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令:傲雪

2018-12-16 12:05:48

古风

1

整个平阳的人都知道,汪家大少爷汪奇是个草包,胸无点墨还贪恋美色。

昨日汪奇在正街上遇见了顾家二少顾夜,汪奇见顾夜容貌俊美,忍不住调戏了几句。

谁成想今日一早,汪奇便被人扒光了衣服吊在城门口,引得大半个城的人前来看热闹。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养尊处优的汪家大少一下子被折腾去半条命,顾夜一袭黑衣站在人群里,看着半死不活的汪奇被家丁放下来,微微一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悠然走了。

第二日正午,顾夜吩咐下人在院子的梅花树下摆了茶具,打算一边赏雪,一边烹茶。

一壶茶水还未烧开,汪奇便带着一大堆下人闯了进来。这是顾夜自己的别院,除了几个丫鬟小厮,就只剩下顾夜自己,说是闯,其实根本就没人拦着。

汪奇还被人掺着,面色很不好,应当是受了寒,不停的咳嗽。

顾夜看着他微微一笑:“汪少来的早了些,这水还未烧开呢。”

汪奇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气的直抖,指着顾夜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是恶狠狠比了个手势。身后的一堆家丁朝着顾夜蜂拥而去,顾夜悠闲的往炉子里添了火,面上笑意丝毫未减。

一群家丁气势汹汹,却在碰到顾夜的前一刻被无形的气流弹开。

白衣女子抱着长剑落在顾夜面前,面上覆了层薄纱,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漂亮的眼睛,清清冷冷,仿若琉璃。

汪奇认出傲雪便是那夜将他绑去城楼上的人,指着她大吼道:“就是她,谁抓住她本少爷赏黄金百两。”

下人们为了钱财跃跃欲试,傲雪冷冷一瞥,动作腾挪,几个回合间,偌大的院子里躺满了人,嚎叫不断。

一壶水终于烧开,汪奇被傲雪的身手吓得怔在原地,一动不动。顾夜朝着他微微一笑,“汪公子,喝茶吗?”

听到声音回神,汪奇转头就跑,半路上还摔了一跤,又被人扶起。一群下人看见主子跑了,也不敢再闹事,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跟上。

顾夜忍着笑意给自己倒了杯茶,目光转向一旁的傲雪。

抱着长剑的女子如她的名字一样,周身环绕着一股傲然冷冽之气,白衣白裙,清冷得像一捧天边刚落下的白雪。

感受到顾夜的目光,傲雪抱着长剑来到顾夜面前,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无悲无喜,带着淡淡冷意:“我报完恩了。”

话音刚落,顾夜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确定你在报恩?”

傲雪随着顾夜的目光看去,大战过后的院子一片狼藉,顾夜花了三日时间搭起来的花架现如今摇摇欲坠,墙角下摆的盆栽也被尽数毁坏。

傲雪微微蹙眉,往日里冷冽的声音带了微微疑惑,平添了一丝尘世的烟火气息,“我又做错了?”

顾夜眼睛里戏谑愈发明显,声音却平淡无波:“你这不是在报恩,是在报仇,你欠我的越来越多了。”

傲雪点点头,转身去收拾打坏的花盆,她似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动作缓慢笨拙,脸上却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顾夜远远看着,目光里盛满了温柔。

2

顾夜第一次见傲雪,便救了她的命。

少女受了重伤,被人从城外捡回来卖进了青楼。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何处,不管不顾的要往外跑,可重伤难行,只是强撑着跑到了门口。

那天顾夜路过,傲雪从青楼里跌跌撞撞的跑出来,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顾家虽是平阳第一世家,可顾夜这个二少爷根本不受宠,年纪小小便被大夫人赶去了别院居住,青楼的人自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管事的叫嚣着就要上来拿人。

傲雪跌进他怀里就晕过去了,一身白衣血迹斑斑,小厮扯住她肩膀就要带人走,顾夜第一次生了气。

后来的事情傲雪不知道,唯有顾夜清楚,他为了将她带走,花费了多少银子。

傲雪醒过来后知道顾夜救了她,愣了半晌,长袍一撩跪下说要报恩,让顾夜哭笑不得。

相处久了,顾夜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不哭不笑,不懂七情六欲,不知人间疾苦,清清冷冷不带一丝烟火气,纯白的像一张纸,别人说什么都当真。

顾夜别院里有个老管家,照顾了顾夜大半辈子,一心盼着顾夜娶妻生子,过上安稳的生活。老管家听了傲雪要报恩的话,便撺掇傲雪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顾夜至今还记得那天清晨,傲雪提着长剑闯进他的屋子,活像是来寻仇的,将还在睡梦中的他弄醒,声音冷冷的:“我们成婚。”

顾夜:“……”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响,顾夜才回过神来,拥着被子笑道:“你可知成婚意味着什么?”

傲雪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后道:“成婚,报恩,我离开。”

顾夜哭笑不得,赶来听墙角的老管家也傻了眼。

合着在傲雪眼里,成婚不过是跟着顾夜拜了天地行了礼就可以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她拜个堂就是报了恩,然后就可以心无挂碍的离开。

清晨的阳光自窗棂上照下来,落在两人之间,像是给两人都织上了一层变幻莫测的光影。

顾夜望着傲雪良久,终于开口:“成婚意味着你成为我的妻子,我成为你的丈夫,妻子是不能离开丈夫的,两个人要一辈子守在对方身边。”

傲雪听完蹙紧了眉,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为难的情绪,攥紧了手中的剑不说话。

顾夜一颗心仿佛被放进了温水里,正柔软舒适又一下子被扔进冰天雪地,冻得直疼。

“不愿意吧?”顾夜看着傲雪笑,“不愿意就算了,给我端茶递水当个丫鬟,过个三五年,也就还清了,你也就可以走了。”

顾夜这话本是看气氛莫名凝重说来玩笑的,可傲雪给个棒槌便当真,眉头皱的更紧:“我不能在外逗留很久。”

这下轮到顾夜不知说什么了,没来得及问,傲雪便神游着出了屋。

从那以后,傲雪便留了下来,到如今,也是整整一月了。

3

到了晚间,停了一天的雪又下了起来,空旷的院子铺满了碎雪,映着点点灯火,说不出的好看。

顾夜搬了个火炉放在身侧,温了酒后,一个人坐在廊下自斟自酌。

喝的多了便有些上头,迷眼看着一直守着他的傲雪问道:“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傲雪没有回话,清冷的眸子静静看着他,没有一丝情绪。

顾夜没得到回答也不恼,看着她笑道:“真的很像,容貌五分像吧,性子也差不多,单纯又善良……”

顾夜话匣子一打开,不可抑制的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一心为他的小姑娘。

小姑娘叫白露,名字还是顾夜母亲取的,原是顾府下人的女儿,可惜父母走得早,顾夜母亲心善,将她从大夫人那里要来同顾夜放在一处教养。

顾夜比她年长些,虽为主子,却是顾夜照顾她更多一些,懵懵懂懂间,直到顾夜十二岁那年。

顾家行商,商场上仇家也不少,有一次江湖仇家闯入顾府,带着毒的箭头伤了顾夜,甚至顾夜的父亲顾家家主也被重伤,昏迷不醒。

顾夜母亲本就是妾,为大夫人所不容,他们这一院一直被大夫人打压,日子本就不好过,出事后顾夜母亲也被大夫人软禁。顾夜中毒到意识模糊,大夫人也有心不给请大夫。

那时候的白露,还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寒冬腊月里带着顾夜跑出顾府求医,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历尽了苦楚才找到好心的大夫给顾夜诊治。

可毕竟只是乡野大夫,毒是什么诊不出来也解不了,只能暂时压制,药方里有一味最主要的,唤银丹草。

那银丹草很常见,只是大多长于山壁上,采摘破费功夫。顾府的人不管他们,白露便自己去为顾夜采,有一次还踩滑了从山壁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反倒让顾夜照顾了她许久。

“你知道吗?那银丹草啊,长于山壁,墨绿色的,草尖泛黄时功用最好,她为我整整采了三年,每次采药回来身上都带着伤,我可心疼了……”

顾夜喝着喝着真的喝多了,拽着傲雪不撒手,絮絮叨叨的说以前的事,毫无条理,却一字一句说的极为认真。

手被顾夜宽大的手掌紧紧攥住,温热的感觉让傲雪有些不适应,却莫名的不想甩开。

“顾夜……”

傲雪轻轻唤了一声,顾夜似是清醒了些,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看着傲雪傻笑:“白露……”

鬼使神差的,傲雪轻轻问出声:“那个白露,很好吗?”

顾夜没了力气,整个人搭在傲雪身上,下巴抵着傲雪的肩膀,温热的呼吸洒在傲雪颈间,嘟嘟囔囔道:“白露……好……很好……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傲雪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双手不由自主环住顾夜的腰。

4

顾夜喝一回酒,直接醉到了第二日正午。

醒来的时候全身的骨肉僵成了一团,比一宿没睡还累,正迷迷糊糊的揉着太阳穴,老管家突然跑进来说傲雪不见了。

顾夜整个人还头昏脑涨的,本能的让老管家带着下人出去找找,等到人走了好一会,顾夜才渐渐清醒过来。

傲雪不是那种会不辞而别的人,平日里也不会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仗着轻工好总是神出鬼没的,但是谁一找,她自己就出来了,老管家说不见可能就真的不见了。

顾夜坐在床沿迷迷瞪瞪的想了一会,昨夜醉酒的记忆一点点清晰,心也一寸一寸的沉了下去。

别院里几个丫头小厮找了整整一天,连傲雪一片衣角也没见着,直到天黑,顾夜终于放弃,让老管家把人都叫回来,不用找了。

天色暗下来,寒风凛冽,回廊上挂着的灯笼飘摇不定,顾夜一个人站在廊下,突然回忆起他昨夜没来得及同傲雪说,或者说没忍心讲出来的后半段故事。

顾夜中毒三年后,老家主终于没能熬住,在一个雪夜里闭了眼,他母亲被大夫人软禁了三年,知道这个消息后,也自尽跟着去了。

那时候顾夜才十五岁,被一身毒折磨的身形消瘦,苍白孱弱,活生生的病秧子一个,府里忙着老家主的丧事,根本没人管他和母亲的死活。

顾夜的日子难捱到院子里的下人都跑了,只有一个白露还肯跟着他,母亲死了都没钱买棺木下葬。

有好多天,顾夜跪在母亲身前,一言不发,只是跪着,那段日子模糊而绝望,等到顾夜有记忆开始,是一天清晨,有人为他送来了二十两银子。

那人说了什么他一概记不得,只记得清醒后脚边剩下了一个沉甸甸的银袋,他为母亲买了棺木,然后下葬,等到一切都做完了,他才反应过来,白露不见了。

想起那袋银子,他发了疯一样跑出去找人,整整三天三夜,他才从一个受过他母亲恩惠的老管家嘴里得知白露的去向。

白露二十两银子将自己卖进了青楼,为他母亲换来那一口薄棺。

顾夜尚来不及后悔,他才跑到平阳那间最大的青楼门口,就被人告知白露在楼里得罪了客人,被人家一顿毒打断了气,扔到了城外孤山。

城外孤山南面就是一片乱葬岗,何况这孤山上还有狼。顾夜在孤山上寻了一天一夜,最后也只找到几片带血的衣角,还有白露常常带在身上的一个小香包。

那是顾夜这一生最后悔最痛苦的事,痛到悔到每忆起来一次,仿佛全身骨肉被一点一点拆开放进了油锅里煎熬。

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一个小姑娘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但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小姑娘了。

哪怕在经年时光里,小姑娘的脸渐渐模糊,哪怕在很多年之后,又有一个姑娘闯进他的生活,白露依旧是他切身之痛,依旧是他不为人知的伤口。

可现在,这个伤口不仅伤着他,还伤了傲雪。

5

顾夜站了整整一夜,到了后半夜,雪又纷纷扬扬下起来,整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说不出的凄清孤寂。

天光微亮时,一个黑色身影蓦地出现在院子里。

来人是顾瑾,顾家如今的家主,顾夜的大哥。

当年白露死后,顾夜失魂落魄回到城里,冲撞了人被人一顿毒打,在街边昏迷,有好心人认出来他是顾家二少爷,就将他送了回去。当时顾瑾刚刚接任家主,为了博得好名声,冠冕堂皇一番之后为顾夜找来了大夫,甚至后来还给了顾夜这一座别院。

顾夜与他的关系说不上好,至少没到现在这样随意串门的地步,顾夜漠然看着顾瑾走到他面前。

“二弟听说过义海商号吗?”

顾瑾撑伞站在院子里,一袭黑色锦袍,眼睛漆黑深邃,嘴角微微上扬,似笑着却更显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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