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绝者(3)

2019-01-04 14:04:01

奇幻

赵又朴把摄像头递给我,“随你处置,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每天我的心被几种情绪交织地占据,嫉妒、强烈的渴望爱、恐惧,我很累,可是每天一醒来,像上了发条,不得不感情充沛地面对这些激流勇进的情绪,我感觉自己一点点地被掏空。”他垂头丧气地说。

这时,我竟然无法对他生气。他的这些怪异、偏执、神经质的情绪,我觉得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成,他是因为爱我,而他的爱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才会让他在思想和行为上出现一些偏差。

我从后面紧紧地抱着他,感受这份怪异的爱。他隐隐地抽泣,哭泣的声音很细、微弱,最后变成了一阵气若游丝般的低吟。

这时,我竟然想象着墙上那幅画。画中的赵又朴在感情上抚慰我,而现实中的赵又朴给我提供了一副具有温度和感触的躯体。忽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蹦出来:我不离开赵又朴仅仅因为他是那幅画的肉身而已。

7

不知从哪天起,赵又朴开始健身,并在健身俱乐部里吃营养餐。渐渐地,我明显感到他的背变得宽厚了,手臂富有弹性地鼓起来。

他不再抽烟,应酬也减少了。后来我发现除了健身、到公司开会,他几乎不出家门。

三个月后,他的健身成果简直令人惊叹,除了模样,他的整副躯体像是一次重生。可是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不止这些,我发现他的躯体越强壮,人却越沉默、单调乏味,就好像肌肉侵占了他的心灵空间。

他说话的声音很细,很轻。他的眼神变得小心谨慎,有时呆滞茫然。他几乎废弃了以前的好爱,比如听音乐、读书、看电影。一有空闲时间,他就跑去健身俱乐部疯狂地锻炼身体。回来后,倒头便睡。

那段时间,我的工作很不顺利,因为公开了与赵又朴的关系,苏珂儿摆出一副与我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她和赵又朴的公司合作完后,向老板提出换掉经纪人。

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唯有妥协。我安慰自己,这是为爱付出的代价。在爱情的名义之下,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宽容以待的。毕竟我从赵又朴身上得到了一份忠贞的爱。

我失去苏珂儿后,开始经常在外奔波。我频繁地约见一些小有名气的画家。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听见我的自我介绍后,就连忙推脱,然后挂掉电话,弄得我像一个游击推销员。

我还隔三差五地去美院物色有潜力的学生,就像星探一样在校园里转悠。我在美院有一些朋友,他们常为我推荐一些学生,或者带我去参观某位学生自己办的绘画工作室。

就这样我遇见了小吉,一个干净秀气的男生。他念大三。他画了很多抽象和概念性的作品。在他的笔触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对绘画的理解有很多相似之处,尤其对光线和概念的运用。

然而,我的画总是试图以技巧掩盖自己的不足之处,拼命地修饰,而他则是大胆地展示出来,这样恰好变成了他独一无二的风格,具有鲜明的个性。

我成了小吉的经纪人。有一次,我好奇地问小吉,“你不画人物吗?你的作品中我没有看见关于人物的肖像画。”

他腼腆地微笑,“要画就画最好的。”

我忽然想起以前我对赵又朴说的那句话:“这是我最好的作品……”

赵又朴的情况越来越糟,他的公司遇上了财务危机。

为此,我和赵又朴大吵一架,确切地说,是我吵,而他只是勉强反驳。他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逻辑混乱,声音小得像蚊虫在呻吟。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质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每天活得这样……这样麻木消沉,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他的眼睛像燃尽的炭灰,可皮肤在灯光下散发出一种蓬勃生命力的光泽度,他呈现出来的样子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矛盾体。

他淡然地说:“不知道,就这样吧。”

“那我们呢?我们之间究竟怎么了?”

他也不吱声,只是愣住了神,突然甩出一句,“我想去山上隐居,那里空气好,水好,我要去。”

“你去山上住不怕寂寞吗?”我问他。

“不怕,有你陪我啊。”他冲我微笑,笑得很空洞。我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春末,天气已经微微有了几分暑气。当我收拾我的衣服时,发现可以打包带走的还是来时放进的那一小隔的衣物,留下的是赵又朴给我买的。他的衣帽间一直井然有序。现在他每天来来去去就穿那几件运动装,这些名牌西装衬衫、休闲服闲置起来,人一旦不穿它们,它们就像死去海藻挂在那里。

我的家当不算多,可来来回回还是搬了三天。租的公寓在工作室的附近,价格不算便宜,但品质还行。这是赵又朴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用惯了好东西,对次品有种难以舍弃的挑剔。

最后一天,小吉提出要来帮我,他说,“搬家不找朋友帮忙?你在这座城市活着真够安静的。”

我说,“你是在嘲笑我没有存在感。”

他说:“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挺好的,有时候安静就是一种力量。”

他有一辆自己挣钱买的沃尔沃轿车。他说平时用不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他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马路旁。我说:“你就在车里等我,我上去拿东西,一会儿就下来。”

他问:“东西多吗?”

“不多,一幅画和一个行李箱而已。”

我害怕他撞见赵又朴,引起误会。虽然这种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他已经把健身房当作家了,可是心里仍然会担心这种事情发生。

我把那幅画从墙上取下来,用事先准备好的白色麻布将它包裹起来。对画中的赵又朴我一直有着几乎病态的迷恋,它是一种神经鸦片,一种类似拥有宗教般的宏大信念。因此这幅画我必须带走。

我把画放在车的后座上。他坐在驾驶位上,转过头盯着那团白色的麻布,是你画的画?

我点点头。

他说,“我能看看吗?“

我将白色麻布扯下来,他静静地看着画,没有任何评价。我心里有些失落。

这时,他问我,“画中的人是你男友?”

“前男友,我们上个月已经分手了。”我平静地说。

“那他现在好吗?”他用一种奇怪的口吻询问我。

“好得不得了,身体可以赶上宇航员了。”

他欲说还休,最后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嗯,那就好。”他扭头,发动了汽车引擎。

当车行驶到路口即将进入主干道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看到了赵又朴的身影,他魁梧的身材在人群中很打眼,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8

直到一年之后,我对自己才有了深深的了解。小吉告诉我,像我这样的人在这座城市并不孤单。他和我属于同一类人。

我们都具备敏锐的观察力,喜欢深切而久久凝视周遭中让我们着迷的事物,我们不轻易地画人物肖像,除非对方真的触动了我们的心灵。但是经过一种名为“痴绝”的冥想,练习心之所向,我们可以凭借这种奇特的心灵流动,画出任何一个经过我们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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