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殷勇
01.
农村人,养儿育女,是多数人穷其一生的事业。这样说来,阿福也是个“事业有成“的人。
阿福是个60后。他也不怕人见笑,膝下四个孩子,是当年超生游击队之一。不过让阿福深感欣慰的是,儿女读书个个都争气。大女儿师范本科毕业,做了老师。二女儿公派去了国外留学。今年夏天,三女儿以超出重本分数线将近100分的成绩被重点大学录取。小儿子升高三,在姐姐的影响下,也立志要考上重点大学。看儿子有行动,成绩见进步,数学常拿高分。阿福说,他信儿子。
乡下农村,在老三的大学酒上,乡邻都夸赞阿福教子有方,做父亲做出了成绩。听了这话,阿福百感交集。大家把所有的荣耀都归了他,却忽略了他背后的女人一一孩子们的母亲。上苍眷顾,让他遇了妻子,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妻子独自一人为他撑起一片爱的天空。
02.
阿福的家乡是粤北山区的一个小乡村。三十多年前,那里还是穷乡僻壤。阿福是家中老二。大哥不爱上学,四年级就辍学放母鸭拾鸭蛋。阿福读书成绩尚可,常考全校前三名。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农村刮起打工潮。外出打工的收入往往是在家种田的几倍。大哥在阿福读初一那年下了佛山,开始在酒楼端盘子,每月工钱一百二,后来进了一间大型国营皮衣厂学裁皮,熟练之后,工钱有二百多,是当时乡村公办教师的两倍。
过年大哥回家,他一身崭新打扮,给父母和兄弟姐妹买新衣服,给父亲一笔钱买化肥农药。这对于阿福那样“一日三餐,两粥一饭",每年冬季要四处借粮的家庭,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过完年,阿福初二尚未读完,就跟大哥打工去了。一来打工起码可以赚钱买粮食,不让家人饿肚子,二来觉得即使读书考上师范当老师吃"公粮",还不如打工强。
阿福开始了打工生活。三个月学徒,半年熟练工,一年骨干。这样做了五六年,从普通员工到小组长,再到车间带班,工资收入加奖金到了五六百元的收入。这时期,阿福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一他的妻子。
她来自广西,与阿福同厂,做车工。那时谈恋爱,要说最浪漫时光,就是晚上她加班,阿福去接她,一起走路回出租屋的那一千多米路程。他们语言相通,性格相近,志趣相投,就走到了一起。在阿福满二十二周岁那年春节,他带她回了老家。
03.
大女儿出生的第二年,命运把阿福的人生带进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在大厂的那几年,是皮衣厂最兴旺发达的时期,许多人纷纷办厂,从中争分一杯羹。那年二月,一间私人皮衣厂到大厂挖人,因阿福有技术有管理经验,就开出双倍的工资请他去做裁场的车间主任。好事从天而降,阿福当然不会拒绝。
去后才知道,老板是一个外行,因无经验,厂子管理不善,成本高居,原材料浪费严重,出现亏损。
上班一个星期,阿福发现问题主要出现在控制成本最重要的环节一一裁场车间上面。不去不知道,去后吓一跳。他们的原材料浪费率几乎是大厂的几倍。究其原因,一是裁工技术不高,二是管理制度不合理。我暗自算过,如果我帮他解决了这些问题,起码一个月都要省下一两万。一个月一两万呀,一年就是二三十万!当时是什么概念,九十年代初,万元户都是个新闻。一个月是阿福两年的工资,一年是他二三十年的收入!
阿福打起了自己的算盘,心想我帮你省下的二三十万,我拿走二分之一也不过分。开始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后来想到贫穷的家庭,辛苦的父母,年纪尚幼的弟妹,嗷嗷待哺的女儿。阿福要改变这一切。瞒着妻子,他决定放手一搏。
阿福和老板谈成本控制,打了埋伏。从减少亏损到保本,从保本到营利,从营利到赚钱,原本只需三四个月就可以达成,他把时间拉长到一年,好让有个时间差,实行自己的小九九。
阿福顺便把大哥和一个堂弟也拉了过来,并亲自担任画格师傅,帮老板培训技术工,从拣色配色到裁剪技术,目标一个,降低原材料消耗。第一月出效果,老板放手他去搞。第二个月起,他就私下叫大哥和堂弟想办法把省下来的部分材料拿出去变现,得来的钱起初是他们工资的两倍,后来是三四倍。
手段非正当,好景皆不长。六个月后,当阿福认为可以混水摸鱼大赚一把时,大哥被人告发了。大哥进去了。这事本来大哥独自扛着还不是那么糟糕,后来发生了今天看来非常荒谬的事情。
阿福的母亲当时在他身边带小孩,得知大哥被抓,哭得死去活来。对法律一无所知的母亲,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说大哥会被枪毙,救子心切,竟然跪下来要阿福和堂弟去自首,说什么三人分担一罪名,大哥才会不死刑。
阿福同样无知,为救大哥,带着堂弟去自首了。殊不知,当时正值严打,他们非但没有减轻大哥的刑罚,却被定性为团伙而要重判。惨痛无比!当时价值两万出头的东西,他们却为它付出了几十倍上百倍的代价。宣判大会上,当阿福听到自己是主犯十四年刑期,大哥次犯十三年,堂弟十二年时。他要彻底崩溃了!他们兄弟仨跨了。家中顶梁柱跨了,他们的大家和各自的小家,还有堂弟的人生,统统都跨了!
人生之路就此急转直下,阿福以为人生就此完蛋了!阿福连累了大哥,连累了堂弟。他觉得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兄弟姐妹,对不起妻女。他看不到希望,痛不欲生。他劝妻子离开算了,但妻子说会等他出来,给他一个完整的家,还说人难免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只要人还在,就还有希望。
她的话,阿福还半信半疑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想到,她独自担负起养育女儿的责任,常常加班加点赚钱。她不怕艰辛,坚持每月探望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