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修复师 之 胎光

2022-07-06 21:02:03

志异

被欲望和恐惧摧毁了的灵魂,是否还会再有人喜欢?

01

天上挂着一轮满月,李钰站在餐厅门口,望着皎白月盘上那抹淡淡的红,深吸了一口气。

“希望这单生意谈得顺利。”

李钰单手推开略有些沉的餐厅大门,大步跨进去,大门缓缓关闭,将深秋的寒气隔绝在外。“身穿红色高领毛衣的年轻女性。”他心里默念,目光缓缓在餐厅里扫过,直到看见坐在窗边的那个女人。

李钰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的时候,女人正盯着手里的水杯愣神。看见李钰坐下,女人抬起头来,失神的眼睛突然一亮,“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美男子。”她眨眨眼,按捺住嘴角的笑,矜持地问:“李钰?缘分天注定?”

李钰坐定了,感受到对方投射过来的善意和期待,略有些忐忑的心情安定下来,大方地说:“韩小姐您好,我是‘缘分天注定’公司的业务员李钰,很高兴见到您。抱歉,来晚了。”

“没事没事,我们点菜吧。”

趁女人低头看菜单的功夫,李钰细细打量着她。

“韩雨晨,女,23岁,身高167,体重105,相貌秀丽,本科毕业,自由职业。欲寻21-27岁,身高167-185男性为偶。无其他硬性要求,一切以面谈为准。”

作为一名婚姻介绍所员工,李钰还真的很少见这么简单的女性征婚要求,一名23岁的年轻女性,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结婚呢,难道有什么隐情。

韩雨晨穿着件桃红色的高领羊毛衫,毛衣领子绷在脖子上,正好托住她的鹅蛋脸,五官恰到好处,略微化了些淡妆,对得起相貌秀丽的评语。过肩的马尾辫搭在脑后,坐着不说话的时候,散发着一股知性的静气。

李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说,“我们开始吧。您是朋友介绍过来的吗?”

“是呀是呀,我听朋友说你们很灵的嘛。”韩雨晨眨了眨眼睛,她一开口说话,语气里有一股不符合外表的幼态。

李钰笑了笑,从身后拿出资料,说,“这是我们的介绍材料,不过这些只是示例,在对您全方位了解之后,我们会根据您各方面的条件,为您挑选最合适的款。”

这开场的话他早已说过不知多少次,他顿了一顿,找到合适的气口,接着说,“在您输入自己的资料,并经过系统匹配以后,我们会为您和您的匹配对象制造自然相识的机会。相信我,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绝对是令人满意而且毫无瑕疵的。在认识之后,我们还提供以下服务。”

李钰拿出服务列表,推在到韩雨晨面前,介绍着,“我们的服务包括但不限于以下这些,例如,一个月以内,三次以上的邂逅场景,五次以上对方不得不主动联系您的机会,两次以上两人单独进餐的机会。而且,邂逅以及进餐的地点和氛围,我们会进行前期调研,保证是对方期待且满意的布置。”

听到这些详细的信息,韩雨晨的兴趣被调动起来,问:“那这些布置对方知情吗?”

李钰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诚恳地说,“请您相信我们的实力。如果对方知情,那和相亲还有什么分别。”

“哇,那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呀?”又是奇怪的幼童一样的腔调。

李钰有些不太适应对方语气语调的快速转换,心底泛起几丝厌烦,他努力忍住,尽量保持专业性地回答,“商业机密。”

韩雨晨有些动心了,将那张服务清单拿在手里,翻看了许久,好像并没有找到她真正感兴趣的内容,她冷冷得开口问道,“就这些吗?你们觉得经过这些服务以后我就能和对方在一起了吗?”

李钰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寻找什么,只好试探着道,“女士,虽然我们保证会在前期调研阶段,就尽量给您安排匹配的对象,但谈恋爱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如果你们两位经过列表上的事件,仍然没有擦出火花,那我们只好建议您放弃。”

“这就放弃啦?就不能再安排劲爆一点的内容吗?”韩雨晨有些戏谑地盯着李钰,笑吟吟地问。

原来是在期待这个,李钰说,“如果您允许且期待,我们也可以安排两人在密闭空间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我建议您慎重考虑。”

“哈哈,那你们不就成拉皮条的啦。”韩雨晨毫不掩饰话里的戏谑和嘲讽。

李钰感觉自己被耍了,心底的丝丝厌烦滋生成股股怒意,他忍着气说,“我们会慎重考虑的,如果预期客户利益受损,我们一般不提供这项服务,但请您相信,我们有提供这项服务的能力。”

也许是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唐突,韩雨晨不接话了,她将那张单子拿在手里,反复思量一阵,抬起头来,眼里透出一股决绝,“可是我的朋友不是这么跟我介绍的。我想要你们那一项服务,嗯,就是可以让一个人更值得被爱的那种服务。”

竟然是奔着这项服务来的,怪不得一开始瞎扯了那么一大堆。李钰坐定了,直直看着韩雨晨,她眼神毫不躲闪,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

李钰收起讨好的态度,不再是个推销员,他缓缓放松身体,端起水杯,双手摩挲着,慢慢说,“那个很贵的,你确定付得起价钱吗?”

“有多贵,要几百万吗?”韩雨晨有底气地凑上前来,对上李钰的眼神。

李钰起身凑近她,近到几乎可以闻见她发上蔷薇花的味道,“看来您很有钱。但那项服务不是用钱就付得起的。”

韩雨晨毫不退缩,干脆利索地说,“没事,你尽管说,付不付得起也得听了才知道。”李钰笑了笑,再往前凑近一寸,闭上双眼,细细嗅着她魂魄的味道,是恐惧,还有一层腐烂。一个已经被欲望和恐惧摧毁了的人,老家伙不会喜欢这样的魂魄的。哦,等一下,腐烂的味道下面还有一丝新鲜的东西,是什么呢?自信吗?不像,也许是骄傲?这味道太淡了,李钰分辨不出来,但,也许老家伙会喜欢这一丝。

“也许你付得起。”李钰坐回椅子上,收起桌上那些卡纸,一翻手,手里多了一块玉佩,递给韩雨晨,“如果你想好了,就把这块玉佩戴好,我等你联系我。”韩雨晨把那块玉牌拿在手里,迟疑地问道,“这算什么?代价不是钱的话,那是什么?”

“把玉佩戴好,你会知道的。”

说完,李钰便离开了。

02

雨下得很大,一座拱形的城门洞立在雨中,黑漆漆的像一只张开大嘴的巨兽。

李钰手里擎一把黑色长柄雨伞,穿一身及膝的墨色雨衣,雨水在他脚下汇成流,打着旋从他鞋边转过。

“这就是入口吗?”李钰盯着雨中那座城门,扭头问站在身边的人。

那人是一位老者,鹤发童颜,花白的胡须垂到胸前,右手拄着一根高过头顶的龙头拐杖,盘着几个树疙瘩的拐杖梢上,用丝线吊着一本小册子,随风摇摆,隐约可以看到封面上的‘月’字。

那老者站在雨中,落下的雨一触及拐杖便拐了弯,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

“是这里了,她资质不错,入口很稳定。不过看这雨有点大,你进去还要费一番周折。”

“不碍事。”李钰向城门走去,离城门越近,雨势风声便越大,快到城门的时候,他的身体几乎要被吹起来了。此时,他举起黑伞,用力一收,身上一轻,便穿过了城门。

再抬头,李钰眼前一亮,站在了一间礼堂的最高处。

礼堂不大,不过有几百人,主席台上,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商人正在做演讲。

“所以,金融业必然会发挥更大的作用,让资源得到更合理的调配,让我们共同期待!我的演讲完了,谢谢大家。”

台下的掌声热烈而持久,主持人站起来示意大家可以开始提问了。

演讲人娴熟又幽默地应对着各式问题,礼堂里不时爆出阵阵笑声。当主持人表示提问结束时,仍有许多长长的胳膊在空中举着。

此时,演讲人却拿起话筒,指着台下一个女生,说,“这位同学从一开始就举手了,要不你来问最后一个问题吧。”

女生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完问题,演讲人答道:“这个问题很好,看来你思考得很深入。等散场之后,我们可以详细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李钰站在最高处,自然认出来女生就是韩雨晨。李钰看着一身学生打扮,因为得到偶像的认可,而满脸兴奋的韩雨晨,心想,“还不到时候,还要再等一下,再等等。”

眼前一晃,李钰到了一间饭店包房里,房间装潢精美,地上铺着花纹繁丽的厚重地毯,天花板挂着华丽巨大的水晶灯,餐桌上摆放着精致昂贵的饭菜。

酒桌上七八个人,那演讲人正慷慨激昂地述说着自己的成功史,众人则众星捧月般围着他,韩雨晨和他紧挨着他坐,她紧盯着他,饭都忘了吃。

李钰站在一旁,看着韩雨晨眼里的光芒,想着,“还是太早了,还要再等一下。”

再一转,李钰到了一辆商务车上的最后一排座位上,那演讲人和韩雨晨并排坐在他的前面。车辆设计私密,乘坐空间和驾驶空间完全隔绝。无人打扰的情况下,那演讲人更加放肆了,和韩雨晨越坐越近,嘴里嘟囔着“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你知道几千万美金意味着什么吗?”。

李钰坐在后面,看着韩雨晨不断退缩的身体,往车门越靠越近,脸都快要挤到窗玻璃上去了,心想,应该就是现在了。

他举起黑伞,“嘭”的一声撑开。

刹那间,李钰、韩雨晨、演讲人三人,从车内消失,到了一个荒原上。

荒原上大雨滂沱,却只有李钰打着一把黑伞。

此时,演讲人突然化身为一个巨人,面目狰狞,围在二人身边,发出‘赫赫赫’的非人声音,嘴里的臭气伴随着雨,冲打在二人脸上,手里挥舞着,洒下一把又一把钞票,但无论他如何挥舞手臂,那些漫天飞舞的钞票却都进不了黑伞可以覆盖的范围。

韩雨晨跪在地上,哭喊着,“我好害怕啊,谁来救救我。”

李钰蹲下,对韩雨晨说,“如果你想,你现在可以杀死他。”

韩雨晨盯着李钰看了很久,似乎认出了他。她匍匐向前,抱住李钰的腿哽咽道,“你果然来了,谢谢你,我们走吧。”

李钰将跪坐在地上的韩雨晨拉了起来。韩雨晨似浑身无力,身上软绵绵的,柔弱地倚靠着李钰,李钰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你想,你现在可以杀了他。”

韩雨晨微微摇了摇头,说,“下次吧。请带我离开,谢谢。”

李钰单手将伞举起,斥了一声,“收。”他和韩雨晨一起消失在了荒原中,那高大怪物仍在那里挥舞着双臂,四处走动。

03

清晨,秋日艳阳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东二环一个坐南朝北的正座四合院,西厢房内,小小的房间里光华流转,明媚不输春日。

一个年轻人正坐在沙发上品茶,许久,他放下茶杯,开口道,“今天这单生意很意外啊,你有兴趣吗?”

好一会儿,茶几上摆着的一个木质音箱滋滋啦啦响了几响,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不想做,没啥兴趣。”

李钰在沙发上蹭了几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说,“别这么快拒绝嘛,我闻到了一丝你可能感兴趣的味道。要不你查一下?”

那声音懒散地说,“没啥好查的。一个京师大学的毕业生,大三那年被萧建华那淫魔祸害了。现在单身带着一个三岁的娃娃。七魄都带伤,没一个完好,魄不足以养魂,胎光、幽精已经很不稳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得出事。你说的那一丝就在她神魂里,想要拿到手,得先养好她的七魄,麻烦得很。”

“哈哈,不感兴趣还把功夫做得这么足。那一丝到底是什么,让你这老鬼这么看重?”

那声音冷哼了一声,说,“她还没签合同,我不太能确定。不过可能确实是我想要的。”

“那你可得卖点力气啊。萧建华当年可是首富,怪不得她谈价钱时底气这么足,这可是个大客户。”

“嘿嘿,瞧你那见钱眼开的劲儿。这个人七魄都有问题啊。吞贼、除秽还好办,我看她底子也很好,尸狗和伏矢可不好处理,尤其是这个人,从她的经历看,又聪明戒心又重,不好搞啊,不好搞。”

“如果她愿意配合,情况就不一样了,怎么说也是她找上我们的。”

“她到底愿不愿意配合,那要等你和她讲清楚条件。”

“你是说,接了这一单?”

“想挣钱你就接。”说完这句,音箱又安静了下来。李钰愣了一会神,爬起来穿上外套,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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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城西大悦城一家少儿舞蹈培训中心,宽敞的舞蹈室里,一群三四岁的孩子们正在压腿,整整齐齐站在整面墙的镜子前。另一面墙,则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这扇窗外,就是这家培训中心的休息室,专供来送孩子上课的家长们使用。

虽说是休息室,却比舞蹈教室还大,各色茶盒、咖啡机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间私密性很好的小隔间。

李钰坐在小隔间的沙发上,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心道,这家舞蹈中心价钱怕是不便宜,休息室的茶竟都是当年的龙井新茶。

韩雨晨就坐在他对面,看他细细饮茶,也不催他,歪过头去,透过玻璃,嘴角含笑地盯着舞蹈室里的孩子们。

“哪一个是你家孩子?”李钰轻声问。

“就那个,头上扎俩羊角辫那小姑娘。”韩雨晨拿手指着。

“好可爱。”李钰随口附和着。

“是啊,马上就上幼儿园了。”韩雨晨想了想,不停顿地说,“我之前一直骗她,爸爸在外出差,我怕她上了幼儿园就瞒不住了。其实,如果只是给孩子找个爸爸也不难,可我还是不太甘心,我这么年轻,就因为带着个孩子,就不配拥有爱情了吗?”

说完,韩雨晨转过头来,那双幽深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李钰,仿佛要李钰立刻给她一个回答。此时,韩雨晨身上的交替出现的那几股,或桀骜,或幼稚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

第一次,李钰不再顾忌她扫射过来的如刺一般的目光,大胆地打量着她。也是第一次,李钰从对面这个女人身上,嗅到了柔弱和无助的味道。

李钰闭上眼,细细琢磨着,是了,她终于肯把一直保护着她的那几层外衣,不管是夸张的幼稚,还是阴暗的嘲讽,统统都褪下去了。

他睁开眼,看到了那双大眼睛仍盯着她,只不过此时这眼睛里,多了几许期待和讨好。

“韩小姐,您昨晚感觉怎么样?”李钰开了口。

“挺好的,昨天晚上你走了以后,我大哭了一场,现在心里感到很畅快。”

“那现在,您可以跟我详细说说整件事情吗?”

韩雨晨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积攒勇气,李钰注视着她,默默等待着。

“我们就是在那场报告会上认识的。”韩雨晨开了口,就一直说了下去,“当时,我在学生会里负责一些外联工作,专门和那些有名望的校友进行对接,邀请他们回母校来做一些演讲,萧建华他……”韩雨晨犹豫再三,终于第一次亲口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当时是在一家金融企业吧,不过因为那家企业是他自己创办的,所以他的架子确实要比一般的校友更大一些,也很难邀请。我们费了好大劲才约上他。

当时我还把他的演讲题目弄错了,在校园里贴的海报上,给观众们发的节目单上,都弄错了。他知道以后也没啥不高兴,现场就把自己的演讲题目改成了我弄错的那个。这让我当时就对他挺有好感的。

本来,那次演讲之后,我们就没什么联系了。后来,我大三假期里找工作单位实习的时候,又面试进了他的公司,有一次在电梯里遇到,他竟然认出我来了,你能想象我当时有多激动吗?”

李钰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韩雨晨沉浸在往事中,继续诉说着。

“后来,他以校友的身份邀请公司里几个实习生一起吃饭,那次人不多,也就七八个人,我们正好坐在一起,私下里聊了很多,没想到,他一个那么大公司的老板,竟然还经常上我们学校的论坛,对论坛上一些搞笑的梗竟然还都挺熟悉的。

再后来,我们就慢慢开始相约一起吃饭,反正两人单独约过几次吧。后来就……”

韩雨晨开始一点点诉说着和萧华建交往的诸多细节。包括她如何和萧华建认识,又如何成为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两人又如何逐渐成为朋友,萧华建又如何一点点破除她的防备,取得了她的信任。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他是我们的成功校友,而我当时也不过是一个大四的学生。一个学生,对一个成功的人有一点崇拜,也没什么不对的。不是吗?”

“后来,就是在那辆车上,他跟我说了他想和我生个孩子。当时我们都喝了酒,我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我以为他是在向我求婚,就答应了他。哪里想到,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工具人。”

“我听说,在我之后,他还陆陆续续找了不少人,每个人都是给一笔钱,给他生孩子。一开始他还遮遮掩掩的,后来索性就公开了。我哪里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一个魔鬼。等孩子长大了,你让我怎么向他讲这件事啊!孩子会怎么看待她的妈妈啊!”

说到这里,韩雨晨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一样,双手捂住脸,开始啜泣起来。

“是,我承认,当时我有一些虚荣心。可是有一点虚荣心又有什么错呢,我也不应该承受这么可怕的事情啊。”韩雨晨情绪渐渐有些失控。

李钰不得不插嘴道:“韩小姐,其实这些都是小事,现在,您有机会重新开始您的生活,只要您告诉我,您希望以什么样的方式杀死他,您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也想杀死他,可是,他毕竟是我孩子的父亲啊,我杀不死他啊,我真的杀不死他啊,呜呜呜……”韩雨晨呜咽着,把头埋进膝盖里,浑身蜷成一团,缩在沙发里,哭了起来。

李钰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是他把事情想简单了,聊到这里,李钰才发现,韩雨晨的问题不仅仅是萧建华一个人。这下子问题就复杂了,韩雨晨可能永远没有能力杀死她内心深处的阴暗。

看来,还要再多做一点功课,还要再往里走一些。

李钰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说:“韩小姐,按照步骤,您要先开始练习这套桩法,主要目的还是收拢心神,您先练习二十一天,如果效果好,我们就可以往下走了。”

韩雨晨蜷缩在沙发上,也不动弹,听到这句话,只是怏怏地说:“你把资料放在那里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李钰将小册子放下,又补充了几句说,“咱们先试试。这套站桩疗愈的主要是臭肺,七魄之中,臭肺是气息的根本,气息调理顺了,才有力气去调理另外六魄。”

韩雨晨用几乎看不见的幅度,微微点了点头,李钰心中轻叹一口气,安静地离开了。

05

三周的时间,忽忽即过。

仍旧是那座黑洞洞的城门,不过此时雨已经停了。城门前,李钰和那名鹤发童颜的老者站在一起,老者还是和上次一样的打扮,手持一根高大的龙头拐,身穿那件大红色的袍子,袍子上绣满了精美繁复的纹样,细看之下,那些纹样似乎比之前更华丽了,看得久了,更是能发现几丝变幻莫测的神秘气息在华袍的纹样下,缓缓浮动。

望着拱形的城门,老者问道:“你上次进去,感觉如何,需要我给你带几支符箓吗?”

“不必了,这次可能确实要往里再走一些,但她的魂魄还算稳定,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

“你在这女娃身上下的功夫也不少了,有什么进展吗?”

“嗯,大体上来讲,她还算配合,身体底子也好,气息已经调理得很好,她又年轻,吞贼、非毒和臭肺这三魄已经将养的差不多了。尸狗魄嘛,有点小问题,她一个人带孩子生活,事事寡淡,孩子又是个闹心的,实在是没什么大喜大悲的事情可以疗愈尸狗魄。这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除秽和雀阴两魄,一主惊,一主恐,正是她的心魔所在。

前一次入梦,只是暂时把她的心魔转移压制了,但仍未除尽,病根不除,这两魄难得安宁,根本没有办法开始恢复。不过她的伏矢魄很强大,一般人不修复好前面六魄,伏矢魄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但我看她的伏矢魄倒是一直运转良好,这可能就是天分吧。”

“哦,这么说,七魄都已经理出个头绪来了。那三魂呢,着手处理了吗?”

“别着急,七魄好了,三魂自然也就差不多了,你想要的那一丝跑不了的。”

“倒也是,那就希望你此行顺利吧。”

李钰向老者道一声谢,擎起手里的黑伞,向那城门走去。老者看着李钰进了城门口,也不离开,仍站在原地等候着。

忽然,一阵风起,那座城门闪了几闪,竟然消失了,老者不自觉地喊了一声,“糟了。”

李钰穿过城门的时候,风正大,他打开伞,脚下一晃,差点跌在地上。他收起伞,环顾四周,心里叫了一声,“坏了。”

魂魄者,精气之神,阳神为魂,阴神为魄,且两者互为室宅。魂昼寓目,魄夜舍肝。寓目能见,舍肝能梦。魂魄两者的关系,互为表里,魂即阳神,魄即阴神。白天的时候,阳神在双目之中,所以双目可以外视,并依靠种种视觉信号主导一个人的行为,到了晚上,阴神宿于肝脏之中,主导着一个人的梦境。

像韩雨晨这样魂魄出了问题的人,魂魄已经不能互为宅室。阳神衰弱,受制于魄,一双眼睛大而无神,相当一部分身体功能已经失去了神魂的照应,而全凭身体本能在运作。而魄制魂者,必多梦。

这也是李钰必须进入韩雨晨的梦境,才能治愈她的原因。他给韩雨晨的玉佩,就是一件可以让李钰的精神和韩雨晨相沟通的一件法器。本来,在玉佩的渡引下,他应该出现在韩雨晨的梦境中,并在此处,看到一直侵扰韩雨晨七魄的担忧、害怕、焦虑等等杂念。

正常情况下,这些杂念本来归七魄处理。但一旦人受到的惊扰过于剧烈,超出了七魄的处理能力,七魄就会受伤。此时,若没有外部力量的帮助,伤了的七魄处理不好外部情绪,便会去求助阳神。阳神白天已经疲惫不堪,晚上仍受到阴神打扰,就不能充分休息。

李钰便是要在韩雨晨的梦境中,赶走一直侵扰她的七魄的种种惊怖恐惧之事,随后,引导三魂七魄各归其位,让她神完气足。

既然是梦境,那肯定都是做梦者的视角,在梦里肯定是可以见到韩雨晨本人的。

但这一次,他眼前一片荒原,不但没有韩雨晨,甚至连一个活物都没有。明显来错了地方。

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韩雨晨不在睡眠状态。

此时,东三环,韩雨晨住宅中,黑暗中,那双大眼睛蓦地睁开了。

06

魄属阴,魂属阳,韩雨晨不在睡眠状态,此处很可能就是她的神魂所在,识海。

李钰极目远眺,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陡峭的土崖下面,十几米高的土崖左右绵延出去,望不见头尾。土崖前面是一片荒原,几颗孤零零的枯树或远或近立在荒原上,不知死活。

“好荒凉的识海啊。”李钰嘟囔着。李钰站起身来,手里抓着那把伞,往土崖左面走去。

不过百十步,便看到一个洞口,李钰犹豫了一下便钻了进去。山洞深长幽暗,里面却有微弱的光传出来,李钰寻着那股微光,一直往里走着,终于,转过一个小弯,李钰眼前出现了一个空旷的洞厅,洞厅中央,一个火堆烧得正旺。火堆不大,搭在一起的木柴噼里啪啦爆着火花,眼看着好像马上就要烧透的样子,却又一直这么烧着。

李钰看着那堆火,眼前一亮,心想,难道这就是她的神魂真火所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那个老家伙该满意了。

“你来了。”

一个有点奶声奶气声音的对他说。

“有人!”李钰一个激灵,本来还眯着的眼睛一下睁开了,四处找着刚才是谁在说话。

“我在这里。”

李钰这才在洞厅里,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竟然是一个小孩子,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守着火堆。这孩子缩成一团,李钰一开始竟然没能发现她。

“你是来接我的吗?”那个孩子抬起头来,毫无防备地问他。

幽暗的山洞中,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让李钰心头一颤。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李钰直接问道。

“我叫韩雨晨。你是来接我的吗?”

果然,李钰闭上眼睛,回忆着和老家伙谈过的几次话,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转过几个念头,他决定直接问,“小朋友,你在这里很久了吗?你家大人呢。”

“不能跟你说。”那个小孩摇了摇头,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李钰也不着急,温柔地问着。

“等姐姐来接我啊,姐姐说我现在还不能出去,要等姐姐把作业做完。”

“姐姐是谁啊?”

“姐姐就是韩雨晨啊。”

韩雨晨是姐姐?李钰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又问,“你冷吗?”

“外面很冷,但这里不冷,这里很暖和。”小女孩用手指着面前的火堆。

“那你想出去吗?”

“我不想出去,爸爸说,如果姐姐不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就不要姐姐了。我出去以后,会妨碍姐姐学习,姐姐就让我现在这里玩,我在等姐姐来接我。”

听着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李钰心中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问:“那你不敢出去,害怕的是姐姐还是爸爸?”

小女孩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歪着脑袋,想了很久,说:“我害怕爸爸不要姐姐了。”

李钰蹲下身去,蹲到和小女孩一样的高度,盯着那双大眼睛,问:“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吗?”

那小女孩还是歪着脑袋,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李钰,犹豫着。

很久,终于,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悄悄地说:“我害怕。”

李钰张开双臂,温柔地抱住了小女孩,轻声说:“不要害怕,我带你回家,我们走吧。”说着,李钰慢慢撑开了手里的伞。随后,小女孩和他一起消失在了山洞中。

东三环,那套宅子里,大大的房间里没有开灯,落地窗前,韩雨晨正倚坐在沙发上,睁大双眼,盯着眼前星星点点的城市夜色,许久过去,她一动都没动。

直到东方将白,天色开始由黑变青,由青又变白,街上的早班公交车开始报站,偶尔的汽笛声也不时划过长长的距离冲到房间里。

韩雨晨睁得大大的那双眼睛逐渐明亮,又一丝一丝被泪水装满。直到她无法忍受,眨了下眼睛,大颗的泪水,划过她苍白的脸庞,滴落在脖颈上。

韩雨晨趴在沙发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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