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失望也曾念念不忘

2021-06-03 21:01:11

爱情

我们曾失望也曾念念不忘

1

“啧,你这是又分手了?”

“喂,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叫‘又’?”

冉萌灌啤酒的架势像要把酒瓶子活吞了似的,谢光野看不下去了:“得了啊,你别光顾着自己买醉,渺渺和大北还在家等咱俩呢,走走走,提一箱酒回去开Party。”

“嗝——”一个热乎乎的臭气熏天的酒嗝喷洒在谢光野脸上,“好耶!你提!”

“……”算了,不跟分手的人计较。

当晚,一箱酒下肚,醉了不睡的冉萌可把她的三个合租室友折腾坏了,哭着喊着要去楼顶看星星。三人拿她没辙,只好哄着她登上楼顶,星星没有,她又和楼顶的声控灯杠上了。

“亮!”

声控灯应声而亮。

冉萌乐呵呵地冲他们傻笑,转瞬立马绷紧表情:“都给我鼓掌!”

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年久失修的声控灯终于支撑不住。在她第五次喊“亮”的时候,只听到“嘭”的一声,灯泡在她头顶上炸了,同时伴随着一阵火光和灯丝烧焦的臭味。渺渺和大北还没反应过来,谢光野就用后背挡住了朝冉萌脸部射来的玻璃碎片。

“我说冉萌,你想借机毁容,然后找我妈兑现当年的娃娃亲?”

“鬼话!”

答这话时,冉萌好像醉了,又好像没有。那可以理解成就算冉萌半醒半梦,也分得清她是她,谢光野是谢光野,就算两人熟悉得都烂透了,有些界限也依旧分分明明。

说起当年,冉萌、谢光野、渺渺、大北四人是城建小区出了名的混。

高中毕业,冉萌和渺渺通过艺考考上了电影学院的服装表演专业,谢光野成了体育大学的一分子专攻跑酷。大北就比较傻了,为了和他们在同一座城市念大学,拒绝了顶尖大学的邀请,屈身于电影学院和体育大学中间的理工大。四人开心得要命,索性就在校外合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公寓,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大学生活。

第二天,四个人排成一排昏睡在客厅的地板上。冉萌第一个被渴醒,掀开左边渺渺的胳膊和腿,从右边谢光野的肚子上踩了过去,某人被痛醒:“老子的腹肌都被你踩平了。”

冉萌拧开矿泉水:“哦,脚感不怎么样。”

“跟哥说说,”谢光野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也要喝水,“为什么分手?”

冉萌顺手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扔了过去:“你是没看见,他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性地挖鼻孔!”她使劲搓臂膀,想要搓没鸡皮疙瘩,“天哪,我居然还牵了他挖鼻孔的手指头!”

一口水呛得谢光野直咳嗽,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她的分手理由。

2

周五,本要去商场兼职婚纱模特的冉萌被渺渺紧急召回,她在电话那头欢天喜地地告诉她:“南星,你快回来!综艺频道正在直播光野参加的跑酷比赛!”

冉萌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又立马黯淡下来:“别了,你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不能看那小子从这栋楼跳到那栋楼,不小心瞟到一眼就像自己在跳楼似的,心能颠到嗓子眼儿。”

“那你不看直播就成了,”渺渺依旧不屈不饶,“光野女朋友也来了,你还没见过吧?”

啧,好奇心能害死猫。三天前就听大北说谢光野谈了个美术学院的女朋友,冉萌倒还真想见识见识此女子到底是不是大北口中的女神级人物,算是给谢光野那小子免费把个关吧。

推开门,一股不属于这里的香水味钻进冉萌的鼻腔,不是不好闻,正是因为太好闻了,她才断定如此昂贵的香水身边这几个穷货怎么可能舍得买。

所以,沙发上那挺直腰板儿、下巴微昂的女生一定就是谢光野的女朋友了。正巧女神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半秒后,冉萌忽然笑了——

那眼神里啊,满满的物质欲望,谢光野是瞎了眼还是在滥竽充数?

窝在沙发另侧的渺渺光着脚跑过来抢走她手上的塑料袋:“穆青,光野的女朋友。哎哟,我可爱的炸鸡米花和啤酒,”说完,用屁股挤了她一下,“反正你没法儿看,去切个果盘。”

冉萌微微颔首,表示打过招呼,转身进了厨房。渺渺和大北的尖叫在耳边此起彼伏,偶尔伴着穆青受到惊吓时的倒吸凉气,冉萌能从他们声音的高低分辨出比赛进行到了什么程度,喝彩声越高就说明谢光野跑酷的动作危险系数越大,他真是把自己的命看得够轻。

其实,谢光野刚开始练习跑酷那会儿,冉萌举双手赞成,有梦想的人会发光这句话在他身上应验。直到她去捧场他参加的第一场跑酷活动,她才知道,这种运动就是把命交给了腿,要想活,就要跑得更稳、跳得更高。结果那次,谢光野弹跳的瞬间,没有抓紧壁面,但好在是新手活动,设施的难度系数低,他从三米高的墙上摔下来只受了皮外伤。

之后,冉萌有了心理阴影,再也不去看他跑酷。说实话,比起渺渺和大北的心宽,她的心理素质没强大到亲眼看着自己的哥们儿在几米甚至几十米高的地方跳来跳去的地步。

晚上,谢光野打来电话请他们吃火锅,冉萌用余光瞄到穆青不情愿的神色,认出了她身上那件价值上万的羊毛大衣,心里猜到她肯定担心火锅味儿重毁了自己的衣服。于是多了句嘴:“火锅就把我们打发了?两万的奖金呢,我们要吃西餐。”

那天,冉萌饿着肚子走进西餐店,又饿着肚子从里面出来。谢光野和穆青刚走,渺渺和大北就拉着冉萌向路边的烧烤摊杀去。吃饱喝足后,三个人挺着肚子慢悠悠地走在回家路上。

“手板心大小的牛排,说出来不是吓唬人,吃十块才能吃饱。”

冉萌被渺渺的话逗乐,还没吱声,她继续叨叨:“光野和那穆青好不了多长时间。”

“连你也看出来了?”冉萌把胳膊搭在她肩上,“顶多两三个月。”

渺渺不乐意了:“什么叫连我也看出来了?我们专业这种女生多不胜数,”然后用胳膊肘捅了大北一下,“你和谢光野什么眼神,还女神呢,摆明了一拜金女。嘿,南星,我就纳闷了,你和光野是看不见对方吗?这么多年了,没想过在一起试试?”

就是因为做老友这么多年了,他们都没能在一起,所以这一辈子或许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他们太熟悉彼此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毕竟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恋爱的新鲜感最重要,可他们之间什么都不缺,唯独被时间消磨光了新鲜感。

3

“去上课?正好我也有课,顺道送你。”

谢光野边套T恤衫边从房间里走出来。冉萌的眼睛从他腹肌上移开,把风衣搭在臂弯上,弯腰去拉过膝靴的拉链:“嗯,教授的课,每节课必点名。”

大学城林荫道上的樱花开了,马路两边落满的粉白花瓣,快速旋转的车轮碾压过去会带起几片。冉萌抱着书坐在他的山地自行车后,悬在空中的腿忍不住地荡,这辆车买来时没有后座,但两人上下学时经常碰见,谢光野好几次风驰电掣般从她身边经过,结果被回到家的她指着鼻子骂狼心狗肺。于是,炫酷的山地车自行车后多了个拉低档次的粉色专座。

把冉萌送到学校,谢光野掉头正准备折返回自己学校,穆青不知从哪跑了过来。他干脆下了车,伸手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挡开:“你刚刚骑车路过我都没有看见我?”

他被突如其来的怨气袭击得莫名其妙:“有吗?”

穆青退后几步,用银簪攀在脑后的长发因动作散落了几根:“谢光野,你不觉得你和冉萌成天打着发小的幌子玩儿着情人的暧昧很过分吗?!恋爱百天你送我什么了?她冉萌过生日你记得清清楚楚。我,穆青,才是你的女朋友!谢光野,你混蛋!”

谢光野被她迎面劈来的画板劈得满脸茫然,缓过神时早已人走茶凉。

这下,课也无心上了,他找了个地儿坐下来思考人生。记起高中,自己刚开始对跑酷感兴趣,冉萌趁暑假做兼职给他买了双上千元的跑鞋,当时他脸上装得不屑一顾,心里却是快要溢出来的满足。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分别有过好几段无疾而终的恋爱,可每次见到她身边换了新面孔,他根本不会有紧张感,自己太了解她了,眼前这些人不会是她的最后一任。

几天之后,樱花花期还未完。

意料之中,谢光野被甩了。惯例,四人里其中一人分手,会在家里开啤酒party,今天的主人公是谢光野,酒钱由冉萌独家赞助。茶几边铺了几张瑜伽垫,四人席地而坐。

虽然谈不上伤心,但应景的话还是该说几句,大北咬开一瓶啤酒,撞了下谢光野的瓶口:“兄弟,没事儿,咱再找,找不到下辈子和南星将就将就过也成。”

互损这种话听多了也就不会往心里去了,冉萌边用烧烤竹签戳大北边反击:“他将就?睁大你的钛合金狗眼,凭我这脸蛋、这身材,到底是他将就还是我将就?!”

“是是是,你将就,你将就,”谢光野用酒润了润喉,“那还请冉女士收了小弟的下辈子。”

嘴里的烧烤竹签差点被冉萌咬断,好在她定力够足,不然这脸就丢大了。她把竹签上的肉吃进嘴里,手握成拳,使劲在谢光野脑门儿上磕了几下:“阴阳怪气,打死再说。”

谢光野没躲,反倒笑了,貌似这手他还分得挺高兴。

冉萌在他晶亮的眼瞳里看到了双颊酡红、眼神游离的自己。像是昆虫困在琥珀里,她困在他的眼里,经年累月,如影随形,你不放过我,我也不放过你。

4

近来的几个月,两个人都老实了下来,不再去沾染随手可摘的烂桃花。

期末将至,除了大北,其余三个迎来这学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挑灯夜读,俗称抱佛脚。

凌晨两点,渺渺没撑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冉萌叫的咖啡外卖由于新来的外卖小哥找不到路,必须要自己下楼去拿。她不耐烦地把头发揉成鸡窝,谢光野站了起来,曲腿用膝盖顶了顶她:“反正现在也复习不进去,下楼走两步放松放松脑子。”

踱步到小区门口才看见外卖小哥,他把四杯冰咖啡递到谢光野手里:“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让你们下楼拿外卖,以前送这片区的小哥大学毕业了。我今天才来,晚上太黑找不到路。”

冉萌掰开纸杯盖上的饮口处:“那以前的小哥毕业去哪里了?”

外卖小哥一边戴头盔一边与她闲聊:“嗨呀,和女朋友分了手,独自去北上广闯荡了。”

冉萌轻叹了一口气,随口一问,倒把自个儿问憋屈了。明年的今天,他们四人注定各奔东西,大北已经保送研究生了,依谢光野的性子说不定也会去北上广,剩下自己和渺渺。是继续吃模特这碗青春饭还是回家乡找个稳定的工作?啧,对于某些事她依旧心存不甘。

“你……”

“我……”

两人齐声道。

冉萌喝了一口冰咖啡:“你先说吧。”

谢光野停了下来,路灯下,他的脸陷进阴影里轮廓分明:“你不觉得遗憾吗?”

夏天的深夜降了露,丝丝凉意和墙头开得正繁的夜来香融在一起,味道有点儿像家里开冷气的同时喷了空气清新剂,吸入鼻腔时冰凉清甜,但闻久了心里会闷得慌。冉萌握着纸杯的手有些发抖,她明白他说的遗憾指的是什么:“那……要是不挂科,我们就试试?”

谢光野收起了平日嬉皮笑脸的神色,抬眸郑重其事地对上她的眼睛:“反悔是狗。”

明明都喜欢。

为什么都止步不前呢?

不知道熟悉能否战胜新鲜,不知道和平分手后能否再做回哥们儿,两人最担忧的问题在这情绪迸发的夏夜里无法力挽狂澜。但庆幸的是,困扰两人多年的感情就这样愉快地做了决定。

谈愉快又太早了些,谢光野的高数光荣地挂了。

其实,他的应考准备已经做得滴水不漏了,短短的复习时间内,每科的重点被他做了不下五遍,连题型都记得滚瓜烂熟。可在交了满意的答卷后,他忘了,他的高数课出勤率为零,也就是说老师次次点名他都缺课。就算试卷做得再完美,及格的希望也是渺茫。

挂科这件事凑巧得古怪,冉萌意会到了什么,但没有去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脸皮再厚,多磨几次也会出血。谢光野是真的有苦说不出,每当他看见冉萌过分轻松的表情,就会把呼之欲出的解释生生压回去,她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是默认自己那晚太冲动了吧?

期末考试结束,暑假如期而至。

冉萌和渺渺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大北约了周末和导师见面不能和她们一起回家,谢光野挂在门框上做引体向上:“明天我有场比赛,替我去加个油再回去呗?”

“不了,”拒绝时,冉萌眼睛都没抬一下,“我想我妈了。”

“……”谢光野松开门框稳稳落地,“行行行,我送你们到火车站。”

5

两天一夜的车程并不好受,冉萌的眼睛非常困了脑子却格外清醒,一躺下,火车轮哐当哐当转动的声音扰得她心神难安。索性不睡了,抱着膝盖看车窗外凌晨三点的天。

大北的电话惊扰到了等候日出的冉萌,他简明扼要地陈述突发状况:“这次组织的比赛是难度系数较高的夜跑接力赛,前方说有两名接力队员从楼上摔了下来,不排除是光野。”

冉萌挂了电话,慌乱中透露着冷静,广播正在播报会在下一站途径站停留十分钟。不多想,她立马奔向车门口。跑出途径站、打到出租车的几分钟里,她订好了飞回学校的机票。

那种心情,如同这辈子见他最后一面,还有就是安抚自己大不了孤独终老。

医院的大厅永远人头攒动,冉萌找到护士站台忙里慌张地说明情况。

护士小姐翻了翻登记簿:“跑酷从五楼上摔下来?哦,急诊,住院部十楼手术室。”

五楼?

大北电话里怎么不说清楚?

冉萌从昨晚到现在没进食,被饿得犯低血糖,扶住护士台眯着眼睛缓了缓神,才拔腿向住院部走去。很好辨识,过道铁椅上那群着装统一的人想必就是谢光野的参赛队伍了,冉萌一一看过去,生怕漏掉一张脸,站着的、坐着的……可就是不见谢光野。

几近绝望。

刚上大学的那会儿,她委婉地劝过他,用命跑酷好玩吗?能不能换个爱好?咱们四个刚好凑桌麻将。他在仰卧板上做着仰卧起坐,话里带笑:“好玩。不换。不打麻将。”

听起来轻飘飘的口气,实则却如磐石般坚定,谁都动摇不了,包括她。

冉萌躬着背倚在墙上,打在地上的影子呈虾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地板,一滴眼泪“啪嗒”地砸在地板上,无人制止,雨点般越砸越多。直到眼前的地板被阴影笼罩,后颈窝被人用手掌覆盖并捏了捏:“你在哭什么?”

抬头,是谢光野。

冉萌木了一下,“哇”的一声号了出来,无声的抽泣演变成号啕大哭只因为他出现。谢光野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覆在她后颈项上的手稍用力把她带进怀里:“我们谈恋爱吧。”

很确定了,不是赌博,不是冲动,就是因为纯粹的喜欢,不含任何杂质的喜欢。

就连时间也冲淡不了的喜欢。

不挂科是借口,挂科是意外。熟不熟悉,新不新鲜,都不重要了。

反正就是要和你谈恋爱。

冉萌环住他精瘦的腰。做出这个动作,就代表答应了。

那天,受伤的是排在谢光野前面的队友。因为是接力赛,队员在完成自己的赛程后与下一名队员击掌才算交接,两名队员心急误事,攀爬过程中伸手击掌,导致双双坠楼。穿的是统一的队服,时事追踪人员只知道哪队受伤了,却不知道受伤的是哪位。大北更没预料到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会把冉萌从回家的火车上硬拽了回来,她不是忙着回去见妈妈吗……

几天后,冉萌、谢光野、大北一起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半夜,她仍旧睡不着,抱着自己蹲在卧铺床头安然地看着车窗。见此,对面床玩手机的谢光野偷偷摸摸地挪到她的床上。

“这么入神,看什么呢?”

“看你呀。”

不是在说笑,从冉萌坐的这个位置看过去,车窗上的倒影的的确确是谢光野。

“我说你俩能不能别——”睡在上铺的大北探出头来,看到下铺两颗凑得极近的又猛然拉开的脑袋,声音立马变得颤颤巍巍,“不好意思啊,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6

城建小区是二十年前父辈单位上的集资建房,设施老旧却人情味浓烈。

晚上,谢光野端着盘老妈刚炸好的酥肉敲响隔壁的门,冉萌刚刚把门打开就被厨房里的赵妈妈听到了声音:“是光野呀?今儿就在冉姨家吃饭,姨给你做麻辣香锅。”

“好嘞!”谢光野踢掉鞋,熟门熟路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穿上。

这小子从小到大都这样,饭点时刻不请自来,冉萌嗤之以鼻:“嘁,没皮没脸。”

谢光野没有还嘴,径直走进她的房间,坐在电脑面前继续桌面上她未关闭的游戏。

房间里有个圆弧形的露台,常年风吹日晒,由钢筋加水泥制成的栏杆发了黄,透着老房子的味道,楼底桐树延伸出的枝干像珠帘似的缀在露台外边儿。冉萌窝在露台上的摇椅里听歌,雪白的腿挂在摇椅的扶手处,今年的桐树花开得晚,晚风徐徐,夜黑花白,是幅画了。

谢光野的注意力被转移,游戏里的人物不知死了多少次,他的喉咙紧了紧——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美?”

“没有吗?”

“冉萌,你真的美进我的心坎里了。”

呼吸停滞,就那样对视了几秒,她败下阵来,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别看我啦!”

谢光野没有收回目光,只是笑。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搬进新房子那天挨了揍,原因是他要求睡主卧,因为冉萌的房间就在主卧隔壁,他只要探出身子就能看见她站在露台上唱歌。

两个月的暑假,两人经常吃完饭约着去小区里散步。就算邻里邻居都清楚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但一来二去,也被小区里的老年人看出了猫儿腻,玩得再好犯得着牵手散步?八卦很快传进了两家父母的耳朵里,开学离家当天,两家坐在一起吃了个饭——

谢爸清了清嗓子:“在学校也别光顾着学习,休闲娱乐也很重要,没事多出去走走逛逛。”

谢光野没憋住笑出声:“爸,这您不用操心,我俩最会的就是休闲娱乐。”

谢妈朝他脑袋给了一巴掌,被冉爸招呼住:“年轻人都这样。你们两个的事,我们做父母的不反对,比起外面那些人,还是知根知底的好。但有一点,光野,你要好好对我家冉萌。”

“那绝对,”最高兴的就是谢妈了,“冉萌,这小子要是欺负你,我非得把他收拾痛快了。”

谢光野和冉萌能感受到,这次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像两个锯齿状的齿轮无比贴合地吸附在了一起。没有意料之外,也没有想象中的状况百出,反倒庆幸将友情深化至爱情。

回到学校,大四课少,冉萌有时间就会和谢光野去健身房,但从不去他加入的跑酷俱乐部。什么高处侧空翻、后空翻、单杠飞抓……在她眼里,全是夺命的动作,稍有不慎,头部着地……一想到这里,她的脊背就发凉,只能眼不见为净。

这天下课回到家,一股红花油的气味迎面扑来。大北慌张地从房间里出来:“没晚课?”

“调课了,”冉萌作势要进房间,被大北伸手拦住,“大老爷们的房间你还是别进去了。”

肯定有鬼,冉萌拍开他的手臂:“你求我打扫卫生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

房间里的床上,谢光野脸朝下地趴着睡着了,冉萌轻轻地掀开薄被,再撩开他背上的T恤衫,紫红的瘀伤赫然出现在眼前。腰上红肿的几处显然是才受的伤,肋骨处还有好几道紫黑色的旧伤。她又去撩开他的裤脚,因为跑酷,他时常崴伤脚踝,已造成习惯性韧伤,脚踝那块骨头中间有条缝,摸上去就像有两块脚踝骨。

哎,冉萌微叹一口气,把强劲的冷气调成睡眠模式,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7

谢光野硬实挺拔,冉萌纤瘦高挑,两人整天成双入对地出入健身房,引来了他朋友们的艳羡,纷纷打趣:“哟,光野,上次和你来健身房的可不是这张脸啊,又换了?”

冉萌脸上面带微笑,却暗戳戳地在他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谢光野面不改色,实则痛得钻心,一拳砸在造谣者的肩头:“别害我啊,滚你丫的!”

说笑几句之后,两人开始跑步。谢光野边跑步边用手机观看最近的跑酷比赛,眉眼里是喜悦和激情,冉萌用毛巾擦了一把汗,漫不经心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放弃跑酷?”

他眉峰微挑,反问她:“那你有没有想过放弃T台?”

“有啊,”她调慢了跑步机的速度,“我们不会永久青春,必须要找个合适的契机靠岸。”

“噢……这样啊……”

冉萌以为他听出了自己话里的弦外之音,事实证明,她想多了。谢光野在幡然醒悟的语调后直接来了一句:“没关系,咱们只要不服老,年龄只是个数字。”

“……”行,当她没说。

两个月后,课业基本结束,学校允许大四出校实习。冉萌和渺渺开始频繁奔走于各个公司参加面试,谢光野有了大把时间研究跑酷,看上去似乎要把爱好当成职业。

星期一一大早,冉萌和渺渺换好职业装从洗手间冲出来,离面试就只剩半小时了。穿鞋时,冉萌望了眼紧闭的房间门,顺口问大北:“他还在睡?”

大北正在给她们包里塞面包和牛奶:“昨晚和朋友熬夜看跑酷比赛了。”

冉萌牵强地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她没有任何责怪谢光野的意思,她知道是自己太心急了,毕竟离毕业还有半年时间,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样迫切地找到工作赚钱。可她清楚,自己的迫切是想要和他来场毕业旅行。

半个月后,冉萌的工作有了着落,在一家淘宝店当平面模特,不是长久之计,但来钱快。

谢光野依旧早出晚归参加俱乐部大大小小的活动和比赛,但他的心里牵挂着她,早晚按时骑车接送她去地铁口。可这天,光着腿在冷风中等了二十分钟的冉萌等来了警察局的电话。

他发什么疯去跳人家阳台上?

冉萌赶到警察局的时候,谢光野正在跟桌对面的民警辩解:“我没有想潜进人家家里进行偷盗,跑酷听说过吧?我从楼顶跳下来在他家阳台落脚,没想到他就在阳台上晒衣服。”

民警面无表情地追问:“十层高的楼,当事人的家在二楼,你还跳入了其他楼层的阳台?”

他想继续解释什么,冉萌趁他没被套出更多的话之前开了口:“能找当事人和解吗?”

闹剧最后,和解是和解了,冉萌这几个月的工资全赔了出去。因为谢光野还在其他楼层的阳台落过脚,所以警察把所有住户询问了个遍,确定没有住户失窃,两人才被允许离开。

走出警局已是凌晨,深秋夜凉,冉萌的膝盖被冻得通红,走起路来在秋风里打战。谢光野脱下外套裹住她的两条腿,背着她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她伏在他的肩头,什么话都不讲。

“对不起。”

环在谢光野脖子上的手收紧:“嗯。”

“你骂我吧。”

冉萌今天拍摄累了一整天,攀在他背上昏昏欲睡:“舍不得骂,你没受伤就好。”

8

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没过多久,学校通知返校参加毕业典礼。

冉萌站在镜子前试穿学士服,房间隔音效果太差,谢光野在隔壁讲电话的声音被她听得一清二楚。他听上去特别生气,和电话那边商量无果,争吵了起来,持续十几分钟后,“砰”的一声响,吓得冉萌整个人抖了抖,想必是他怒极砸了手机。

下一秒,房间门被打开:“你跟我妈说什么了?”是质问的语气。

冉萌取下头上的学士帽:“光野,你冷静点。”

“冷静?冉萌,当初鼓励我努力做梦的人是你,陪我找到梦想的人是你,支持我追寻梦想的人也是你,现在你却叫我停止。”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妈不会平白无故打电话来骂我玩物丧志,还有她怎么会知道我进警察局和队员失足受伤的事,是不是你?”

“是,”她丝毫不躲避,平复了几秒,“我还说了我是抱着结婚的想法和你交往。”

谢光野压根儿没把后面那句话听进去,摔门而出前丢了句“冉萌,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没变啊,从始到末都害怕你受伤,害怕你摔成残疾,害怕你死掉,你却以为我是在替你加油鼓劲。”她站在楼上看他负气离去的背影,可惜这些,他现在不想听更听不进去。

直到毕业典礼结束,谢光野也没主动联系过冉萌。她每天迎着朝阳踩着月光独自上下班,镜头面前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其间换上百套衣服,累得上厕所时蹲下去后根本站不起来。下班后,出了地铁站还要在公交站台等十五分钟的公交,那时才是理念最薄弱的时候。

少了自行车后的专座真的不习惯。

少了谢光野真的魂不守舍。

回到家,大北做好了三菜一汤,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渺渺沉默地扒着白米饭。

这个气氛不对,冉萌刚想问,大北就提着一口袋东西从房间里出来:“我去送点东西。”

“送什么东西?”她叫住大北,“谢光野要搬出去?”

“不是啦,”渺渺放下碗筷走过来,“光野这次真的受伤了,还伤得不轻,”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冉萌的表情,“和你吵架之后,比赛走神,从高台上摔下来,摔断了尾椎骨。”

“哦。”

哦?渺渺和大北面面相觑,这就完了?

冉萌安安静静喝完汤,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着了。半夜醒来口干舌燥,窗外的月光明亮又皎白,窗帘上偶尔打来一束移动的车灯光,她拨通了谢光野的电话。嘟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冉萌开始自顾自地讲话——

“从以前到现在甚至以后,我都没办法看你的跑酷比赛。你从这栋楼跳到那栋楼,从楼顶跳到楼底,对于我来说,胆战心惊。我曾瞒着你去蹦过极,想试试坠楼是什么感觉,很恐怖、很难受,失去引力,心脏似乎要脱离身体,如果没有那根绳子,我就会落地开花。”

“今天听说你出事,我连医院都不敢去,我害怕医生会给我交代什么不好的事情。光野,我其实没那么无所畏惧,无法接受你在我眼前九死一生,永远无法接受,真的,比死还可怕。”

零零碎碎的话,断断续续的哭声,谢光野只觉得伤口更疼了。

电话开着扩音放在床头,整个屋子里回荡着电话那头小声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动物生怕惊动到猎人,声音微弱又委屈。他终于丢盔弃甲:“别哭了,我以后不玩跑酷了。”

9

出院后回家养伤的那段时间,谢光野开始在家看事业单位的书,准备备考高中体育老师。冉萌说不上开心,但至少也不再对他的安全忧心忡忡。一切看似和谐,却又差了点什么。

半个月后,谢光野的笔试成绩过了家乡重点高中的录取线,面试十拿九稳,过不久,他就会是一名人民教师了。这天,冉萌辞了职,和他一起收拾回家的行李。渺渺和大北也在一旁帮他们整理:“你们真的决定回家发展了?”

“嗯,”冉萌边折衣服边回答,“我也在准备明年的公务员考试,考上了就稳定下来了。”

毕业是个兵荒马乱的季节,有的人走南闯北,有的人追求稳定,有的人茫然彷徨,情侣分道扬镳,朋友各奔前程。但冉萌感到满足,只要他平安,她愿意追随他去任何地方。

回到家乡的日子流畅得像溪水。谢光野在重点高中任职,各个班级安排的体育课本来就少,班主任们还总以考试为由换掉体育课。他整天过得无所事事,偶尔和踢足球的毛头小子们踢上几回合,每到饭点准时给在图书馆看书备考的冉萌送饭。

在便利店吃完饭,谢光野提着保温盒先走了。隔着透明玻璃,冉萌看着他肩头搭耸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感觉不具体,有点儿像她亲手扼制住了他梦想的咽喉。

这天晚上九点,冉萌从图书馆出来。图书馆前有一块空地,时常会有青年在这里玩花式滑板、轮滑、自行车。隔得不远,她看见了等在路灯下的谢光野,回到家乡的日子过得安逸,或者说是没有了目标,他的身材微微发胖,腹肌被肚腩取而代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少年,眼神里流露出的向往被她一览无余,被抽走了梦想,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谢光野了。

有什么东西变味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走,他随手摘了朵腊梅别在她的发间。

冉萌淡淡地笑,拍了拍他的肚子:“你该减肥了,不然还怎么跑酷?”

谢光野忽然停止了所有动作。

风静静吹,冉萌的眼眶里有泪,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拼命把哽咽吞进肚子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释然,“谢光野,我们分手吧。”

你离了我,可以重新跑酷,拾回你的快乐。

我离了你,不用眼睁睁看着你以身试险,却无能为力。

两年后,城建小区拆迁,冉萌在楼底指挥搬家公司搬运家具。和拖着行李箱回来的谢光野撞了个正着,走在他身边,同他十指相扣的人,是穆青。

早就听渺渺说,自己走后,穆青成了站在谢光野背后的女人。

当时笑笑了之,现在面对面撞见,看上去还是有些扎眼。穆青是个物质欲非常强烈的人,却甘愿为他洗手做羹汤,或许可以说明,他们两个人舍弃的东西,刚好能维持在一起的快乐。

冉萌耸耸肩,指了指自己房间露台外的枝丫,“桐树花开了。”

“嗯,”谢光野看过去,“听说这棵桐树要移植到新小区。”

货车师傅在催,她冲他摇摇手:“我走了,再见。”

冉萌坐上副驾驶,看着后视镜的两个人上了楼。她要搬去的,就是这棵桐树要移植的新小区。后视镜里的城建小区越来越远,转眼消失不见——

你要知道,我离开你,不是因为我不爱了。

是因为你不快乐了。

姚姚鲜贝
姚姚鲜贝  VIP会员 宠辱不惊/坐怀不乱

我们曾失望也曾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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