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知道陈召结婚的那天是中秋节,合家团圆的日子,我没有回老家,一个人留在了北京。
望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心像被什么挖去了一块儿,空落落的。我裹上外衣出门买酒。
时近黄昏,街上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远处的楼宇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前所未有的孤寂感挣脱虚伪的外壳,一股脑的向我袭来。
我知道,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超市的酒区摆着各式各样的酒,我没有推车,随手拎了几瓶红酒往走收银区走。没想到一转身就跟人撞了个满怀,还好酒没摔。
“向晚。”我听到对方叫我的名字,抬头一看,正是陆凡。他穿着一身休闲装站在我面前,推着购物车,里面装满了各种蔬菜和肉类。
我有些讶异,怔了半晌。
“去我那吧。”他说着把我的酒拿去放在了购物车里。仿佛看出了我心情不好,没说什么额外的话。
我本想拒绝,又找不出理由,只好跟在他后边。
他家里装修风格简单的令人惊讶,一切都是冷色调的,像他的人,都是不着情绪的。没有什么合家团圆,空当当的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给这个本应该喧闹的夜平添了几分孤独。
上次遇见陆凡是两个月前,他作为投资公司的代表来我们公司考察,一呆就是一个星期。毫不意外,相貌堂堂,精明干练的陆凡成了公司单身女孩们的热议话题。
大家查户口似的探寻他的信息,当得知他跟我来自同一个城市时,便把目标转移到我身上,问我跟陆凡认不认识,我略显尴尬,含糊搪塞过去。
还是有人忍不住去要了微信,顺便问了句是否单身,他笑着回答,已经结婚了。
那一刻,我瞥见众人失望的表情和他似有幸福的笑。
唯独我莫名升腾着一股复杂的情绪,仿佛一切都无从谈起。
我站在陆凡家落地窗前,倒了杯红酒,小酌了一口,窗户上映衬着他在厨房挺拔的背影。我不得不承认,陆凡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不禁感叹,这本应该是多少女孩的梦想呀。
我知道我一点都不了解陆凡,也没有驱使我进一步了解他的好奇心。满脑子想的都是陈召结婚的事,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当它真正来临时,还是有种青春被踏平的感伤。
陈召是在我初一时搬到我家对门的,他外公跟我爷爷是老战友,两家算是旧识。
那时,他们全家从香港搬来,相较于我们封闭的小城市来说,他完全新新人类的模样。整个人清秀俊朗,加上优异的成绩,又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瞬间成为学校女生们爱慕的对象。
我也觉得这个哥哥温柔又好看,爱慕之情在心中悄悄萌发。
那时,我上初一,陈召比我高一个年级。我还记得他刚搬过来时来我家串门,那时他个子已经很高,人很清瘦,皮肤白白的,初次见面时,他竟然郑重其事的跟我握了手。
“你好,我是陈召,以后请多关照。”我看着一本正经的他笑出声来,我妈白了我一眼。
他就是父母眼中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彬彬有礼,青春期的叛逆好像掠过了他,只剩个阳光般的温暖。
他早晨上学时会在我家门口喊我,然后我拿着书包下楼。他会跨在自行车上等我,一脚踩在踏板上,一脚撑着地面,有时嘴里叼着口面包,有时我出来晚了,他会拿本书看。
初中毕业时,陈召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我们当地的重点中学,他带着光环入校,代表新生发言。
有了陈召这样一个对比,我妈每天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人家陈召。”
其实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矛,进重点中学不是什么问题,但我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学习,只有这样,家境普通的我才能更靠近他一点。
如愿升入高中后,我陆续收到了许多表白信,我看也没看就直接交给我了我妈,后来他们知道我跟陈召走的很近,也就再也没有人对我表白过。
我满眼都是闪闪发光的陈召,根本看不见别人。
那时,陈召在学校算是名人,所到之处总能吸引一群人的目光。有一次,我忘记带雨伞,陈召妈妈送伞来的时候给我也带了一把。
他到班级找我时我正埋头做题,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南向晚,有人找。”
我应声抬头,看见陈召现在门口,大家的目光也都聚集起来。
我起身走向门口时,同学们都在身后起哄。陈召虽然出名,但他比我高一年里,分在不同的楼层,他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我们这。
那次之后,大家仿佛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但我知道,他可能只是把我当妹妹看。
这件事得到印证是在高三时,当我得知他跟同一个班的女生谈恋爱后心情跌到了谷底。
没错,他不喜欢我,从来都没有。
陈召后来的恋爱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在老师和双方家长的压力下宣告破产。
那时,我并没有觉得高兴。
后来,他考上了香港科技大学,全家搬回了香港。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我高考前的暑假,他回老家探亲,顺便帮我补习,我既高兴又难过,明明中有种我们不会再见面的预感。
他回香港前我去火车站送她,临别前我哭了,他摸着我的头鼓励我考去香港。我点头答应,但我知道,去香港念大学要交昂贵的学费,我们家根本无力承担。
高考结束后,我被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家人们欢欣鼓舞,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刚上大学的前几年,我和陈召的联系还算频繁,后来因为两地的文化差异日益增大,通讯软件也不同频,渐渐的联系越来越少。
我知道,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他的生活没有我一样精彩,而我的生活里,却始终有他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
那时,我对他的喜欢并没有因为他的离航而消减。
陆凡摆弄碗筷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走到餐桌前坐下,才发现他做了一桌子的菜。虽然是被临时拉过来,但我这个客人当的实在有点愧疚。
“就我们两个,干嘛做这么多菜。”
“中秋节吗,气氛总还要有的。”见我兴致不高,强颜欢笑的样子,陆凡给自己倒了杯酒,“知道你心情不好,来,我陪你。”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知道他的酒量惊人,今天是有意克制,我端起酒杯,把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然后拿起酒瓶子给我们的杯子都续上了酒。
暖色调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情绪晦暗不明,他盯着我,说道,“我说.....你还是少喝点,这大半夜的,孤男孤女,我怕我外一控制不住自己,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我朝他看去,发现他说话时竟带着点少年人的痞气。
我也不甘示弱,说,“你放心,就算你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犯法。毕竟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夫妻。”
这句话说完,我们都笑了,没错我们应该是这天底下最不熟的夫妻了吧。
(二)
时间倒回到今年春节。
年龄逐渐大起来后,回家过年就成了负担,毕竟28岁在老家已经算是大龄了。我妈自从去年做了心脏手术之后,就像变了个人,每次打电话,除了催婚还是催婚。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也是担心她自己。那句话说的没错,父母是我们横在我们与死亡之间的一扇门,他们走后,我们直面的就是死亡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我心里喜欢的那个人一直都是陈召,从未变过。我还是幻想着有一天,他能回头看看我,摸着我的头说,久等了,傻姑娘。
时光日复一日的流转着,我知道我跟陈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我知道他一直有女朋友,结婚是早晚的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可能还有那么一丝的不甘心和放不下,思念像一根线在内心拉扯着,也许只需要一点点的外力,这根线就要断掉了。
“听说陈召过完年就要结婚了,你们一块长大,你在看看你,还连个男朋友都没谈过,哪怕是离婚也比不结婚强。”
我完全被我妈的逻辑惊到了,她的话像针刺在我的心上,仿佛弄断心弦的最后一点外力。
接下来,我走马灯似的见完我妈给我安排的十几个相亲,心烦意乱,收拾行李,打算从她喋喋不休的唠叨中逃回北京去。
却被她抓着行李箱说,“还有一个,见完再走。”我被她弄的哭笑不得。
陆凡正是那一连串相亲的最后一个,小城市里,谁家姑娘还未嫁,谁家儿子还未娶,大家心里明镜似的,七拐八拐总能见上一面。
记得那天我随意穿了件大衣,头发也是稀松的挽在脑后。几天下来,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有油腻又自信的中年男人,有略微有些脱发的程序员,也有一些上来就问一些奇怪问题的奇葩男。
我几乎是没有任何期待的坐在约定好的咖啡厅里。那天正好下起了初雪,雪花纷纷扬扬的飘向地面,抓准了我的视线,我转头看向窗外,心也轻飘飘的,思绪更是不知飘向了哪里。
“你好!”
我应声转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在我面前。
“是南向晚小姐吗?”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陆凡,然后点了点头。
他把外套脱下,穿着白衬衫,整个人挺拔俊朗,清爽且成熟,身上有着不属于这座城市的气质。
他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确实让我眼前一亮,也产生了些许的疑惑。
几天的亲相下来,我想他大致也是跟我一样,出来相亲应付父母。不然,这样的人也是伦不到相亲的地步。
那几天,满脑子都是陈召,心像这城市的雾气一般,灰蒙蒙的透不过气。
我们寒暄了几句,我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他也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但却没有顺着我的意思往下走。
“你是一中的吧。”
“嗯嗯”
“那我们应该是同届,我是理科八班的,我高三复读了一年。”
他突然说起高中的事,这更让我想到陈召。情绪也一点点在往下坠。
他好像看出这并不是我太想聊的话题。转而说起了北京的事。
聊天中我知道他在一家知名的投资公司工作,算是我们公司一直想寻求的合作对象。
他自我介绍似得聊起了工作,我感叹他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华北区负责人,这是我意料之外的。要知道,这应该是我们领导做梦都想见一面的人吧。
不知为什么,他说话时有些紧张,与他整个干练的职场精英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也简单的说了些现在的工作,但也没有多说太多,不想让他觉得我似乎带有某种目的性。
我们确实几乎走了一样的人生轨迹,北京上学,然后一直在北京工作。甚至我在想,是不是某一时刻见过他,然后记忆里确实没有这个名字出现过。
整个相亲的过程,我都没有看出他有任何敷衍的意思。这更让我疑惑,论样貌,论收入,他已经属于比较精英的层面。
我还是对他出来相亲的目的抱有很大的困惑,便直接看门见山的说道,“不好意思,今天出来是为了应付我妈。”
他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惊讶,说道,“那我跟你一样呀,也是为了应付父母的催婚。”
说到这,我们都笑了,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最契合的地方。
晚上回到家之后,大概10点左右,我突然收到他的微信,“不如我们结婚吧。只是多了张结婚证,回北京后一切照旧。”
假结婚?隐婚?
那一刻我竟然被他的想法说动了,我开始设想同意他这个想法后会发生的事。
我妈就不会经常打电话催婚,也不会再让我没完没了的去相亲,我们母女的矛盾分歧会由此和解。
我那天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给他发去微信,只写了两个字,“同意。”
发出去后,我的心莫名的跳的好快,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结果史上最快的闪婚出现了,我们回北京前去领了证,两家人吃了个饭,婚就算结完了。
虽然种种的不合逻辑,所有的疑惑在我妈见到陆凡的那一刻都得到了消解,她为我选对了人而高兴,陆凡的妈妈更是口口声声说着郎才女貌。
那时我的内心是有些愧疚的,但陆凡似乎很开心。
“今天是有什么心事吗?”陆凡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心里骤然升起一股暖流,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再也崩不住了,心头阵阵酸楚,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他见状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混着啜泣的鼻音,叹了口气说到,“我喜欢了十年的男孩今天结婚了。”
我透过玻璃窗能看见一轮圆圆的月亮,目光回落到他脸上是也注意到他略显惊讶的表情,又在瞬间转为平静,我想他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又喝了杯酒,心里突然畅快了不少,我十分感谢能有人听我倾述内心的苦闷,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他。
“你说吧,我愿意听。”
酒精麻痹着我的神经,一点一点侵袭我的理智。回忆像倾盆而至的大雨,瞬间漫至心头,细算往事,点点滴滴,白驹过隙,越往深处挖掘,越往深处沉溺。
我醉醺醺的说起了不着边际的话,伴着大颗大颗的泪水,对着陆凡说起了我跟陈召的点点滴滴,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一股脑的倾泄出来,我好难过,是将青春挥别的难过。
我迷迷糊糊的说了很多话,只记得陆凡的手抵在我额头上,隐约觉的他抱起了我,我的脸靠在他身上,竟油然而生一种安心的暖。
后来,我闻到刺鼻的药水味,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医院的病床上,护士在帮我换输液瓶。
“你发烧了,你老公去给你缴费去了,打完这瓶才能走。”护士转身离开,我才逐渐清醒了点,原来我是被陆凡送来的医院。
窗外天还没亮,中秋的月亮还高悬在天空,我看着从门外进来的陆凡,心生万分愧疚。
他把吃的摆在我面前,声音轻柔的说,“吃点东西吧,不然胃受不了。”
中秋节的团圆夜,他几乎是在医院陪我度过,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从情感上讲,我并不是他什么人,他对我也不应该付什么责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他说了那么多心里话,可是想来想去,他的确是最合适的倾述对象,是说出秘密也不会觉得尴尬的关系,毕竟我们都不了解彼此。至少当时我是那么认为。
(三)
吊针打完之后,陆凡送我回家,我坐在副驾驶上,披着他的外套,窗外灯火通明的楼宇在身后消退。
我们都没有说话,明明连朋友关系都算不上了两个人,此刻却像探亲回家的小夫妻。
自从过完年回到北京后,按照我们的约定,结婚的事并没有在朋友圈公开,公司同事也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所以那次他当着同事的面说出已婚的事,我也吓了一跳。可能是一直被女孩追着问太让他反感,已婚的确是保持清净的最好方法。
可后来,剧本就偏离了我们的控制。
陆凡妈突然来北京探亲,我无奈搬去了他家,在他妈妈面前扮演起了一对恩爱的夫妻。
那几天,我睡在他卧室的床上,他睡在地板上,两个近乎陌生的人突然住到通一个屋檐下,不免有些尴尬。
白天,他上班时会顺路把我带到公司楼下。几天下来,竟然在公司掀起了一股流言蜚语。
每天做一个已婚人士的车上班,我竟然被传成了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闺蜜沈佳欣也凑过来问我,“哎,你跟陆凡什么情况,听说这几天都是他送你上班。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我无奈的看着她,“只是顺路而已,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吧,反正我什么都没做。”
“傻呀你,名声不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嫁不了就不嫁呗。”我笑了笑。
原来想着谣言一阵风就回过去了,没想到竟然传到了陆凡的耳朵里。他电话给我,说要不把关系公开,我没有同意,“我了解这些人,过几天就好了。”
再见到陆凡是在公司的庆功宴上,我们公司跟他合作的项目一经上市便大获成功。那天,他作为投资方代表上台讲话,他站在台上,西装革履,神采奕奕。
我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除了在看他,也会不时的瞟向我,甚至有些许的敌意参杂其中。
突然,陆凡在一番致辞之后说了句,“我也想借此机会澄清一件事情。”然后他目光向我看过来,瞬间周围的无数目光向我投射过来,我变得无比慌乱。
“我之前说过,我已经结婚了,本来想过一阵再公布的,没想到可能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在此说明下,我的妻子正是南向晚。”
沈佳欣摇着我的胳膊,“好呀你,这么大事瞒着我。”
我在阵阵讨论声中有些不知所措,那一刻,但那一刻,我对他充满了感激。
“觉的困就睡一会吧。”正在开车陆凡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侧身看他,对这样一个近乎完美,除了性格有些寡淡的男人生出了一种迫切的好奇心。
“陆凡。”
他转头看我。
“你是不是不喜欢女生呀?”
他先是错愕了一下,然后,偏着头笑了笑,嘴角上扬,留下好看的弧度。
“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他朝我看。
我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为什么不谈爱?还把自己过的这么清心寡欲,像你这种条件,追你的小姑娘一定排长队吧。”
他沉默了下说道,“没有合适的吧。”
“你不会也跟我一样,心里有什么爱而不得的人吧?”
他看了我一眼,“算是吧。”
我倚着座椅斜睨着他,“那这女孩也太没眼光了吧,放着你这么好的人不要。”
(四)
半年后,我没想到我还能遇见陈召。
那天午后,我跟同事吃过午饭去买咖啡,刚走出来,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应声回头。看见陈召就站在我面前,穿着西装,没有扎领带,手提着公文包。
他向我招手,我怔了怔,许久才反应过来。
多年未见,他现在阳光下,依然耀眼。
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和无谓,变得成熟又稳重,往昔的痕迹没有过多的存留。
我走进,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认不出来了。”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回了10年前,我们都还没长成大人的时候。
我的心跳的很快,语无伦次起来。
我们在咖啡馆坐下,他点了我最喜欢吃的蛋糕。
“十几年了,你竟然口味还没变。”
是呀,我执着的超乎自己的想象,竟连蛋糕的口味都不愿意改变。
“这次是来北京出差,就顺便来看看你。可惜了,我的婚礼你也没能来。”
“本来是想去的,没想到临时有事耽搁了。”
“怎么没把新娘子带来玩玩。”我接着说道。
“本来是要一起过来的,正好让你见见,但是没想到临出发时发现怀孕了。”
他说这话是满脸笑意,初为人父的兴奋和激动在他脸上一览无余。
窗外的阳光折射在他脸上,我的心却幽暗的五味杂陈。
我并未对他有什么期待,只是当我穿过时间的缝隙去窥探命运的一角。看到的却是一次次被击的粉碎的青春。
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惊涛骇浪,看着此刻坐在我面前的陈召,我好想大哭一场。但理智指引着我露出格外惊喜的表情,大声说道,“恭喜呀,时间过的真快,连你都当爸爸了。”
“你也是,什么时候准备做妈妈呀?”
我很惊讶,以为他不知我结婚的事。
“你呀,结婚都不通知我,忘了当年跟在我后边跑的时候了。还是我妈告诉我你结婚的事。”
“只是领了证,并没有办婚礼。”我低头喝了口咖啡,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是陆凡?”他眉眼带笑。
我怔了下,“你们认识?”我想到陆凡高中是复读生,之前应该跟陈召同一年级。
“我同学呀!我去香港之后跟很多人失去了联系。还是听我妈说你的结婚对象是他,眼光不错哦,当年他在女生里可是块香饽饽。”
我竟然没想过陆凡可能认识陈召的事,他也从未在我面前提及过陈召的名字。而更令我惊讶的是,他如果认识陈召就不会不认识我,毕竟我当年跟陈召走的那么近。
“这个陆凡呀,也是奇怪,以他当年的成绩上个985没问题,可他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缺考了一科。后来直接复读了。”
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懂陆凡了,总感觉他身上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陈召又说了很多话,包括他这么多年的工作和生活。他的声音透过层层滤镜传到我的耳朵里,瞬间又被我过滤掉了。
那一刻,我听不见什么外界的声音。我审视自己多年的执着,仿佛在此刻显得有点可笑。
再大的遗憾也都随着过境迁显得不那么悲伤了。
我突然明白,多年来,我等的那个人也许并不是陈召,只是青春里的那个少年太过耀眼,久久的站在自己面前,不肯退去。
那天之后,我没有去问陆凡关于陈召的事,我想他不愿意提及自然有他的理由在。
认识陆凡一年多以来,我始终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是出于对我的一份同情,还是有别的情愫在。他没有对我坦露过什么心思,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一个不需要感情的人。
我们也始终是两个以婚姻之名独立存在的个体。
(五)
陈召再次出现在我生活里的一个月后,我接受了公司的安排,决定去新加坡上任品牌主管的岗位。
临行前,陆凡去机场送我。他叮嘱我少喝酒,有问题打电话给他,我笑笑说戒了。
我跟他说照顾好自己,然后我抬头望着他,他也低头看着我。我们相视沉默着,好像都有什么话要说,又好像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飞往新加坡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机场广播开始响起,我跟他挥了挥手,他目送我离开。
我走了几步,转身看他,他又抬高了手臂。我看见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在阳光下闪着光。
那一刻,我眼睛突然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有种道不明的东西在心里滋生出来。
飞机上,我拿出我跟陆凡结婚时买的婚戒,戴在了无名指上。张开五指,机舱外的光照进来,戒指格外亮眼。
我知道,从那时起,陆凡的名字被写进了我的生活。
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以为重要的人变得越来越轻盈,而那场呼啸而过的青春也在经历过生活的磨折后,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新加坡的生活过的很快,半年的时间在忙碌中过去。
奇怪的是,我再也没有想过陈召,而对陆凡的思念却与日俱增。
春节那天,我呆在房间里跟陆凡视频,顺便给他父母拜年。手机一开,竟看到我妈出现在手机那头,我才知道他把我父母接到她家里一起过年。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惊讶又感动,他就是常常默默的做一些让我无比暖心的事。
那天晚上我隔着手机跟陆凡聊了很久,爆竹声连绵不断的隔着手机屏幕传来,把我的心映衬成一片热闹的景象。
第二年的七月,我回到北京,陆凡来机场接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跳的很快,他一身休闲装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束花。
他把花交到我手上,我看着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陆凡,你要娶我吗?”
他怔了下,然后嘴角上扬,偏着头笑了笑,“不是已经娶了吗?”
“我是认真的。”我望着他。话音刚落就被他一把揽在怀里。
“我也是认真的。”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的低语。
在陆凡的一再坚持下,我们在北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亲朋好友悉数到场。
我穿着婚纱,站在台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接下来,让我们看下大屏幕,是新郎精心为新娘准备的礼物。”婚礼司仪突然说道。
我很惊讶,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环节,我转身看向屏幕,所有人的目光也在此刻聚焦。
只见屏幕上出现一行字,“从认识你那天开始,我学会了写日记。”
大屏幕上紧接着幻灯片似得闪过很多行字。
“那个来找陈召一起放学的女孩好漂亮。”
“今天下雨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带伞。”
“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情书,不知道她有没有收到,有没有看到。”
“课间去超市买水,又看见了她。”
“今天语文没去考,我不能上大学了,但高兴的是,我又可以看见她了。”
“回家过年又遭遇相亲,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相亲对象是南向晚。”
“陈召结婚了,她哭的很伤心,爱一个人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
……
我惊讶的用手捂着嘴,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在我喜欢的陈召的那些年里,一直有一个男孩默默的喜欢着我。
此刻,对陆凡的诸多疑惑都迎刃而解了。
我曾想过,他是否在过去的某一时刻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原来,他从未缺席过。
只是我那时的目光都在陈召身上,看不到别人。
“小晚。”陆凡的视频出现在大屏幕上,他第一次这样叫我。
“从高中开始,我就喜欢你,但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个喜欢的人。我还大着胆子给你写过表白信,你可能也没有看到。原本以为我没有什么机会了,但是没想到你竟然成了我的相亲对象,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高兴。这让我有了跟你继续发展的企图心。一年前,虽然我们阴差阳错的结婚了,但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放下,我本想就这样一直默默的陪着你,十年,二十年,我都等你。”
我已经泣不成声,陆凡过来抱住我,我听到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还有感动的哭声。
那一刻,我无比感谢陈召,感谢他不喜欢我。感谢他让我一直不愿意进入一场恋爱,才让我兜兜转转遇见了陆凡。
旧时光里的一切铺陈在眼前,时光像退去了角质层,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像小说里的情节,还好,时光即使矫正了我错位的爱情。
一切都来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