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大城市的夜空是看不见星星的。那些通明透亮的摩天大楼,酒绿灯红的街边小巷,霓虹闪烁的广告牌,暗香浮动的居酒屋。这些如梦似幻的夜景就已经足够闪瞎人的眼睛了,谁还愿意去看什么星星啊。相反,我倒开始觉得,抬起头就能看见星星的夜空很土气,只有一到晚上四下无人的小地方才能看得见星星。
就这样,我在大学里混了四年,几乎不愿回家。偶尔回趟家,也没见着那只鸟。后来,我甚至忘了这茬事。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喝最烈的酒,交最野的朋友,尝试新鲜的事物,也跟风谈了几任女朋友。
7
直到那天晚上,我那些一起撸串儿的哥们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昏暗的烧烤摊点,只剩我一个人喝醉到深夜。
这城市最狂野的夜色向我袭来,我旋转着,于是每一座大楼都跟着我旋转,就像是漂浮扭动的水草,又像是千万张妩媚的细手,簇拥着我,伸向我,拥抱我。梦幻的霓虹像是一层薄雾般的纱衣,玻璃幕墙就像是这座城市细嫩的肌肤,在纱衣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呼之欲出。男男女女吐着烟圈,升腾而上,成了夜空中的云。广场的喷泉,每一滴水似乎都在奔向大海。
我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我迈着缥缈的步子往学校走去,可是路在脚下延伸, 但怎么也到不了目的地。我知道我又一次迷路了,在这座钢筋水泥的森林里。
我无助地蹲在地上肆无忌惮地哭,任凭喝进肚里的酒变成眼泪流出来。
忽然,黑影一晃,一只鸟从眼前飞过,静静立在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上,转头看我。
“是你吗?”我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向那只鸟,可是酒意未消,我的视线层层叠叠,模模糊糊。但直觉告诉我,那只鸟就是她。
鸟没有说话,待我靠近了,又起身飞到前方的树杈上。
“是你对不对?你是来给我指路的对吧!”我一边喊道,一边向那只鸟跑去。
见我跑来,鸟儿又飞到了前方的一堵围墙上,我这才看清,那是学校的围墙。
我追了过去,这次,鸟儿没有飞走,我抬头望着她说:“真是谢谢你,又一次为我指路。”
夜晚的空气微冷,夜色有些孤独,我期待她像以前一样跟我说说话。
小鸟终于张了张嘴,传来的却只是几声普通的鸟鸣。
我愣在原地。
她忽然猛地扇动翅膀,向着遥远的夜空飞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别走!回来!”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无力地哭喊着。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西装革履的自己,站在摩天大楼的最顶层,俯瞰着脚下的繁华都市。忽然脚下一滑,我朝着地面飞速坠落,我惊恐地挣扎。这时,我的手指、关节以及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钻出了羽毛,我变成了一只鸟。可是任凭我如何挥动翅膀,就是飞不起来,任凭我怎么呼喊,但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溅起一身鸟羽。
第二天,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一趟,因为我似乎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家里,那棵老香樟依旧立在窗外,我急忙在树梢寻找着,果然,小鸟还在那儿。
我走上前去,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麻雀罢了。见我走来,它纵身一跃,倏地飞走了。
我来到那片初识的树林,而树林却早已被夷为了平地,一排排精致的小别墅拔地而起。
后来,我只要看见树木,就会习惯性地抬头去寻找一只鸟儿,但我终究还是没能再见到那只爱说爱闹爱唠叨的傲娇小鸟。
去年,我收拾物品时,无意中发现了一片朱红色的鸟羽,就夹在一本书中。翻开书本,那页画的是一只神气的小鸟站在一棵大树的枝头。我又开始怀念起她来。
我想,她应该确实已经飞走了吧,带着我一去不回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