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绝者(2)

2019-01-04 14:04:01

奇幻

车停在小区门口,我们告别后,他突然又叫住我,“小顾,等等。”

我转过身,见他从车上下来,走到我身边。他的神色有些紧张。稍微迟疑了一下,他低下头吻了我,“这是今天我一直很想做的事情,如果有冒犯,请你见谅。”

我傻傻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头脑里回响起的却是久石让的《Ballade》。他摸摸我的头发,说道:“快回去了,外面冷。”

我向前跑了几步,回过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对我微笑。

6

我不知道是什么机缘触动了赵又朴对我一往情深,如果说是因为那张肖像画,则有点牵强,因为在往后我和他恋爱的日子里,他根本没有再提起过那幅画,甚至害怕看到它。

他接我上下班,约我看电影、逛街、吃饭。他总是牢牢地牵着我的手,害怕我走丢似的。

有时我低头吃饭、看书时,忽然抬头发现他正注视着我,那种眼神流露出深情的忧伤,仿佛是缠绵后遗留的余温。

我来例假时,他会发短信提醒我,“不要碰冷水、不要吃冰的,今晚我们下馆子。”例假来的那几天,我特别怕冷,手冰凉,如果他在我身边会一直牵着我的手不放开。

他让我搬去和他同住,我欣然答应。他住在一栋高级公寓的顶层,面积相当宽敞,大到我可以在里面悠闲地骑自行车。

他拥有一间让女人羡慕的衣帽间,而我的衣服全部加起来只占一隔,显得特别寒碜。

这间大平层公寓除了我和他,还有一名钟点工,英姐,四十多岁的样子。英姐在每天下午三点多钟过来打扫卫生和煮晚饭。

她见到我时,态度颇为冷淡,但言行举止间又夹带点小市民的八卦心态,毛燥燥的。她习惯偷偷地把卷纸、香皂、花生油和面粉什么的,往自个儿家里捎。我从来没揭穿她,因为我害怕与她对峙,我会比她更容易表现出难堪和尴尬。

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到家里,英姐正在厨房做菜。当我进厨房接水时,发现她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劲。那天赵又朴正好出去应酬了,家里就我和英姐两人吃晚饭。

她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对我说,“池池,能不能把赵总那幅画取下来呀,我今天又被它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赵总再监视我的工作呢。”

“噢,那是我画的,怎么样?”我顺口一问。

“太逼真了,可是……正因为太逼真了,我觉得有些可怕。”她小心地说道。

“英姐你这样胆小?”我打趣地问。

“可以不挂在墙壁上吗,怪瘆人的。”她瞅了我一眼,又低头扒饭。

“不能,你让这幅画躺在柜子里,就好像让赵总躺进了棺材里。”我说。

英姐一听,连忙唸“阿弥陀佛。”

那天,英姐比以往更加认真地收拾厨房。她把自己的物件装在一个塑料袋里,一直提在手里,她看我的眼神有点虚。她在门口的鞋垫上磨蹭了很久,做一些细微末节的事情。我问她,“你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她说:“我想请几天假,回趟老家,你对赵总说一声。”想了一会儿,她压低声音凑近我,“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赵总在家里安装了一个摄像头。”

“什么意思?”

“他把一只摄像头夹在两本书的中间,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他让我每次打扫房间时务必确保镜头对转你坐的位置。”

我心里一惊,感到一股寒冷窜上背脊。

“我觉得小两口在一起需要沟通,眼前有个大活人在,你何必盯着墙上的画看了。”说完,她看了我一眼,像瞅一个怪物似的。

我表情镇定地说,“不劳你费心,我和他很好。”

她悻悻然地出了门,关门声又闷又重。这声音就像把我摁进冰冷幽森的海水中,狰狞的孤独感朝我肆掠过来。我敢肯定她不会再回来了。

我记得搬进赵又朴家里的第一天,我把那幅油画拿给他看。他捧着肖像看的第一眼,脸色就变了,眼神躲闪,流露出几分恐惧。他说,“没想到实物这样真,我不敢直视,这是我吗?”

我说:“我已经分不清你和他的区别了,有时候觉得它比你更真。”

“你不会打算把它挂在墙上吧?”他问我。

“嗯,当然把他挂在墙上啰,我怎么忍心把你藏进柜子里。”我得意地朝他眨眼。

他面露难色,想了下,“那你别挂在卧室和客厅,你挂在书房里,这幅画太灵动了,我总觉得像另一个自己在审视现实中的我。”他把这句话说得挺别扭的。

自从那幅画进入书房后,他几乎不踏进书房半步,书房成了我的私人领地。我花大量时间待在书房里,有时候只做一件事就是盯着墙上的那幅画。

我不知道为何画中的赵又朴那样令我着迷,而现实中的赵又朴却让我时常感到迷茫。他的眼神失去了我初见时的魅力和神采,增添了几分游离、浑浊。有种错觉,仿佛我的画笔吸走了他身上一部分的灵气。

他有时会懊恼地问我,“你在书房干什么?待这么久?”

我通常敷衍地回他,“看书呀、发呆呀、上网………”

这样想来,他在书房里安装摄像头就不足为奇了。只是他的方式让我感到有些卑劣、猥琐。不仅如此,我发现他的行为也渐渐变得偏执、极端,让人觉得难以捉摸、不可理喻。

有一次,他见我换了一种香味的洗衣液,脸一沉,不高兴地说,“你什么时候变的喜好?我让英姐买了好多薰衣草的洗衣液,你怎么说换就换了?”这时,英姐在一旁,无辜地望着他。我感到莫名其妙,并满不在乎地说,“忽然喜欢柠檬香,就换了。”

他懊恼地抓抓头发,像个无助的小孩。这老男人越活越小,越活越一根筋。

每周三,他会专程开车去四环外的一家蛋糕店,为我买柠檬霜糕,这是我最爱吃的一种点心,可是被他这么惯着,我早就吃腻了,但不忍心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了,说不定会嘶声力竭地问我,“为什么你口味变得那么快?”这让我有些心酸和难为情——人心是会变的啊。

还有一次,我发现阳台上的花盆下面压着好多烟蒂,这些烟蒂已经泛黄发霉,恶心得很。自从我搬进来后,他向我发誓,一定戒烟,可他却时不时地背着我在阳台上偷偷地抽烟,抽了又懒得去卫生间消灭证据,就天真地将烟蒂压在花盆下面。

我将罪证摊在他面前,“你什么意思?”开始,他撑起笑容狡辩,当我一再逼问他时,他高大的身体一下子萎顿下去,气场弱了很多。

他说出的理由可能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眼神躲闪,像撞见了一样可怕的东西。声音听起来消沉、伤感。他说,“只有抽烟才能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有时不知道为什么,都不敢照镜子看自己,我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我有时候很害怕。”

“你怕什么?”我问他。

他用食指的指肚摩挲着太阳穴,眼睛闭起来,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揣摩的痛苦。隔了一阵儿,他沙哑着声音说,“我怕,我怕我的生活失重,失去向心力。”

“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对你的爱吧。”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我,喃喃道:“我是一个孤儿,我最害怕的是失去爱。”

我转开脸,不想看见那双曾经让我如痴如醉的眼睛,在脆弱、歇斯底里的日子中慢慢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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