慌张的往南面的教师宿舍楼跑去，却在经过学校的大门口时，看到铁门外一个熟悉的佝偻背影。
她停下脚步，愣愣的望着那身影在视线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拐角。
她咬住双唇，连同那些哽咽在喉的声息。
纤细的手不禁紧抱住犹带着余温的铁饭盒，然后慢慢地扭过身子准备往回走。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姐’。
她无声的吞咽苦涩，回头。
“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
斑驳的墙角边，一个浸润在夕阳余晖里的娇小身影，徐徐而来，将她纤长的身影在金色的光线里拉扯得绵长绵长。
“姐，我听说外婆来了，是真的吗？”妹妹阿娣激动的问她。
“没有的事，如果外婆真的来了，又怎么会不见咱们呢！我们去吃饭吧！”阿姗语气故作轻松骗她说。
“嗯！说的也是！”阿娣却好像相信了，夺过她手中饭盒说：“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阿姗望着妹妹故作夸张的语言动作，微微一笑，一颗早懂人情世故的心灵仿若被夕阳笼罩下的校园，暖意融融。
她嗅了嗅空气里飘荡的玉兰花的馨甜，然后走过去牵起妹妹的手，“走吧！”
她对自己说，这样也挺好的，起码她还可以念书，不用像哥哥姐姐们那样早早地就跟着别人出去打工赚钱了，她该知足了，不是吗？
第二天中午，阿姗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同桌忽然问起她，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她在心里感到奇怪，还没到周末呢，怎么就回家吃饭？
她家离镇子有点远，平时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可回去家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只剩爷奶，加上她和妹妹两人。
平日她们不在家，爷奶随便吃点节俭得很，哪里来的饭菜等她回去啊？
于是，她也冷冷清清地说了两个字，“不回。”
放晚学的时候，舅舅喊住了她，让她在他宿舍楼下等一会。
半晌后，舅舅下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黑色胶袋，说是粽子。
“你们姐妹俩留着冬至一人吃一个。”
她什么也没问，也不接东西，只是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终是舅舅看不过去，挽起她的手把东西往怀她里一塞，然后掉头走了，跨过几步又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还是决然而去。
原来今天是冬至啊，她还真不知道呢，都说冬至大过年，可她从来不觉得。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呢？应该是从爸妈出去打工的日子开始算起吧。
从那时起她就不曾好好地过冬至了，记得以往家里每年都有冬至吃粽子的习惯，可如今这样的境况，其实过不过冬至，对她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其实舅舅没必要这样，他的难处，她明白，也可以理解，毕竟兄弟姐妹那么多，他顾这个不帮那个，大家心里会有怨言。
所以她不怪谁。
去到阿娣教室的时候，阿娣不在。
她的同学告诉她说，阿娣出去了，原本是请假的，可是老师没批她假条，不知道她怎么出去的。
听得阿姗心里一慌，立马扔下东西，跑到校门口。
可是哪里有阿娣的人影？
她只好守在校门口等她，眼看天色起来越晚，阿姗的心里就越发堵得慌，她想到妹妹才刚到镇上来念书，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什么事……
她在心里假设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去教师宿舍楼跟老师请假。
班主任不批，说太晚了，外出不安全。
最后，是她慌得憋不住了，又跑去向舅舅求救。
舅舅一家子正在吃饭，看到她慌慌张张地过来，舅妈边往嘴里塞东西，边故作热情说：“阿姗，我还说呢，怎么都不见你们姐妹俩的，现在过来了，来，赶紧来吃饭，晚了，可就没份了。”
话说完却不见动静。
阿姗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向舅舅哀求：“舅，带我出学校吧。”
后来，找到阿娣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修铃响过后。
可阿姗什么都顾不得，她一看到阿娣就急得一把抱住她，然后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流着眼泪。
“姐，你看，这是什么？”
阿娣似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她怯怯地举起手中的物什来讨好她。
阿姗看过去，两个箬叶包裹成三角形的粽子正在她手里轻轻地晃动着。
阿姗二话不说地夺过粽子，狠狠地掷到地上，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一连几天，她没有跟阿娣说话，事情一直延续到周末回了家。
平时姐妹俩的睡前闲聊时间，也变成了她一声不吭地闷到被窝里，阿娣怯怯地喊了一声，“姐……”
阿姗也没有理会她，扯过被子一把蒙住了头，阿娣也跟着扯过被子把自己的身子缩进去。
好一会儿后，只听漆黑的夜里响起一个闷闷的声音，“我知道错了，你不要不跟我说话好不好，姐？”
被子里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你根本就不懂路，还跟着别人到处跑，万一他们把你弄丢了怎么办？”
“不会的，姐，就算我迷路了，我知道你也一定会找到我的，再说你又怎么会把我弄丢呢？”
阿姗无声地叹了一声，“睡过来一点！”
说着她就往里侧挪了挪位置。
阿娣心里喜滋滋的靠过来，“好的，姐。”声音里透着一丝喜悦。
姐妹两人一时无语，静静安睡，过了一会阿姗却听到有说话声。
“姐，我知道，就算我迷路了，你也一定会找到我带我回家的，是不是？”
这一句话阿娣说得极低极低，好像在梦呓语，如果不细听还听不真切，但是阿姗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儿，身侧就传来了阿娣均匀的呼吸声，阿姗却是毫无睡意。
她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眼前漆黑的世界。
她心里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她只是其中一只飘浮其中的蜉蚁，苍茫天地，她找不到解救的出口，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吞没，直至沦陷。
不过，阿娣，你放心，就算你迷路了，我也一定会找到你，带你回家的！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迷路了，有谁带我回家呢？
想到这里，阿姗忽然觉得心尖有点生疼，有些发闷，最后她带着这个想法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晚，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阿爸阿妈带着大姐二姐还有哥哥他们回来了，她听到阿爸说，这次回来他再也不出去外面打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