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城小事

2018-10-12 21:30:24 作者:拉萝卜的兔子君

“李郎李郎嗓子尖

李郎李郎指头翘

以为软香玉怀抱

结果——咦是李郎!”

双花老远就听见了。他们总喜欢聚在榕树下大声嬉闹。她放下手中的衣服望过去,一个男孩跳到石凳上,夸张的翘着兰花指扭着屁股,捏尖了嗓子叫那句几乎淮城家家小孩都会唱的“童谣”,下面围一圈人儿拍着手跟着起哄。

这不是双花第一次听见“李郎”这个名字了。

在淮城,“李郎”不是个什么好词儿。比咒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还要狠毒上好几层。之前闹过一个笑话。东边大宅子里,金老爷新接了个妾回来,过不了两个月就怀了胎。四太太嫉妒不过——合该她身子不争气,两年前好容易怀上了,一次风寒就给流了,这些年没少受气——逢人就碎嘴,指不定生下个李郎!烟花院儿里出来的 能生出什么正常种子!

新来的太太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在老爷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做足了烈女做派,哭诉四太太蛇蝎心肠云云。足见“李郎”之恶毒。

这些事儿都是双花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听来的。她无意识的盯着河面。河面上漂着许多泡泡,包着许多闲言碎语悄没声儿地就破了。有时候双花会用指尖把皂角泡泡戳破,指尖像被轻轻吮吸了一下,湿湿的紧紧的,她觉得很奇妙。更多时间她看着那些碎在河面上的流言非语,小脑瓜里闪过许多碎片式的光点。像一串被扯碎的石子链,一咕噜的滚了一地,她弯下腰一粒粒捡起来,但手太小,捡起这些个又丢了那几个。

“死丫头赶紧洗衣服啦!小心回去又要被骂哦!”

双花冷不丁的被拍了一下。她朝那人笑笑,把衣服从木桶里抱出来,过水,撒上皂角粉,胡乱搓几下。胳膊酸了就用脚踩。比起用木槌锤衣服,蹦蹦跳跳更让她开心。榕树下的男孩儿们又在唱了。

“一枝梨花压海棠,谁道海棠是李郎——”伴随着下流的笑声,越传来越远。

李郎。双花想。这是个好孤独的名字。没人肯认真叫一叫它。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爹娘下海经商许久未归。她在姨母家,但凡多吃一筷子米都得被姨母扯着嗓子教训半天。双花刚去的时候总是哭。被骂惨了,就只发出呜呜呜的咽气声。跟小狗似的。姨母家有一只土狗叫二黑。姨母见人就说“二双那死丫头,养都养不熟,还不如二黑!”

被娘抱在怀里哄着睡的日子双花已经想不起来了。连爹娘的脸都跟河面上的肥皂泡一样,悄默声地没了。但双花想,要是有人叫叫她的名字,她真想大哭一场。

双花还是没见过李郎。所以人都在笑他,拿他咒人,可没人说得出来他家在哪,活着还是死了。

“啧小娃娃家的问那个做什么!”

过了几个月,快近中秋了。双花的表哥从学堂里回来了。房子里好一阵热闹,连平时一直板着脸的姨母都破天荒赏了双花一个挤出来的笑。

双花她很喜欢小表哥,尽管他也叫她“二双”,但是是温柔的,带着怜惜。小表哥一回来,她便可以轻松上一阵。姨母忙着搂着小表哥叫小心肝嘘寒问暖,没工夫挑她的刺。她在小表哥面前永远亲切热情地像个假人。

中秋的月亮特别清亮。双花坐在院子门口。房门虚掩着,里面漏出些欢声笑语。双花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这样的氛围是容不得她的。别人家的团圆又干她什么事呢。她只是忽然特别特别想离月亮近一些,再近一些。

淮城背靠龟山,状似龟背得名。只是“龟”音同“鬼”,加上不少人家都选择在上头盖坟墓树碑,久而久之便有了“鬼山”之名,还传出过不少鬼怪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凭它白日里都得让人听出一身冷汗来。

这要是平时,双花是断断不敢靠近龟山的,只觉得在山脚下都能感觉到一股子阴冷气,恨不得躲得远远儿的才好。只是今晚不同,今晚的月亮太美了,把她的魂都勾了。待到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山上的小路上走了好一阵子了。

双花有些害怕。月亮已经看不见了,脚下的树叶枯枝都成了吃人的怪兽,发出卡啦卡啦的磨牙声。她双腿抖得厉害,心里烧得慌。脑子里什么都闪过去又什么都没留下。越是害怕,听得就越是清楚。双花听见了脚步声,准确说,是树叶被踩碎的声音,一开始的窸窸窣窣的,像是某种小动物——或许是蛇?双花一紧张,手脚僵静不能动弹,不不不也许只是只兔子?双花的心拧成一根绳,屏息细听——声音停了,又等了一会儿,没声,好了,双花正要长舒一口气,谁知这声突然响起,一步一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双花尖叫一声,身子一僵——晕过去了。

眼皮子朦朦胧胧,脑子也混混沌沌。她挣扎着想动一动,一只手扶着她的额头轻轻的拍着,人声若远若近,“你磕着头了,估计还晕着,别忙着起来。”

我这是被鬼捉去了吗,我死了吗。双花努力睁开眼,一道人影模模糊糊的,坐在她旁边。待她能看清了,下意识呢喃了一句“这鬼当真是清秀。”

双花怕自己已经死了,又有些不确定,看着那人问了一句“你是鬼吗?”手无意识紧紧攥着被子。

“你可以来碰碰我 看看是人是鬼。”男人笑了一下,朝双花伸出手。

一双粗糙的手。双花瑟缩的,小心翼翼地把手轻轻碰了碰又猛的缩回来。她记得之前听人说,鬼是会化形骗人的,一旦人碰了鬼 就会被抓住吃掉。她又飞快的向后扑腾,她不敢叫又不敢哭,只是浑身上下抖得厉害,生怕眼前人突然把她吃了。

“你这丫头真是有趣。”男人的声音很细柔,身形也瘦削。“我昨晚碰见你,刚想问问你是不是迷路了,你到好,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害得我还得把你扛回来。”

双花背后虚了汗。得知自己还活着,面前人也不是鬼之后,胆子大上了不少。她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到“你是谁?”

“李郎。”

“你就是那个——”双花刚一惊呼,想起什么似的又飞快拿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眨啊眨,替她把剩下的话都说完了。

李郎不恼,倒了碗水递给双花 还嘱咐她喝慢些。

“你都在这一天了,得快些回去。家里人指不定多着急。”

“你跟我想的一点不一样——”双花之前想象过很多个“李郎”,但眼前的这个李郎,既不像她脑海里的李郎,也不像那些人口里的,下流而不知廉耻的“李郎”。

“你声音真好听。像我娘。”双花其实已经忘了娘的声音 但是李郎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她想到,若是娘在 应当也是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叮嘱她慢些喝,别噎着。

李郎很耐心的听着,面前的小姑娘是活泼的,有生气的,跟垂垂朽已的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突然觉得没来由的开心,一辈子没有这么开心过。或许是人之将死,但凡做些什么都会觉得有些留恋,有些新奇。他突然想逗逗小姑娘。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这样细吗?”双花正眉飞色舞的说着,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听她讲话的人,冷不丁被打断,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因为——”李郎拖长的声音带着些坏,“我下面没了——”

双花虽然小,但也不是不知道些混话。她涨红了脸,半天支支吾吾出一句“那你疼不疼呀?”

李郎没想听到这样的话。原本只是想死前逗逗人,开心开心,但不知为何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他是没有任何哭意的,这眼泪来的莫名其妙,把他自己都给唬住了。

他只是很好奇,好奇到有些不甘心就这么就死了。他怎么就不这么问问自己,问问自己疼不疼呢?

双花自己下山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李郎弄哭了。她叫了他好些声,李郎都没反应,只是瞪着眼睛流泪。双花有些害怕,跑下床把碗放回桌子上,跑了。

回去后的双花自然免不了一顿臭骂。她也只能受着,然后拖着一大桶衣服往河边走,日复一日。

她没再上山,却总是想起李郎。她想,一个人怎么能哭的那样惨呢?只是流泪都让看着的人觉得疼不过。她隐约觉得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却又摸不着头绪。但她只是好奇了一阵子,觉得想的头疼,就不想了。她还有成堆的衣服要洗,不然回去连饭都吃不上。

双花最后一次听见李郎的消息,便是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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