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华哥之死

2018-11-11 22:15:17 作者:农民杨老实

深秋的杨家湾,作者与华哥同住杨家湾

笔者按:本文主人翁“华哥”是双庆村的五保户,与笔者杨老实同住杨家湾,是同宗同辈的兄弟,平时偶尔也有碰面,此人孑然一身靠吃五保生活,还被村里人称之为“疯子”,但此人祖上可是大有光辉,勤俭节约积聚不少田产财富,解放土改后被划归“地主”,祖父与父亲都他幼年时去世,家庭出身的影响,和他个人的性格原因,造就了他可悲可叹的一生!

华哥的家,曾经风光无限,如今残垣断壁!

去年年底,一个与我关系最铁的本家兄弟,突然一大清早在群里发了一条微信:“华哥死了”!人命关天的事一大清早说,肯定不是玩笑,群里一番议论之后,最后确认原来是那个“疯子”死了。

这个叫华哥的“疯子”,就是双庆三队杨家湾的杨孚华,是个吃五保的单身汉,要说五保户在杨家湾并不只他一个,但又吃五保,又兼职“疯子”的,本村就只有他能胜任的了。对于一个神经病,人们总是要“敬”而远之的,串门走动碰面照应打招呼那是正常人的交情,自然轮不到他,茶饭之余闲谈到他时也都是直呼其名,或者添上“疯子”来做辅助注释。倘若要有人乍叫一声华哥,肯定不会有人联想起他的,称呼他为“华哥”的,确乎就只有我与这本家兄弟两个人,就连我父亲,对于我称呼一个神经不大正常的人做兄弟,于他也觉得不光彩,心里当然也是很不乐意的了。

杨家湾里杨姓占了绝大多数,都是一个祖宗开枝散叶繁衍下来的后人,外姓就只有一家,是从刘家屋场迁来的刘姓,也是我们杨家的姻亲,与我还有十分亲近的关系。按理说华哥与我是同宗,同辈里他年龄又大我们一些,叫一声哥是理所当然的了,不过,这做哥哥的确实不大像话,常常对周边的长辈兄弟们骂骂咧咧,据说有一日,还是与这本家兄弟起了冲突,这做兄弟的情分自然就断了,至于后来还称他叫华哥的,恐怕就只剩我一人了。

我一直在外漂游讨生活,与华哥难得碰面,就算见面也是一照而过,对于他的印象,似乎就只记得他是个瘦瘦的中长个儿,头发蓬糟糟的,天热时总爱打着赤膊,穿着一条破皱裤子,貌相虽然寒颤,但也决难看出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记得去年开春四五月份,我回去收点本地中药材,在路上与他碰了个正面,他还是一幅邋遢的样子,光着上身,肩上扛着一把锄头,背有些驼,用一根蓝黑布条串糸在两侧的裤环上做裤带,他用眼瞟一下我却又连忙挪移开,嘴角微嚅似乎是犹豫着要跟我招呼,但终于没开口,我叫他一声华哥,他用低微急促的声音含混地应过,给他敬烟时,他灰黄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手脚局促起来,末了还是说:“我不抽烟了,抽不得烟了,腰痛,睡不得,脑壳也好痛⋯⋯”,因为他的家世,我其实一直是想跟他多聊几句的,但看他这副呆讷的样子,我也扯不起话头来,于是装出有事要办急切的样子,匆匆的走了。

这一年的天气象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他的职份上着实失了分寸,谷雨起始后的几个月是滴雨未下,到了秋分后才又急急忙忙连续下了将近个把月的雨,于是我家原本商量好的建房日期,只得往后挪了又挪。

九月份天气晴好后,我回家安排建房事宜,当我从回程的大巴车上下来,站在了村口的时候,正是凌晨二三点时分,这是个漆黑的夜,星星不多,月亮也显得特别困乏,发出隐约迷朦的光,我独自走在村道上,陪伴我的是路两边寂静的栾树林,草虫们还在不知疲倦的弹唱,当我走到家对面的村道上时,分明听到了好似咒骂的声音,是人是鬼呢?我吓了一跳,有成片坟堆的老龙口早就过了,难不成在这家门口还碰上了鬼!我故意把脚步放重,壮着胆子问:

“是哪个?半夜三更嚇人?”

下边坡地的草丛里有了动静,又是一连串的咒骂,这次终于我听出来了,是个人含含混混的声音,他又还在骂,我感觉有点熟悉,忙大声地说:“华哥,是你不?”,这个时候,我家的灯亮了,应该是我父母听到我声音起来了。

果然是华哥,他知道是我后也就不再骂了,从离我约十来米的草丛里站了起来,隐约感觉他是打着赤膊,面目却看不清,我问他怎么不在家里睡觉,半夜跑这里来,他说是身上疼的厉害睡不着,我问他哪里疼,如果疼的话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他摸摸索索的要走过来,这时我父亲打着电筒在不远处的小路上招呼我,连声催我过去,我于是应答着向我父亲走去。

父亲告诉我,这疯子如今是越发疯的厉害了,每天半夜不睡觉到处转悠,见人就骂,他担心这疯子吓到我所以赶紧过来接我,接着又怪我不该搭理他,说他手上怕是有镰刀的,万一发起疯来肯定要吃亏。

“他说他浑身疼的很,怕是有什么病”,我说。

“他有病?这疯子比我还有劲呢!上个月塔丘干堰(堰塘因长期干旱只剩一点点水时,村里人就会一起下塘里摸鱼,我们那里叫干堰),他还下水捉了好几条鲤鱼呢,全都卖了钱”,父亲接着说:“疯子讲的话你也听?再说他自己哥哥都不管,要你来管?”

湾里每个人都说他是个疯子,我倒是见过好些疯子的,有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捡吃捡喝任人围观取笑的,也有追着人喊打喊杀到处乱闯乱窜的,我却并未曾听说华哥有这些明显行为,平时一人独居生活尚能自理,早些年也知道照应田地干些农活,有时偶尔上山捡点蘑菇或者地木耳卖了换钱,每次与他照面他虽然目光呆滞脸色青白,但绝难察觉出他神经有什么不正常。

不过他应该确实有打骂过人,比如说住在他隔壁的银伯就曾跟我亲口证实过,还有我曾听说他有段时间得了病不能自理生活,旁人见他可怜给他弄些吃的,他总是臆想别人下毒要害他,还把村里发给他的油米全都丢进门囗堰塘里,这样神经兮兮好歹不分岂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

可即使如此,要真就把华哥归类于疯子行列,我个人依然还是觉得冒昧了些。虽说华哥经常在家里嘟嘟囔囔,有时站在稻场上含含糊糊地咒东骂西,甚至于激忿时手里挥动镰刀之类的农具来与人争执,口里放狠话扬言要给人一镰刀,可就算是发展到推搡拉扯拳头相向之时,最后吃亏的难免总是他。至于说没由头的主动招惹别人,上东家砸门西家放火的恶劣行为,我可打包票华哥绝对没干过。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湾里的农家两囗子失和互不相让大吵大闹,或邻里之间为些田边屋角之类鸡毛蒜皮的事起了冲突喊打喊杀,又或是哪家失了鸡鸭,菜园里被人扯了两棵萝卜砍走一棵白菜时,站在自家稻场或是失窃案发地边大声咒骂,这动静在整个山湾里传荡,在那么一刻给被贫穷压得死气沉沉的山湾里搅动起一些活泼气氛,几个学的小孩听到后学着那抑扬顿挫的腔调低声嘻笑,大人们皆习以为常两耳侧听继续劳作,绝不像小孩子般张目关注,仿佛皆如浮云在天漠不关心。如此相比较起来,华哥的举动与这些行为也就无所谓差别了,又何必苛责于他呢!

别看华哥这辈子浑浑愕愕孤苦仱仃,吃五保靠救济勉强度日,平时少不了遭人白眼受人鄙夷,可他祖上的光辉却是湾里前无古人,至今倘且后无来者的传奇,祖辈上的勤俭持家蓄财有道,几代下来积攒了一份相当殷实的家业,到其祖父杨振湘手上时终于成为杨家湾最财大气粗的财主,在湾咀正中心位置建有两进院落东西厢房的阔气宅地,据说当时整个湾里从四队"栗树咀"下来直至我家下边"马家边"咀上的百多亩良田,绝大多都是他家的产业。

听说此人勤劳节俭到极致,每天鸡叫头遍他第一个起床,打开大门时把门栓弄出声响,提醒家里人起床干活,农忙时节那几天长工短工们可吃三顿饭,但自己和家人却只许吃两顿饭,如此省吃省用全都为聚下钱来购置田产,乃至解放后别人都将田地抛售他却还在大肆买进,结果就理所当然荣登会新大队(双庆村的前身)"地主"的榜首之位。

在那个政治挂帅阶级斗争为纲的风云年代,每逢政治浪潮开批斗会时,身为大队头号地主的他,坐次排名当然头一位,群情激愤之时少不了罚跪挨打,想想他万贯家产却节俭至极终日劳碌,只为了积财置业光大门庭最终却竹蓝打水晚景凄凉,田产家财充公,家宅也被拆分,后来一病不起于悲困之中了结一生,可自己作孽受苦不算,贻祸于子孙后辈也受尽牵连,次子翠岩远走他乡,长子翠清年壮时死于肺病,死时三个孩子都还幼小,其妻乃隔壁白马寺肖氏,即华哥的母亲,此人我小时见过,称其为“肖英伯娘”,高瘦个儿,脸上颧骨突出,于我印象里她似乎永远一脸漠然,对人对事冷淡不积极,与周围邻居极少往来。

华哥究竟哪年出生,我问了很多人,他们也都难以确定,只能初略估计大概是六十年代中后期出生,还处于论阶级讲成份的年代,家庭成份对于个人前途命运起着决定性作用,华哥兄妹三人的命运自出生就被贴上了灰色标签,注定要饱尝艰难,由于家庭成份不好,别人都与之疏远,那时他家的老宅已被大队分出大半给赤贫户,我祖父就分到了一间,自然就与他做了邻居,我幼年时华哥已是大小伙了,但他那时的样子从未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一丝印迹,我只对她母亲稍有印象,因为我小时候曾去她家借过一次东西,后来我们搬家到西晒坡对面的马家边了,也就很少交集了!

后来,他兄长孚国入赘去了他乡,妹妹也出嫁到阳鹊湾村,中学时我们去镇里读书会经过她家附近。而华哥则是孑孓一身,找不到媳妇。再后来,他母亲去了他哥家,至死也没回来,听说是因为忍受不了华哥的脾气,那时就有人说华哥神经出了问题,经常对母亲又打又骂要赶她出去,当然这些都是传言,我并未眼见,连是从何些人口中得知的都已忘却了,自然也就无法查证了。

是否是命运安排了我们的一切,我无法回答,但那个时候的如华哥一般身世的人们,如果不是命运的摆弄,又能如何解释他们遭受的一切?!

去年下半年,就是我与他半夜相遇的那次之后没多久,华哥真就病的下不了床了,村干部把他送到镇卫生院,检查是肝上出了问题,要住院治疗,本来他一个五保户无需为药费担心,可没住几天他就坚决要回家,说医院用的是毒药,看来他终究还是疑心总有刁民要害他!

后来没多久,我就从微信群里得知华哥死了,村里出面安排下葬,出殡的排场我不知道,也不敢向我父亲打听,只记得年关回家时,在村道路边见有一堆新土,上有白色的花圈和一些红色爆竹纸屑,我想这肯定是座新坟,后来知道果然就是华哥的坟,今年再看时,早己掩没于杂草灌木丛之中了!

华哥在我家对面村道下边有两块地,中间隔一条土路,这土路今年硬化了、就成了我们马家边三四户外出的必经之路了,这两块地曾经也见他耕种过,后来他不从事劳动专业当五保户后,地就荒弃了,但这地的边界,以及地里长了几棵树生了几丛芭茅,他一定是记得十分清楚的,我就见他多次去地里查看,把地界上的标记重新垒好,树上刻记号来宣示所有权,如有人翻蜈蚣动了土,割茅草过了界,走路踩折了一两颗树苗,即使这树苗原本就是野生的,他也会痛心疾首的嘟囔不停,既而大声咒骂起来!去年正月我就亲眼看见他因为争几棵杨树的权属,与另一个本家兄弟大打出手呢!

华哥的坟正是埋在这其中的一块地边,他一个孤家寡人本来应分的田地就少,自从大榜田被村里征收建了水泵房后,他的土地只怕就剩这两小块了,我想他是一定会满意这个安排的,这地方周边空空旷旷,自然就少人打扰不受欺侮,住在自己地边方便照管,以后再不必担心别人的侵占,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呢!

好几次走上村道经过他坟堆边时,我总想拐下去坟上看看,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奇怪的念头,更不敢让家人察觉。今年十月下旬我家建杂物房,我在家住了几天,在一个晴好的早晨,我决定趁上街取快递的机会,去他坟上看看,这片坡荒草杂树疯长,黄荆芭茅丛生,花圈是早己没有了踪影,坟堆也一望不见,草丛上的秋露沾湿我的裤脚,我停下了犹豫的脚步。

深秋的晨风清清冷冷,大路边,叶片渐黄的杨树默然伫立,草丛里呜虫弹唱的声音渐已疏稀,脚下有只黑色小甲虫在孤独地爬行,同伴们早已蜇伏无踪无影,可怜它身体僵硬动作迟缓,酷寒交替季节变幻本是自然的法则,即然无法顺应时节的转变,艰难苟活就只能是受罪,这是宿命的必然我何必悲悯!我终于决心离去,抬步走上了平坦宽阔的水泥路,此时秋色正美,朝阳已在坡的那一边高高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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