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说,大学生就要上大城市,在家里你学的东西用不上。
到了地里大伯在前面开车,安全在后面一堆堆的卸粪,乐得我在一旁歇着。
晚上大伯让安全去家里吃饭,我坐陪。大伯炒了几个菜,又差我到小卖部里买了点熟食回来。安全在屋里研究大伯的小彩电。
大伯家靠北墙放着一个方桌,他和安全靠墙坐着,左右各一边,我坐在外过的凳子上无依无靠。大伯扔给安全一支烟,自己也点一支,问安全一些问题,比如说在监狱里吃什么,早上几点起床,晚上几点睡觉,一个屋里几个人等等。安全回答完问题,问我在学校里吃什么,几点起床,晚上几点睡觉,一个屋里几个人。听我回答完哈哈大笑,说跟他在监狱里差不多。我们三个哈哈大笑,等这笑稳定下来,安全突然黯淡地摇摇头,说,没意思,没意思。
大伯问他什么没意思,他说在外面没意思,还是监狱里好,在里面什么时候干什么事都听上面安排,自己不用多想,现在倒好,吃了上顿没下顿,跟村里人打招呼人家还爱搭不理的。
大伯举起酒杯跟安全走了一个,说,安全啊,你不能这么想啊,你现在还没有四十吧?日子还长着呢,你得有个奔头才是,将来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就好了。
安全苦笑,说,像我这样的谁愿意找啊?屌钱没有,烂事不少。
我觉得安全真有自知之明,差点给他竖大拇指。还是大伯懂的人情世故,跟安全说,只要你踏踏实实过日子,钱多钱少不一样花吗?眼下还是去看看你娘,她也不容易。
说到他娘,安全憋着不说话,喝一口酒,去夹花生米,几次都没有夹起来,突然放下筷子,埋头大哭起来。我赶紧把花生米的盘子挪到他跟前。
安全哭得不能自已,大伯隔着桌子给安全倒上酒,拍着安全抽动的肩说,安全啊,安全……一会安全情绪稳定了,说刚进去时他娘去看过他,几次都不想见,后来被监狱里命令见过一次,娘俩隔着玻璃说话,他娘哭得一塌糊涂,只说让他在里面好好改造。
安全说那时候他恨他娘,甚至没给他娘好脸色,探视的时间一到扭头就走了。自此以后他娘再也没去看过他。前些日子他去吕四川村找他娘,那个修电视机的说她娘十年前就跑了,据说是随招工的去北京做家政了。
大伯给安全拿了伍百块钱,让他到北京找一找,找到了就把她接回来,给他娘养老送终,也算有个靠头儿。安全拿着钱大哭,出溜到椅子下面,要下跪,大伯赶紧拽往他。那天安全喝成了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一次次把他扶起来,又一次次倒下去,脚就像婴儿的一样软弱无力。
第二天清晨,人们看到安全光着上身趴在他爹的坟头儿上睡着了,坟已经被他掏了一个很深的洞,大半节手臂没在里面。
安全拿着大伯给他的伍百块钱离开了仁周村,再也没有回来。
两年后一个阳光很多的冬日,一辆出租车驶进村里,下来一个干净利落的老太太,大家仔细一看,认出是安全他娘。安全娘见家里锁着门,就让到大伯找个工具把大门撬开,住了进去。
消息灵通的锁住娘说,老太太这些年都在北京给有钱人做保姆呢,挣了不少钱回钱。老太太应该确实攒了些钱,雇人修缮了房子,还添置了些家具,不种地也有钱过日子。
后来的日子,安全娘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穿着板正的衣服,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一脸平静地看着村外的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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