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做一辈子馒头

2022-02-23 00:34:03

爱情

1.一六四

每天早上九点钟,“只有馒头”店的店主何小江准时坐在店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斜对面的蓉渝重庆小面馆,望着偶尔进入视线的陈芳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只有何四凤知道:“第一百六十四天喽!”

何四凤站在何小江的身边,再次提醒何小江天数。老实说,她实在看不惯何小江的瓜样,伸出一只手揪着他的膀子,另一只手指着蓉渝小面馆说道:“你去不去?不去我去!”

何小江一把甩开何四凤的手,不耐烦地说道:“闹哪样?闹哪样!”

何四凤看他一脸焦燥的样子,知道再逗他,就要急了。于是不再理他,只是紧靠着他坐下来。不过,她突然想起他以前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哥模样,如今面对一个柔弱女子却束手无策,“噗”的一声就笑了起来。

“馒头起锅了!”

一看馒头出锅了,人群仿佛像变出来的一般,都凑到锅边,手里扬着钱嚷着馒头数。

馒头也抢着买,这因为何小江家做的馒头非常特别。他家的馒头是用掺了麦麸的面粉做的。这馒头打老远就能够闻到香味,那香味并不是普通馒头香,而是仿佛刚收割的麦子还没来得及磨成粉,夹着田野青草的味道便来到了都市。

不光是香味吸引人,馒头也非常漂亮。馒头个大皮薄,大小统一,仿佛是一个模子铸出来一般,微微鼓起的弧面并不光滑但却有些油光,灰白里透着淡淡琥珀色,里面杂满了淡褐色的麦麸,像一块块被时间老熟的宝玉。

馒头吃起来更是让人叫绝。

咬下去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韧劲,轻嚼两下,馒头立即裹干了唾液,麦麸颗粒如沙般扫过舌面,仿佛扔了一把细沙到嘴里。

这时,唾液在干涩的催促下缓缓流出,和馒头混合在一起,馒头突然变得如棉花糖般绵软。在绵软的轻抚下,颗颗味蕾慢慢舒张开来,不知几时,淡淡的甜味已经浸入味蕾之中,带着麦香的甘甜立即充盈了整个口腔直奔大脑,汇成一种莫名幸福。

拿老主顾,也是何小江的高中同学韩正兵的话来说,那是一种淡淡的快乐,仿佛轻风抚慰着妩媚时的成都妹儿的柔顺长发。

实际上,何小江的馒头并非家传,也不是他的独创。就连他自己吃到这种馒头也才十年。

2.何小江

十年前,何小江高中毕业。他并没有像好友刘正渝和陈芳蓉一样留在成都,而是跟着舅舅去了贵州做木材生意。

九十代初期交通不发达,木材从贵州赤水一带运到成都要花费十多天时间。而且四百多公里路程,山路多不说,有些地方还没有人烟,时常会遇到车匪路霸。舅舅的一位朋友就在拉木材的路上消失,至今不到知死活。但正由于这些原因,才让木材生意有着巨大的利润。

何小江长得牛高马大、身强力壮,功课不行,打架斗殴倒是在行,正好做了舅舅路上的帮手。

第一次押货的经历可谓漫长而周折。舅甥俩人花了四天时间到了贵州赤水,住在赤水大同镇,开始收木材。

大同河涨水是买卖木材的最佳时机,村民们把深山里的木头砍了放下河,让木头随着河水一路漂到大同镇渡口,再用特制的铁钩把木材钩上岸。这些都是上好的木材,有的木材足有家里的八仙桌那么粗,上面密密麻麻的年轮昭示着它们至少经过了上百年的历史。

一个星期后,收来的木材把两辆解放牌汽车货箱堆成了山,舅舅和何小江他们这才踏上了回成都的路途。舅甥俩各押一辆车,何小江的车走在前面。

公路和来时一样颠簸,接连几天收木材也比较辛苦,何小江渐渐睡着了。但他没能睡太久,快到四川界的时候,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原来,公路上不知道被谁放了一坨大石头。何小江估计了一下,要搬动石头至少得四个壮汉。舅舅押的车还没有到,何小江又不想在这荒郊野外久呆,他和两位司机尝试着搬石头。

就在他们搬石头的时候,路边草丛里突然钻出了七八个壮汉,人人腰间挂着长砍柴刀。带头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汉子,长着一张国字脸,他怒斥道:“哪个狗日的敢动我的石头?!”

何小江心想,莫非遇到路霸了?他马上笑着拿出翡翠烟散给众人。国字脸没有接烟,其他人舔舔舌头没敢要。

何小江见状抱着双拳说道:“哥哥些,我何小江第一次押车,希望给我个面子。”

“你出点钱,我们就给你面子。”

“那就不劳烦哥哥些了,我们自己搬。”

何小江边说边准备上前去搬石头,国字脸砍刀举起来大声喝道:“哪个狗日的敢搬!”

何小江压住怒火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国字脸用刀指何小江,说道:“你出钱,我们帮你搬石头。”

何小江望望他身后抽出柴刀的众人,知道硬来不行,他假装无奈地解释道:“你看,我们的钱部买木头,没有现钱了。”

国字脸冷笑道:“没钱?留下木头也可以。”

何小江见谈不下准备霸王硬上弓,嘴说要回车上去拿钱,顺便把藏在车里的自制长砍刀取出来,藏在身后便朝国字脸走去。

国字脸笑着迎接何小江的来到。但随着何小江越来越近,国字脸似乎发现了异样,他的笑脸慢慢消失,轻声地和站在身后的数人打招呼,他们停止说话,纷纷握紧了手里的家伙。

就在双方箭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舅舅的车出现了。舅舅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国字脸面前。

“是何老弟哇?”

国字脸见舅舅来了,也不看他,只是盯着何小江。

“何老弟,这是咋了?都是自家人的嘛。”

国字脸啐了口唾沫在地上,扬着眉毛回答道:“啥子自家人?”

舅舅陪着笑脸说道:“你姓何,我侄儿也姓何。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舅舅说罢掏出一叠钱递给国字脸,国字脸竟然看都不看一眼。他巍然不动,怒视着何小江。舅舅拉拉小江,说道:“小江赶紧给何大哥赔个不是。”

说着又扭过头来对国字脸说道:“我侄儿初次来押车,也不知道规矩,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小江心里压着一股怒气,他想凭什么给一群乡巴佬低头?但舅舅不停地拉自己,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只有让事态更难收拾。于是只有依着舅舅。

“何大哥,小弟初次来跑生意,不懂规矩,多有得罪。这儿给你赔罪了。”

小江刚说完,舅舅赶紧把钱往国字脸手里塞。国字脸脸上的凶相这才有所缓和,勉强接过了钱。舅舅又拿出红塔山挨个递烟,国字脸接过烟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招呼那几个人:“兄弟们,来给赵大哥搬石头。”

七八个人三下五除二就把石头搬到了路边,何小江们的两辆车又上了路。大约走了两个小时,到了赤水县城,舅舅找了间羊肉汤馆吃午饭。

“舅舅,我们本可以和他们干一仗的,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钱?”

“小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天你收拾了他们,他们明天就会带更多人来。到时候别说做生意,就连我们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都难说。”

从赤水镇回成都的路途出奇的顺利,又过了五天,木材便平安到达成都。由于木材质量的上乘,这趟买卖赚了笔大钱。

从此,何小江开始跟着舅舅跑木材生意。以至到后来,舅舅根本不去押车,让何小江一个人带着车队就去收木材了。

3.何四凤

自劫车事件后,何小江每次总会给国字脸过路费,国字脸也没再拦他的车。通过这一来二去,何小江竟然和国字脸交上了朋友。

国字脸名叫何大虎,虽然他今年才二十二岁,但由于风吹日晒,看起来竟然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而那些劫车的钱,何大虎并没有揣了自己的腰包,而是交给村上用于抚养父母早逝的孤儿。

不久,何大虎邀请何小江到他们家乡拉木材。在收木材的期间,何小江住进了何大虎家里。

何大虎家里只有一个妹妹,叫何四凤,今年十六岁。由于父母早逝,俩兄妹相依为命,所以何大虎非常疼爱妹妹,对妹妹可谓是百依百顺。

可何小江对何四凤的初次印象却并不好。

何小江在何大虎家正喝着苦丁茶,这时门外却传了一声不耐烦的呼声:“何大虎,快出来提东西!”

何大虎去隔壁家捉鸡去了,自然没在家。何小江也不知道怎么应答。这时,门外响起了吧唧的脚步声,一个旧竹鱼篓“啪”的一声被甩在地上,一条鲫鱼趁机跳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人影闯入门里,来人杏目丫头瞪着何小江怒道:“你挺尸啊?叫你也不答应一声……”

来人这才发现屋里的不是何大虎,而是一个陌生人。她脸上微微一红,愠怒道:“我哥呢?”

“你哥去隔壁捉鸡了。”

何小江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孩来,说是女孩却更像是个男孩,头发剪得比平头长点,穿着山民常穿的土布衣裤,裤腿挽了起来,赤着的脚上全是污泥,脸上还有些泥印。

一个女孩打扮成这样就算了,还恶里恶气的,让何小江很不舒服,心里有几分不喜欢。

何小江都不用猜,这显然是何大虎的宝贝妹妹何四凤了。

何四凤上下打量何小江一遍,脸竟然更加红了。她像突然变了个人一般,迈着小步把脚鱼捡起来轻轻放进竹篓,只是那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自然。

她提起鱼篓,问道:“你多大年纪了?”

何小江愣了一下,答道:“20了。”

何四凤“哦”了一声,提着鱼篓小跑进了灶间。

不一会儿,何大虎回来了,听到灶间的声响,知道妹妹回来了,望何小江的表情变了,一脸胆怯的模样,和之前看到的大哥形象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何大虎进了灶间,里面传来了兄妹俩的对话。话没怎么听清楚,可何小江却能听出哥哥一直低声下气,妹妹却趾高气扬。

一个女孩怎么能这样呢?何小江心里又多了几分不喜欢。

不一会儿,饭菜上了桌。何四凤也换了身整洁的衣服,模样分外俊俏。

4.好馒头

饭菜共四样:一大碗辣子鸡,一盘油炸鲫鱼,一盆酸菜小豆汤,还有一烧箕(编成铲形的小簸箕)馒头。其他菜还像模像样,但馒头实在太难看了。熏黑的烧箕里,摆放着七八个形状奇形怪状还大小不一的馒头,更让人不爽的是馒头上面还布满了些黑点,仿佛是生了霉斑一般。

何小江担心菜的卫生不想吃,但他知道山里人的性格,如果不吃就是瞧不起人。

何小江夹了条鱼尝了尝,鱼异常香酥就是盐放多了,咸得要死;鸡的盐差不多,可炒得太柴,嚼了半天也没烂;酸菜小豆汤马马虎虎,勉强喝得。

“尝尝馒头,这可是我妹妹的绝活。”

何大虎边说边朝何小江眨眼睛。

何小江望望馒头上面的黑点,犹豫起来,筷子举起来又要落下去。何四凤见状表情有些变了,冲何大虎看了一眼,他捡起个馒头扔进何小江碗里。

他一张笑脸,低声对何小江强硬地说道:“赶紧吃。”

何小江望了望何大虎的脏手,又看了看布满黑点的馒头,心里骂了千万遍,最后还得笑着脸拿了起来。

可是当他吃进第一口,他的想法彻底扭转了。这馒头并没有一点点霉味,全是新鲜的麦香味。而且面粉里不知道掺杂了什么东西,舌尖尽是粗砾的感觉,这粗砾不仅饱含麦香还有嚼头,而且回甜淡雅根本没有白面馒头微酸或微涩的尾子。

如果说成都的白面馒头是娇柔女子的话,这黑点馒头就是泼辣女子。

何小江忍不住又咬了一口,吞下去这才竖起大拇指说道:“好吃!”

何四凤一张脸顿时阴转大晴,何大虎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何小江问道:“这里面加的是什么?”

何四凤疑惑的答道:“没加什么啊。”

经过何小江一番询问,才知道那些黑点实际上是麦麸。原来,大同一带没通电,打米磨面全靠石舂窝人工磨,所以面粉无法磨细无法把麦麸分出来,于是一并掺杂在面粉里做成了馒头。但让人想不到的是,这种馒头却比白面馒头更有嚼劲,回味更甜。

当然,何小江后来才知道不光是面粉,还有发酵的巨大区别。白面馒头用老面或者酵母来发酵,而大同一带用的是泡酸菜的汤水。和老面汤相比,酸菜的酵母菌种类更多,不仅发酵更快,而且没有老面汤的浑浊味,把麦子的香味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来。这样的馒头自然香甜可口、回味无穷。

嚼着美味的馒头,再吃鲫鱼,甜味冲淡了咸味,盐突然变得刚刚好。而鸡肉和着粗砾的面块,更加有嚼头,柴反而成了优点。何小江对何四凤的不喜欢少了几分。

5.逛成都

在何大虎家住的十多天,四凤天天换着菜色弄给何小江吃,每天唯一不变的是馒头。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何小江渐渐喜欢上了这位可爱的小妹妹。

何小江常和四凤说起外面世界的林林种种,让四凤萌生了要出去看看的想法。当然,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没说的,她打第一眼见到何小江便喜欢上了他,她想着如果去成都就能有更多时间和他呆在一起。

苗家人性格直率,何四凤一有这样的念头立即找了哥哥,说要跟着何小江去成都看看。何大虎二话没说,立马找了何小江。

何小江心想,他们几个大男人,路上带个年轻姑娘终究不方便,委婉地拒绝了。可是这何四凤不依不饶,见哥哥出马没用,竟然三番五次来找何小江,弄得何小江心烦不已,最后只得同意了。

载着四大车木材,何小江带着四凤启程回成都。

别看四凤是个姑娘,可是却没有城里女孩的娇气。一路上不仅没给大伙儿添麻烦,还帮这帮那的,完全顶了半个壮年男人的活,算得上一个好帮手。

五天后,车队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成都。何四凤最远就去过赤水县城,第一次来到成都这样的省会,自然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一路上她睁大眼睛,贪婪地盯着大街上的每座建筑,每个商店,每辆车,每个人……似乎要把所有事物都牢牢地装进自己的脑袋里。可是让她惊讶的东西却应接不暇,刚把这装进脑袋,后面的东西又进来了,根本没办法完全记住,到后来她干脆不管了。

到成都的第二天,何小江请陈芳蓉和刘正渝吃饭,当然也把四凤带上了。在马家清真饭馆唯一的雅间里,何小江对四凤说道:“这是我最好的两位朋友!”

“不止是朋友吧?”

何小江一听四凤这样说,愣了一下,说道:“不止是朋友?什么意思啊?”

“你喜欢她。”

四凤边说边指向陈芳蓉,刘正渝一看立即笑了起来,陈芳蓉红着脸瞪了刘正渝一眼。

刘正渝也不管陈芳蓉,竖起大拇指对四凤说道:“看不出来你的眼睛还挺准的啊。”

四凤骄傲地回答道:“那是当然了。”

何小江的脸也红了,他连忙摆手制止四凤道:“以前的事,别提了。”

四凤不依不饶地说道:“你现在还喜欢她呐!”

刘正渝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而陈芳蓉则红着脸低头抿嘴笑。何小江拉了拉四凤的衣角,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别说了,人家两口子已经结婚了,你说这些干嘛?”

何四凤愣了一下,笑着轻声在何小江耳边说道:“谁让你的眼睛出卖自己。”

何小江生气地瞪了何四凤一眼,何四凤没有管他的,只管和刘正渝说笑着。晚饭的气氛就在四凤的直言直语中快乐起来。

6.缓兵计

接连几天何小江带着何四凤逛成都城,吃成都美食,玩游乐场,让四凤开心不已。随着俩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四凤自然是越来越喜欢何小江了。

小心思越来越多,四凤的表现反而越来越不自然了,说话、做事和之前的泼辣相比,显得拘谨很多。何小江察觉出了她的变化,问她怎么了,四凤吱吱唔唔的没怎么回答转身就走。何小江也没往心里多想。

舅舅是个明眼人,把四凤的表情看在眼里,他悄悄对小江说:“小江,这苗家女子八成是看上你了。”

何小江连连摆手道:“舅舅可别乱说。”

舅舅看着小江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笑着说道:“舅舅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你自己想想吧,如果对人家没什么意思,早点把她送回去。”

何小江听舅舅话后,再回想四凤这些天的变化,确实觉得有那么点意思。其实,何小江也觉得四凤不错,长得漂亮又勤快,要是娶回家一定是个好媳妇。但一和陈芳蓉相比,何小江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到底差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虽然觉得和四凤不可能,但毕竟有人喜欢自己,何小江多少有点奇怪的感觉。等他再看四凤的时候,眼神也就变了,有时还会特别留意四凤的眼神。但当四凤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时候,他却又不敢和她四目相对,赶紧扭头过去。四凤误以为何小江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喜欢上了自己,心里十分欣喜。

两天后,何小江出发去赤水拉木材,顺便把四凤送回了家。何小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让他没有想到是,他和四凤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回到赤水后,四凤把自己的想法给哥哥说了,说想嫁给何小江。何大虎就这样一个妹妹,平时什么都依着她,可如今她要嫁给一个汉人,而且还嫁这么远,他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何大虎第一次拒绝了妹妹,四凤自然是不依不饶,一哭二闹就差三上吊了。

别看这何大虎平时大大咧咧不喜欢思考的,可被妹妹逼急了,居然想出了缓兵之计的对策。他暂时答应了妹妹的要求,但提了要求至少要满十八岁才能谈婚事,四凤见哥哥松口了自然答应了他的要求。

把妹妹安顿下来后,何大虎开始着手为妹妹物色对象。经过何大虎的认真挑选,邻村的姚一龙成为了最终人选。何四凤本来就是村里的一枝花,加上何大虎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姚一龙哪有不愿意的。这门亲事瞒着四凤定了下来。

自从和何小江分别后,何四凤一直很想念何小江,但苦于当时村里没有电话,无法联系上他。何四凤三番五次央求哥哥带话给何小江,让小江接她去成都玩。何大虎哪里还敢让她去呢?找了一大堆理由就把她的要求给搪塞过去了。

7.苗家婚

实际上,四凤回乡后,何小江也曾来过村里两次,但何大虎有意把他安置在村外住,不让他和何四凤见面,竟然骗过了四凤。就这样,这一年里何小江和何四凤竟然没有再见上一面。

四凤和姚一龙的婚礼定第二年,也就是1994年的农历8月13,为了让四凤乖乖就范,何大虎骗她说是和何小江结婚。

如果按照汉家的风俗,新郎要来接新娘,何四凤立即就能戳破哥哥的阴谋。但苗家结亲和汉家完全不同。按照当地苗家风俗,新娘新郎婚前不能见面,男方家庭也不会派人来接新娘,女方得在半夜背着简单的嫁妆到男方家。在天亮前,新娘只需要跨过男方家门前的火盆,就完成了结婚的仪式,成为男方家的人。

何大虎心里盘算着,等妹妹跨了火盆进了屋,想反悔也没有办法了。

何大虎对妹妹说,何小江住在邻村姚家,到时候去了直接跨火盆入屋就行了。从小到大哥哥从来没有骗过自己,这一次四凤自然也没有丝毫怀疑,满心欢喜地答应了。而此时,何小江正在大同镇收购着木材。

八月十三那天,天还没亮,四凤就在三姑的带领下往邻村走,开始她还非常高兴,可是越走心里越是觉得奇怪。

小江在成都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表示,回来的路上也没有做什么特别交待,为什么哥哥说他满口答应了呢?小江是汉人,虽然哥哥说他尊重民族习惯,但为什么不选择赤水县城或者干脆在大同镇上成亲,偏偏选在了邻村呢?

她越想疑点越多,疑点越多心里越慌。走到半路上,她不走了,停下来逼问三姑。三姑开始口风很紧,但看四凤没有再走的意思,怕错过时辰,只得全盘脱出,并且极力劝慰四凤走这门大好的婚事。

四凤又急又气,也不管三姑,放下嫁妆直接逃了。她一路翻山越岭赶到了大同,终于找到了正在收木材的何小江。

四凤对何小江说了整件事的经过,要何江小带她离开,何小江当然不会同意。一来他心里仍然放不下陈芳蓉,不可能和四凤在一起,二来如果真把何四凤悄悄带走,他就别再想在赤水做木材生意了。他立即回绝了四凤的要求。

苗家女子性情刚烈,何四凤以死要挟,说不答应带她走,就投江自杀。人命关天,何小江自然不敢当面拒绝,只是说要问过家里父母才行。何四凤欢天喜地地等着何小江带她回成都见父母。

隔天,何大虎终于找了过来。

就在寻找妹妹的过程中,何大虎时刻在责怪自己,不应该拿妹妹的幸福当做儿戏。现在终于找到了妹妹,而且妹妹安全无恙,自然不再强迫她出嫁了。

何大虎让妹妹跟他回去,嫁人的事情往后再说,但何四凤哪里还敢回去。不得以,何大虎只有让妹妹继续呆在大同,临走前,他嘱咐何小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妹妹。

就在这时,舅舅却极力促成四凤和小江的情事。当然,他主要考虑的是利益,一旦何小江和何大虎联姻,以后路上谁还敢拦自己的车?但他也不能不考虑外甥的幸福,他决定先订婚联姻,至于结不结婚再说。他对何大虎说俩人还小,先订婚,等他们年龄再大点谈婚论嫁也不晚。何大虎一听,自然应允了。

在舅舅的安排下,何小江送去了聘礼,俩人就这样订了婚。四凤自然也回了老家。

正如舅舅预料的一样,和何大虎联姻后,何小江的车再也没有被劫过。甚至因为何小江和何四凤订婚,当地人对他们特别信任,何小江每次都能够拿到最好的木材,木材生意做得异常火红。舅舅的生意好了,哪能亏待亲外甥?五年不到,小江的存款就上了十万。

8.假婚姻

两年后,何大虎带话来说妹妹已经十八岁了,让何小江过来娶亲。何小江心里有人,怎么会想娶何四凤?舅舅说先去看看,如果不行就老实和人家姑娘说了,别再耽误人家。

在何小江面前,四凤不仅没了之前的泼辣劲,相反倒更像个小女人。

相比两年前,她更加成熟、漂亮了,何小江甚至认为她比陈芳蓉还漂亮。但何小江心里的那个地方已经被陈芳蓉牢牢霸占了,再漂亮的女人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了。

“四凤,你真得非常好,但我——”

四凤一听这话,以为何小江已经找到了心仪的女人,她立刻收住了笑脸。何小江看着四凤不知道如何说出那句拒绝的话,但他知道不能再耽误人家了。

“我,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找其他女人了。”

“是因为芳蓉姐吗?”

“嗯,算是——怎么会,她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可能是因为她?”

何四凤望着何小江一张涨红的脸,知道他不是有了其他女人,心里的担忧立即放下来了,笑着对他说道:“哥,如果是芳蓉姐,没事,我等着你。”

“不关芳蓉什么事,你别等我,我真得不会找其他女人了。”

小江越是解释,四凤心里越是有底。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能接受自己,是因为他还放不下陈芳蓉,一旦他放下了陈芳蓉,自己就有机会了。四凤心里这样一想,更加坚定了之前的决心,她要找的就是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

那天早上,何小江说了这辈子以来最多的一次话,但无论他如何费尽口舌却没能劝动何小凤。最后,何四凤向何小江提出了一个请求:“哥,我也不要你娶我,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只要不成亲,什么事情我都答应你。”

“你把我带到成都去,到成都后我们的婚约立即解除。”

“这——”

何小江有些犹豫,如果把四凤带到成都,万一她赖在自已家里不停逼婚怎么办?还没等小江把这想法说出来,四凤接着说道:“哥,你放心,到成都你就不用管我的死活了。”

何小江为自己竟然有如此小人之心而感到羞愧。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等带她到成都去玩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四凤的请求。

得到了何小江的应允,四凤找了哥哥,说她不用办婚礼直接跟着小江走就行了。大虎就这个妹妹,不办一场隆重的婚礼当然不乐意。但四凤坚持这样做,他也没有办法,只有随了她的心意。

到了成都后,何小江当然不可能让四凤一个人在外面闯荡,还是让她住在了自己家里。四凤呆在成都一段时间后觉得无聊,要跟着何小江跑车。四凤有跟车的经验,而且又熟悉当地的环境,何小江没有理由拒绝,从此俩人以兄妹相称开始跑木材生意。

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加上俩人都姓何,好些人竟误以为他们是亲的俩兄妹。而随着他们被误认的次数越来越长,俩人更在心里认同了这种兄妹关系。

9.牢狱灾

1998年,国家颁布了《天然林禁伐令》,全国开始禁伐天然林。何小江心想这条财路给断了,得找其他门路了。但是舅舅却认为大好机会来了:“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现在其他木材商没有办法再做生意了,正是赚钱的大好机会。”

于是,舅舅带着小江和赤水当地人一起盗伐倒卖木材。因为市场上只有舅舅和两三个胆子大的木材商在盗卖木材,木材的价钱自然是水涨船高,舅舅也在其中获得了巨额利润。

然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当年年末,就在何小江夜宿何大虎家的那晚上,邻村的姚一龙报了警,舅舅被抓了现形判6年有期徒刑锒铛入狱。何小江虽然接到线报侥幸逃离了现场,却也深知难逃一劫。权衡再三,他后来到公安局自首,被判入狱1年。

何四凤在何小江入狱期间也没回赤水老家,而是继续留在成都照顾何小江的双亲,真像是何小江的亲妹妹一样,等何江小出狱后,又跟着他跑南闯北做生意。

2000年,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何小江的生命轨迹。在这一年,他最好的朋友刘正渝生了重病最后自杀身亡。刘正渝的死带给何小江巨大的打击,他觉得跑来跑去挣钱没有多大意义,不如在家里安顿下来,过点小日子。

其实只有四凤才知道何小江真正的心思,她知道刘正渝走了,陈芳蓉恢复了单身,何小江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追求陈芳蓉了。所以,一向漂泊的何小江才会突然决定安顿下来。

当然,何四凤并没有揭穿这一切。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重新焕发出光彩,却不是为了自己,着实有些痛心,但这些年的兄妹相处,她已经把小江当作了自己的亲哥哥,那阵痛很快就过去了。

何小江把多年积攒下来的钱在多子巷买了间小铺子,就在蓉渝重庆小面馆斜对面卖起了早点,而卖的只有四凤做的馒头。

但让何四凤想不通的是,刘正渝去世这么久,何小江却从未单独去找过陈芳蓉。就连陈芳蓉关掉东城根街上的那间店子,请何小江去帮忙时,他也专门叫上了四凤,显然不愿和陈芳蓉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一天,何小江喝酒醉了,何四凤问他原因,他才道出了真相。小江说自己虽然很喜欢陈芳蓉,可是每次想要开口说那句话时,刘正渝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无法跨过那道坎,因此每次那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10.一七六

俗话说得好,情场失意商场得意。

自打何小江开了馒头店以来,因为面粉是赤水的手工粉,加上何四凤的特殊发酵技艺,馒头立即声名远播起来。

好多人劝他加卖包子,何小江却不同意,而且馒头一天只蒸5笼300个,卖完就收摊,绝不多做一个。放着大钱不赚,这让很多人都不理解,但只有何小江心里明白,他不愿意多做是怕累坏了何四凤。

馒头出了名,来的人就多了。来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不知道店里的规矩,每天都有客人来问有没有包子,有没有花卷,何小江被问得烦了,索性把店招牌换成了“只有馒头”。

从那天起,“只有馒头”店成为多子巷众多美食名店之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直到刘正渝走后的小半年时间里,何小江仍没能鼓起勇气去找陈芳蓉。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一个人出现了。

他竟然吃了陈芳蓉以前只做给刘正渝吃的小面。而且这个人从那天开始,每天都在同一时间出现。

何小江想去问个究竟,可一直没能鼓起勇气,四凤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她去找陈芳蓉打探了一番,知道那男人名叫明大宽,和刘正渝一样也是重庆人。

有了竞争者,何小江坐不住了。他知道如果再像十年前一样,自己将会再次失去陈芳蓉。

“第一百七十六天!”

就在何四凤说出日子的这天,他决定主动出击了。他跟踪明大宽走出了多子巷,叫住了明大宽。

“明大宽,你娃离陈芳蓉远点哈!”

明大宽一看,是“只有馒头”店的何小江,立即冷静了下来。

“你想干啥子?”

“我想干啥子?你离陈芳蓉远点哈,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何小江长得又高又壮,外加一脸的凶像,这样的威胁对付一个成都人绰绰有余。但他却没有想到威胁对于重庆人不仅没有用,而且还会招来麻烦。

李伯清曾经说过,要分清骂架的是成都人还是重庆人非常简单。两个人在那儿喊天震地骂半天也没有动手的那一定是成都人,而两个人话还没有说上两句就已经动上手的那一定是重庆人。

明大宽作为一个地道的重庆人当然也不例外。何小江话还没说上几句,明大宽一把将何小江推倒在地,还没等何小江翻身起来,明大宽就来了个猴子摘桃。何小江哪里想到明大宽会突然袭击,而且还使这样不要脸的阴招?

他开始大骂起来,但是裆里的生痛让大骂变成了惨叫。明大宽放开手站了起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扔下句“想找我麻烦,奉陪到底”就走了。

之后的一个星期,何小江只有夹着裤裆做人了。

何四凤知道这件事情的经过,笑了整整一个下午。她专程找了明大宽,明大宽坦诚自己喜欢陈芳蓉。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何四凤能说什么。

没多久,明大宽就和陈芳蓉走到了一起。

让何四凤感到奇怪的是,当听说陈芳蓉和明大宽走到一起的时候,何小江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反而一扫过去的烦闷,偶尔说起笑话来。

实际上何小江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当听到明大宽和陈芳蓉在一起时,他只觉得心中的重压突然释放了一样,他甚至认为陈芳蓉跟了明大宽,不仅是给刘正渝一个交待,而且对于陈芳蓉来说更是一个好结局。

11.迟婚礼

陈芳蓉和明大宽没有办婚礼,他们只是请小江、四凤吃饭说了情况。在眼镜中餐馆的饭桌上,俩人连连敬了小江和四凤几杯酒,放下酒杯,陈芳蓉质问小江说道:

“小江,你还想让人家四凤等你多久?”

四凤一听立即胀红了脸,赶紧低头假装挑碗里的菜,可碗里什么菜也没有,她只得拨动着筷子。

何小江则在一旁愣住了,他看看陈芳蓉,陈芳蓉用嘴朝四凤努了努。何小江又望向四凤。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仔细看过四凤了。四凤曾经白晰的脸庞因为这些年的劳累开始长出了些雀斑;满头乌黑的短发因为自己多年前的一句话蓄长,至今仍没有改换发型;一双手因为帮着自己和面而开始变得粗糙……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回想起她远离家乡投奔自己十多年来,从未有怨言,从未提过什么要求,就这样一直默默地跟着自己,而自己竟然还想着其他女人。他的心突然被什么绞着,发出阵阵疼痛。

就在那疼痛的间隙,何小江才明白,他之所以鼓不起勇气追求陈芳蓉不是因为曾经喜欢过陈芳蓉,不是因为刘正渝,不是因为明大宽,而是因为四凤。

因为四凤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住进了自己的心里面,占据了原本是陈芳蓉的那个位子,甚至比陈芳蓉之前占据的位置还宽还大,别说其他人,就是陈芳蓉现在也没有办法再住进去了。

想到这些,何小江的眼里竟然噙满了泪水。

“哥,你怎么了?”

四凤依旧乌黑的杏眼关切地注视着何小江。

“没,没,没,什么……”

四凤递了张纸巾给何小江,他一边擦掉泪水,一边站起身来,四凤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哥,你这是怎么了?”

何小江又擦了把眼泪,说道:“芳蓉和大宽结婚,我高兴呐!芳蓉、大宽,来,我敬你们两位一杯!”

那天晚上,何小江端起酒杯和明大宽碰了很多杯酒,和大宽说起刘正渝、陈芳蓉和自己的故事,一遍遍地交待明大宽一定要照顾好陈芳蓉。四个人喝完了六瓶酒,这才回了家。

刚进家门,何小江一把拉住了四凤的手:“四凤,嫁给我吧。”

四凤先是一愣,接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何小江一把将四凤拉到了怀里,边帮她擦眼泪边说道:“这些年太对不起你了。”

四凤靠在小江的肩膀上哭得更加厉害了,小江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何四凤边哭边对何小江说:“哥,自从第一次见你,我就打定主意要为你做一辈子馒头。”

那个夜晚,俩人相拥而泣,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一个周后,何小江和何四凤的婚礼在锦江宾馆隆重举行。何小江拉着媳妇每桌挨着敬酒,最后喝得酩酊大醉,被朋友们抬了回去。

至今,多子巷美食店的老店主们依然记得那场婚礼,他们都说那场婚礼虽然来得迟了点,但婚礼上两人,以及两人之间的感情一直都为人称道。

12.两亲家

一年后,两个家庭各自迎来了新成员,陈芳蓉生了个女儿,而何四凤生了个儿子。俩家人欢天喜地的认了娃娃亲,从此成为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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