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时,那只有九根手指的双手却成为了我成长的烙印,充斥了我整个岁月。
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我已经上了大学,而每当我想起只有九根手指的那双手时,眼里的丝丝泪水却久久不能散去,它是我深埋于心不可诉说的秘密,也是不敢提及的往事。
母亲是一位平易近人,没有出众的外貌,更没有优越家势,就连说句普通话在她这都变成了奢侈,唯一留下的只有那条条皱纹、满鬓白发。
要是身上非得找点特征,那九根手指或许是她最闪亮的代名词,正因如此,和她一起的同龄人都给她起了个很不经听的外号“九指媳妇”。”然而母亲似乎好像习惯了一般,从来不和别人辩解。
记忆似乎总是在无形中将我拉回到了过去,八月的村庄被笼罩在一片忙碌中,各色各样的农活摆在了人们肉眼可见的地方,谷场里、田地里、山头上……
但依然给我深刻印象的是打谷场里母亲手握铁叉时难捱的表情。
至今仍在我脑海里盘旋,那被风沙掩盖过的憔悴脸颊显得格外疲惫,一叉,两叉,每一个动作、每一次频率都将她缺少一根手指的弱点暴露无疑,但她似乎从来不会抱怨什么。
就连几句牢骚从她嘴里出来都会变了味,一圈一圈,一叉一叉,仿佛早已忘了疲劳。
但是任她钢筋铁骨却也阻挡不了年轮的催促,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让我本来脆弱的心灵又一次被触及。命运丝毫没有因为她身体的缺陷而放过她,而是一次次在她渺小的身躯上刻画着未来。
夜晚的月光斜洒在谷场中,母亲本就苍白的面容在月光反射之下像一张白纸似的令人怜悯。
白天的动作依然反复重复着,映入我眼帘的不像是一个干农活的妇女而倒像是个永不言败的卫士,守护着和平、保卫着家乡。
腊月的天气似乎总是放映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寒风的袭击让苍白的故事又增添了些许悲伤,那些熟悉的画面总是一幕幕的重复,每一次和母亲坐在一起包饺子的场景是我至今仍然无法割舍的。
清澈的水中是那一双只有九根手指的双手,细心的洗着萝卜和韭菜,每一扣、每一搓都那道残留的伤疤暴露的一览无余,臃肿的手指并没有因为少一根手指而降低了频率。
我不知道她是强撑还是本来就是这样,但我始终坚定的信仰是她永远不会服输,永远那么执着。
洗完了菜,她并没有稍歇片刻,而是开始了和面,娴熟的动作反复重复着,让我看在眼里的是雪白的鬓角处渗出一阵一阵的汗珠,打湿了她的帽檐,当我又一次将目光锁定在那双手上时,那剩下的一截手指上泛着条条血丝,看上去像个红樱桃似的。
一顿热腾腾的饺子在母亲的努力下终于出锅了,母亲让我先尝第一个,我咬了一口眼泪像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又开始淘气了,咀嚼了一会儿我咽了下去。
但是咽在肚里的饺子是那么的沉重,仿佛我咽下的不是饺子而是母亲那根残缺的手指。
母亲问我吃个饺子怎么还能吃哭,我抹了抹眼泪告诉他我流下的是开心、幸福的泪,但是我怎么也掩饰不了此刻的复杂心情,那种感觉如噬心般疼痛,让我不知该怎样面对她、不知怎样面对那双抚育我成长的手。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和盼望,祈祷别再让她那么辛苦的劳动,盼望自己快点长大好替她干掉一切农活,别再让那双手为我付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轮回让那仅存的一截手指上布满了老茧,裂开的口子是岁月留给母亲最好的见证,就是这么一双残缺不全的手托起了我人生的起点。
六月的瓢盆大雨还在不停地洒落,而我和母亲依然在爬在山头上割着青草。
每一镰、每一把都是如此如此熟练,不经意间我望向了母亲的脸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流,跌落在她的肩膀上,隔着衬衣我清晰看见了母亲那粉色的背心,紧贴脊背的背心牢牢粘在她的身体上,仿佛枷锁般束缚着她,束缚着她的自由,捆绑着她的青春。
我停了手中的镰刀,对着她的面容,她也用慈爱的笑容回应着我我说妈妈歇会吧,你累了,下这么大雨,小心着凉。
母亲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这一刻我再一次清晰的目睹了那只有九根手指的粗手,在那个残缺的缝隙中布满了血块,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熟练。
我开始变得沉默,此刻的心情早已无法用言语表达,就这样注视着母亲娴熟而又不慌的动作。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在不经意间流逝,仿佛从母亲那断了手指的缝隙中一闪而过。
转眼间又到了开学之际,我也不得不和母亲话别去继续我的学业,临行的前一个晚上,母亲为我忙东忙西的收拾行李,一会儿装点煮熟的鸡蛋,一会儿又装件衣裳,在她眼里我或许永远是那个丢三落四、长不大的孩子。
收拾完一切之后,看着她为我洗衣服的场景,心中的复杂情绪又一次如约而至,这样的情绪如同恶魔般缠绕在我的身体之上,任我如何挣扎也难以去除。
看着母亲坐在洗衣盆前安详的姿势,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母爱的伟大,那种情感胜过世上所有的喜怒哀乐。
夹杂着洗衣粉泡沫的水时不时会溅起一两点水滴打落在母亲的脸颊上和汗水交融在一起,看着浸泡在盆里母亲的双手时,我愣住了。
那双只有九根手指的粗手在水里像是被血染过一样通红,眼前的这一幕深深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没有一点指纹的小半截手指如同明镜般刺眼,我刻意将目光投向别处,但那蚀骨般的心痛是驾临于语言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