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蝎心肠

2022-05-03 21:01:08

悬疑

1

这是粤西的一条落后的村庄,名叫高遥村。

这天有一户人准备办丧事,一个名叫陈大壮的村民突然死在家中床榻,他的妻子金凤在为其准备身后事。元宝蜡烛都备好,等喃摩佬上门做完法事便可入殓、出殡、火化。

说来也奇,没有村民知道陈大壮是死于什么原因,大家只见躺在床上的陈大壮脸色灰黑,身体僵直。他死前的两小时还活生生地在院里喂鸡,很多村民都看到的。他家里也没人,就他一个,他老婆金凤一大早就踩自行车到十几公里外的集市买化肥了。

好好的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暴毙,实在令人费解。而且虽然这个陈大壮是个双目失明的人,但是他身体是壮实得很,一米七几将近一米八的个,身子像牛一样结实,跟当地黑黑瘦瘦的农民比起来他有点不像本地人。

话说他双眼是怎么瞎的呢,事情还要从几年一场争执说起。

陈大壮在村里是个热心肠,哪家哪户有事要帮忙他第一个出来。哪家哪户有矛盾了第一时间找他评理,颇有旧社会民间社团头头的“待遇”。他虽然文化程度不算高,但为人老实,大家也认他讲的理。

有一天,陈大壮隔壁家老六的妻子阿娟在别人蕉地里偷摘大蕉,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的了。陈大壮见状便上前与她理论,陈大壮真的是够勇,这个阿娟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泼妇,大家都叫她“癫鸡娟”,谁遇上她都不会有好事发生的,大家对她的态度都是避而远之,避之则吉。

但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家都怕她,畏她,就这个陈大壮憨直,够姜,敢惹她。

陈大壮喊道:“娟姐!这大蕉都还没熟你摘它干嘛啊。”

“关你屁事!是你家的吗?”阿娟一边骂,一边手拿小刀将大蕉割下来。

“那也不是你家的啊,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能私自拿呢?”

“哎哟,你很厉害哦,就你多事,就你多事!”

“你先下来娟姐!等下摔下来!”

“死你就去死你就去!死扑街!”

陈大壮走过去将娟姐摘下来的一箩大蕉捧起,说道:“你别搞了,你摘下来我还是要拿回给人家的。”

阿娟见状立马炸毛,从树上一跃而下,只见她脸涨得通红,立马手起刀落用她那把生锈折叠水果刀向陈大壮比划过去,并且嘴里念念有词:“你这么厉害啊,你是国家领导啊!”

陈大壮毕竟是个壮汉,他一把就抓住了阿娟的手腕,另一手轻松将刀没收折好放在口袋里。但阿娟性格要强,决不投降,她龇着牙嘴里发出魔鬼般的怪声,继续用手向陈大壮脸门抓过去。

几下功夫陈大壮脸上已经有五六道划痕,有深有浅,有的在渗小血珠,有的划痕发白,表皮被刮开,死皮堆到伤口的末处。

陈大壮毕竟是个大男人,真要拳脚相向那是十分难看的,他只能尝试抓紧阿娟的双手,但阿娟还在使劲挣扎,用脚拼命踢向陈大壮双腿的胫骨,一边屁股不断向下蹲试图抽身。

她一只手抽出来了,立马向陈大壮脸上抓过去,只听见“哎呀”一声大叫,陈大壮左手捂住左眼,脸上表情痛苦,坐在地上。

显然左眼是被抓伤了,但他怎么也猜不到他就此双目失明。

因为农村地方的人医学常识普遍缺乏,有时候也舍不得花钱到县医院里看医生,小伤小病都是自己瞎治治。陈大壮也是,他回家照了照镜子只是觉得眼白有点发红,眨眼的时候有点刺痛,滴点眼药水就没管了。

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没事,但他就恰好是那第十个。因为阿娟的手指甲缝里实在是太脏,导致陈大壮左眼感染,而且惹到右眼。

到后来已经发展到上吐下泻,人也胡言乱语,像是鬼上身似的。

那天他情况严重得很,他躺在床上翻着那双已经变得浑浊的眼,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后来竟操着一口带儿化音的普通话,胡乱地说着一些类似打仗的事情。所有人都被他吓得够呛的,因为第一,他没有去过北方,甚至不太会说普通话。第二他也没有当兵的经历。

一村民阿炳说:“你们看看他样子,他哪是大壮啊,样子都变另一个人了。”

村里很多老人都说是鬼上身了,因为他现在有病,精气神都弱,外面的邪灵就容易入侵。所以陈大壮送县医院之前,村里一位拜神婆先弄了一杯符水喂给陈大壮喝。

灌下去以后,陈大壮果真喷出一口黑水,然后就不再挣扎,光躺在床上喘气。

到送医院后,经检查原来细菌已经上脑,发生颅内感染,所以才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医生说双眼是肯定保不住了,就希望人能救回来,而且尽可能愈后不留下后遗症。

经过一个月的治疗与料理,陈大壮康复得很不错。眼是瞎了,但脑袋没事,没有出现偏瘫、癫痫、失语等后遗症。

当别人问他为什么之前发病的时候说些奇怪的话,他说他也不记得了,没有印象。有人说他是鬼上身,但医生猜他可能是平时在收音机、电影里听到看到的,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自自然然就说回出来了,还说这是潜意识的表达,他说这个理论是一个外国大夫说的,他说那个大夫的名字叫佛洛依德。

经过村委会干部的调解,伤人的阿娟与她丈夫阿六一家要对陈大壮赔偿,结果如下,每年赔偿陈大壮三百斤米、三百斤煤、一双解放鞋一双水鞋、一套新衫裤、两双袜子,每月再赔五元、一斤花生油,直至陈大壮去世为止。

这听起来好像赔得有点多,但是陈大壮平时就是个很能干的人,才四十出头正值壮年。这眼睛瞎了就等于变成废人,什么农活粗活都干不了,况且他家里还有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娇妻,金凤。

但阿六家里也不富裕,经常是给不够数的,到后来陈大壮不亲自跑过去讨,阿六是绝不会主动给,而且就算过去讨,阿六也经常是在扯皮,能拖则拖。陈大壮人也心软,他也不好为难阿六,所以很多时是空手而回,如果陈大壮的表侄在的话,这个表侄就会帮忙讨债,而且绝大多数时候这个表侄是能将东西讨回来的,这个表侄叫陈庆。

2

陈大壮的死引起了附近村民的注意,因为农村地方人与人之间的纽带是很紧密的,谁家养了多少只鸡、谁家儿子发了财、谁家儿子没出息当家里蹲,每个村民都清清楚楚,并且这些也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很多村民嘴上虽然说着类似“真可惜哦”、“老天不长眼哦大壮这么好人这么老实”这样的话,但谁都知道他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毕竟又不是自己家里面死人,甚至有些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侵吞大壮的田地,有些老光棍则望着金凤这个年轻的寡妇两眼发光,不知道在脑子里面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就是农村,一切事情都靠凶,正如那句广东民间顺口溜一样:“丛林法则,靠恶就得。”在农村,没人跟你讲道理,毕竟道理在远,拳头在硬。

谁家人少谁家就受欺负,谁家男丁多、叔叔伯伯多,那个家族就凶。甚至一个人好说话一点,他就要倒大霉了,别人会觉得他是好欺负的,开始就试探一下,跟他聊天时故意说些让他难堪的话,看他反应如何,看他是不是个软柿子。所以在农村地方,所有人都是一副张牙舞爪,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

幸好陈大壮眼瞎之后他的表侄陈庆一直很照顾他和金凤,否则大壮走之前的那段日子更加难过。

村里唯一一个喃摩先生来了,他身穿道士服装,就像是香港僵尸电影里面的那种。不过质地非常差,非常儿戏,好像比陈大壮身上那套寿衣还要廉价。

只见他手拿铃铛,他的一位弟子手拿锣镲,叮叮咚咚地敲打,嘴里念念有词唱了一阵子,那歌的音调真是渗人,歌词大概是说什么让地府阴差行行好,不要为难死者,不要折磨他之类的。

只见喃摩先生唱几句,然咚咚锵打一段,然后又唱几句这样。金凤和陈庆则披麻戴孝跪在一边烧纸。整间屋充满恐怖的气氛,而且明明是大白天,但屋里是黑得看不清人脸,可能是烧纸扬起来的黑烟让空气变得浑浊的缘故吧。

之后喃摩先生又用白色粉末在屋内的地下画了一个巨大的阵,在四角点上蜡烛香火,中间则放置一个火盆,手持木剑围着火盆跳起舞来。

只见他越跳动作幅度越大,上蹿下跳,不停转圈,火盆的火苗被他身上的道袍扇得火光冲天,火苗不断往上窜。一开始他是唱歌,到后来像是在骂什么似的,语气非常凶,骂得他脖子上青筋暴起,脸也被火烘得发红发黑。

原来这是破地狱的仪式,这时候屋内人影绰绰,他背上的太极八卦图案此时也像一幅扭动的面孔。屋内气氛压抑,很多村民都感到头昏目眩或者心脏难受跑到院子外面了。

他们看见院子里有一个身穿警服的人正坐在门口梯级处抽烟,看这背影便知道他是高遥村派出所的刑警队长石刚,外面还有一个警员,阿威。

石刚年纪与陈大壮相仿,平时也有两句,所以发生了这件事他也很上心,特意过来看看。

“都跑出来啦?里面都搞定啦?”石刚向一村民问道。

村民甲道:“还没,就是觉得心里慌,跑出来透透气,里面挺吓人的。”

村民乙道:“就是啊,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有什么用?以后政府应该禁止搞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

石刚笑道:“你就说禁止,别的有钱的城市都将这个申请非遗了。”

村民乙问:“什么是非遗?”

“非物质文化遗产啊,以后做喃摩佬的人是越来越少的咯,年轻人都不愿意干。”石刚向村民乙递过去一根烟。

村民乙接过后道:“不要说年轻人,我也干不了。”

“中央厉门已破!”喃摩先生大喝一声。

石刚和几位村民一同进屋上香,石刚进屋后看见金凤哭得撕心裂肺,中途好几次哭晕过去,醒来后没说两句,又开始呜呜呜地抽泣。谁看见也心疼。

香炉放在一张桌子上,桌子上面还摆放着很多贡品,一些饭菜、水果、蒸糕,前面放着六个杯子,第一排三个杯子里面倒的是茶,后面那排是米酒。桌子中间摆着陈大壮一幅黑白照片,旁边点着一个碗口粗的白蜡烛。

石刚上完香后说道:“大壮走了我也很伤心,我俩平时的关系你们也知道,他眼睛还好的时候经常坐我摩托车一起到处去钓鱼。但我是派出所刑警队长,人死了这么大事我循例还是看看遗体,确认确认。”

金凤道:“人都死了,还有必要走这些程序吗?”

陈庆道:“就是啊,不要打扰表叔他了。”

村民乙道:“让石大队长看看吧,大壮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啊。话说回来大壮他走得是有点突然,最近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不舒服。”

陈庆道:“表叔他最近偶尔犯头痛,一痛就得上床躺,平时躺个十五二十分钟就缓过来了,没想到这次......”

石刚道:“刚从广州赶回来啊?”

陈庆道:“是,收到消息我就连夜开车回来了。”

石刚道:“你也是够孝心的了。”

“威仔,过来。”石刚摇了下手。“过来帮帮手。”

石刚双手合十说道:“得罪了大壮。”说完便解开陈大壮的衣服,仔细地打量大壮的身体,阿威则在旁协助。

经过一番检查后,石刚说道:“没有外伤痕迹。”

金凤哭道:“都是我的错!他之前说头痛,我只会买头痛散给他吃,要是早点带他去看医生也不至于这样!是我害死了他!”

石刚道:“阿凤别这样,这谁也不想的,你别难过了。”

石刚为金凤递上纸巾后接着说:“我身为人民警察,同时也是大壮的老朋友,这事我会尽我所能帮一把手的,大壮的遗体你们不用叫车了,我跟阿威开了辆‘的士头’来,遗体我们先拉到派出所,明天去殡仪馆再派单位的车过来接家属,是选明天火化吧?”

金凤道:“喃摩先生说后天好。”

石刚道:“好。”

阿威、陈庆、石刚三人将棺材搬到皮卡后面的货兜上,重量比他们想象中要轻。

“我看你脸色都累得发青了,开了一晚夜车很辛苦吧?”石刚向陈庆问道。

“没事,在广州那边经常开通宵车,还不是小轿车喔,是货车喔,连续开二十多个小时都试过。”陈庆答道。

石刚指了指陈庆腰间的大哥大电话笑道:“你这小子挺有出息的现在,学香港明星挂个大水壶在腰间了,拿来看看。”

陈庆将大哥大递过去,说道:“现在广州很多人都有,我也赶时髦买一个,拉货的时候也方便跟公司的人联系。”

石刚把玩着大哥大,说道:“听别人说电话费一个月都要一千块。”

陈庆答道:“也就几百块,我不常打。”

石刚道:“那也够呛的,我还是用我这个BB机好。”说完便将大哥大还给陈庆。

石刚点上一根烟,又抛给陈庆一根,接着说道:“交女朋友了吗?这几年都没见你带过女孩子回村啊,藏哪了?”

陈庆道:“这几年都忙,哪有时间找女朋友。”

石刚道:“你长这么帅气哪用自己去找,都是女孩子排着队找你!还是你有女朋友都不让我见见?怕被叔看亏了?还是你这小子搞什么不见得光的事啊?”

陈庆脸色一沉。

3

“直接开去县公安局。”坐在副驾的石刚对阿威说。

“为什么?”

“我怀疑大壮是被谋杀的。”

“你觉得是谁干的?”

“刚才我说遗体没异样的时候,我特意留意在场人员的表情,有个屌毛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这他妈的嫌疑十分大。”石刚摇下车窗点上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然后把夹烟的手伸出窗外。

“哪个?”

“老六啊,那个屌毛,大壮死了之后他就不用赔钱了嘛,杀人动机很明显了。”

“你不是看过大壮身上没伤痕吗?”

“偷偷往茶里下毒了呗。不过这一切暂时都是我的猜测,要到县公安局找程明做个尸检。”

车子一路往县公安局开去,到达后石刚向公安局副局长说明了情况后,公安局的手足立马配合进行调查。

程明按石刚的推测,对胃部残渣进行化验。结果出来了,胃部残渣并无毒性,身体也没有发现外伤,死因推测是呼吸衰竭。

尸检报告出来后石刚整个人懵了,他在想,怎么会呢?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对所有事情都抱有怀疑态度的职业病又犯了?

“程明,呼吸衰竭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那就多了,肺部损伤也有可能,心脑血管的突发意外也可能。”

“头痛会不会?”

“如果是脑中风、脑梗,也有一定可能。”

“这......这里头一定有问题,直觉告诉我。”

“好,你有任何新的想法要我配合的,马上过来找我。”

“血液报告什么时候出?”

“最快也要明天。”

这天晚上石刚毫无兴致,和阿威在县城河边一家专吃水蛇粥的大排档吃饭喝酒,准确来说石刚只是喝酒和抽烟,根本没吃多少东西,一来是他本身不吃一些奇奇怪怪的食物,这点与阿威恰恰相反。二来是案情毫无头绪,这一切都像是迷雾一样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吃完后,还是由没喝过酒的阿威载着石刚从县城回村,车子开到离高遥村还有一公里路的时候,石刚看见有一个光点在一条石桥的桥下闪动,石刚立马叫阿威开过去看看。

他们下车后轻手轻脚地走上桥,往下一望,看见一个人拿着手电筒在照来照去。

“喂!”石刚大喝一声。

那个男人便瘫软坐在了河边的淤泥上,他们看见那个人的面孔了,是阿六。

“你在干嘛?”石刚问。

“我......我......摸鱼......摸螃蟹......泥鳅......”阿六一边喘气一边哆嗦一边说。

“你身有屎吗?用得着吓成这样?”石刚问。

阿威笑着说:“谁被你这么来一下都要吓得濑屎咯。”

石刚看见阿六一手拿着一个鱼篓,另一手拿着一个电筒,拿电筒那只手依然抖得厉害。

“你自己小心点啊。走吧刚哥。”阿威说。

他俩返回车内后,阿威说:“老六这家伙干别的不行,捉鱼虾、打野味,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听过。”

“你不爱吃这些你没了解,他以前隔三差五就捉个穿山甲回来,穿山甲那鳞片用来抓蚊赧可止痒了。”

“还有捉过什么更厉害的吗?”

“野猪啊,黄猄啊,就是那种小鹿。他抓蛇也很厉害,祖传的手艺。”

“他讲那个故事你都信啊?”

原来阿六以前经常对人讲起一个关于他爷爷的故事,但他也是听他老爸说的。

他说他爷爷叫文舒,祖籍清远,在当地是个有名的奇人,外号“蛇王”。

文舒还很年轻的时候便靠采药材为生,他采到的药材别人是无论如何都采不到的,一来是他长得非常瘦小,像只猴子一样,爬树攀岩钻山洞,就跟玩一样。

二来是他会“锁蛇术”和“招蛇术”。

传说清远当地有座山叫玉莲峰,山上有一种名贵药材叫玉凝脂,其实就是人们口中的“太岁”,虽然说现代医学觉得太岁只不过是一滩肉,一滩非植物、非动物、非单一菌类的烂肉,一种在地球上以第四种形态生存的生命体,并没发现其药用价值。但在古时候,这种东西则是灵丹妙药。

一般的太岁都是发黄发红甚至发黑的,但是玉莲峰山上的这种名叫玉凝脂的太岁竟是晶莹剔透的,就如它的名字一样,像凝结了的油脂一般。

文舒经常对村民说,太岁这种东西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脱离了生死轮回,实现了长生不老,从盘古开天辟地就存活至今,能与天地同寿。

其实他也是胡编乱造的,他自己也不信这种东西能治病,但他知道越多人相信,他带回来的玉凝脂就能奇货可居。

清远的山总是又高又险的,而且土层很薄,没长多少植被。远远看过去就是一堆堆灰色的岩石直插云端,非常的丑非常的吓人,而且山区天色总是灰蒙蒙,雾气重重的,不是活腻了的人根本不可能想到上那样的山去采药。有很多不怕死的年轻人上山后就没下过来,唯独文舒是例外。

文舒跟过一位师傅学习道法,学得不算精,但凭借那三脚猫功夫已经足够安身立命了。其中的“锁蛇术”和“招蛇术”就是文舒的拿手好戏。他每次上山前,都会在山脚草丛里按照阵法布局将一些草打结,闻说他这样做,山上的蛇便乖乖躲在洞里,不会出来。到他下山了,又会将结打开。

一开始有村民质疑他折草这一动作是不是让那些草释放什么气味,能够驱蛇,但经过观察那些也是普通野草。又有人怀疑他身上抹了雄黄从而能令蛇虫鼠蚁回避,但也找不到证据,何况玉莲山上的蛇有的比潭中蛟龙还要粗壮,真有什么情况出现,什么雄黄雌黄也无济于事。

“招蛇术”则更加奇怪,每逢有村民被毒蛇咬伤,就要请文舒在野外画符作法,将咬人的那条蛇招来,让牠吐出解毒剂,然后再混入特定药粉让被咬者服用。神奇的是被蛇咬了的那个人服药后真的从奄奄一息变成什么事都没有似的。

但他说,招蛇术不能经常用,会折寿的。村民见他每次用完招蛇术又真的要在家中躺上几天,不停地抽烟。那卷烟里面的烟丝混了香炉灰,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文舒没有说过。

文舒是怎么死的呢?阿六说过,是侵华日军攻入粤北山区后,他为了保卫抗日战士和民众而牺牲的,这段颇有抗日神剧色彩。

那时的清远已经受数月轰炸,到处颓垣败瓦。屯驻在城外的五千名鬼子开始逆北江而上,进犯清远城区。无奈火力悬殊,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众多战士英勇牺牲。最终放弃阵地,剩余少量国军往韶关撤退,城内顿时变成人间炼狱。

有部分年青的中共党员面对染红了的北江水,悲愤交加,组织了一支名叫“粤北抗日先锋队”的敢死队冲入城内带领人民逃难,有种的青年便负责必死的断后工作。

他们打算逃往玉莲山,因为玉莲山地势险要,不是当地人即便上了山也是盲头苍蝇,根本找不着北。而他们还有一张皇牌,那就是蛇王文舒。

他们带领着从教堂里救出来的五十多名妇孺,在文舒的引路下跑到山腰处的一个山洞里躲藏。而远处的鬼子就像一条条蛆虫向玉莲山山脚靠近。由于山势险要,鬼子的机械部队无法开往玉莲山,前来的只有步兵。

当鬼子们走到山脚时,头顶上突然电闪雷鸣,狂风骤起。四周草丛窜出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蛇,它们就像黑色的河流无声地向鬼子们流去。鬼子们开始鬼哭狼嚎,精神崩溃。因为在日本,很多地方对蛇有着特殊的敬畏之心。

此时,一阵龙卷风吹来,伴随着龙卷风而来的是一条独角蛟,看来它今天要借鬼子的阳寿来化身成龙了。

一些鬼子胡乱开枪,而更多的则是向着山下抱头鼠窜,不少鬼子因山泥湿滑摔下山坡。

经此一役,山上村民的性命保存了。之后他们在一个山洞发现了文舒,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前面摆着很多开坛作法用的道具。他艰难地说:“我可能活不过三天了,我坏了规矩。”

这故事便是阿六以前经常向别人说的。

4

“血液报告出来了,有发现,你现在过来吧。”程明在电话说。

石刚放下话筒后,立马叫办公室的阿威准备出发。

他们已火速赶到县公安局,一下车便往里跑,程明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血液里真的有毒,剧毒。”程明说。

石刚问道:“什么毒?”

“神经毒素。”程明指了指陈大壮脚踝处。“这里有两个针尖大小的孔,相信是被毒蛇咬伤所致的。昨天看不出来,今天遗体状态有变化了才发现到。”

“操他妈的老六!等下老子把你绑起来吊着抽!”石刚说道。

阿威疑惑的问:“中蛇毒不是很快就口肿脸青,伤口溃烂的吗?”

程明道:“分两种,一种是你说的那样,影响全身血液循环。另一种蛇毒就是神经毒素,就像陈大壮这种。”

“马上回去,我来对付那屌毛。”石刚对阿威说。

这天阿六在田间挖花生,石刚抽着烟走过去说道:“老六,昨晚捉了多少靓货啊?”

阿六道:“石警官好!没多少,就几只螃蟹。”

“那也不错了,够送半斤烧酒了。”

“那些螃蟹没什么肉的,用来煲粥取个鲜味而已。”

“蛇粥才够鲜,前几天你捉了那条银环蛇煮了吗?”

阿六脸色一沉,沉默片刻才答道:“卖了,卖给一个外地人,做药材生意的。”

“没有吧,有几个村民说你捉回家之后养着呢。”

“之后就卖了,不信你可以到我家看看还有没有!”

“卖了就卖了呗,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阿六勉强挤出笑容,继续干活。

石刚已经很肯定是阿六杀的人,现在他只需要等阿六露出狐狸尾巴。

这天晚上阿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一想到白天石刚对他说的那些话,便烦心得呻吟起来。为了不吵醒他的老婆阿娟,他独自起来到客厅倒酒喝,烟一根一根地抽。他没有点灯,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之中忽明忽暗,他不知道正有人在暗中注视着这点火光。

不一会儿,半瓶米酒下肚了。他不停在客厅来回踱步,面容惆怅,时而叹息,时而像忍受着身体剧痛那样呻吟出来。

他放下酒杯,拿起一个铁铲走到后院,掘地三尺掘出一条银环蛇的尸体,打算剁碎再烧成灰。此时石刚与阿威翻墙而入,阿六看见他们后心理防线全面瓦解,只爬在地上嚎啕大哭。

在派出所,阿六将他作案经过全部讲出来了,他就是不想继续赔钱,所以故意弄死陈大壮,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最终还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那天,他趁陈大壮独自在家,便蹑手蹑脚地爬到陈大壮家里。他见陈大壮坐在桌子前喝茶,他就从鱼篓里引出那条银环蛇,引它到陈大壮的腿边。由于陈大壮不是天生盲人,所以说听觉感官也跟普通人一样,也没听出周围的异常。

那条蛇爬到陈大壮脚边,果真咬了一口陈大壮脚踝处,陈大壮只是腿一缩,然后用手抓了两下痒就不管了。可能他以为是家里养的鸡啄了他一下吧。

阿六知道已经大功告成了,便将蛇引回竹篓里,再翻墙离去。

陈大壮的死终于在石刚的努力下真相大白。

阿六后来被判处死刑,在死刑执行前的一个月,石刚去探望他时问他:“对于这件案子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有没有同伙啊?阿娟是不是共犯?”

阿六道:“石队长,我都说了一万遍了,蛇是我自己田边抓的,阿娟也不知情,你不要赖到她!该说的我都全说了,你再问我一万遍也是这样。”

石刚他年纪越大,强迫症就越严重。很多事情其实他心里知道,但老是反复问人,再次确认,越发神经质。也整天强迫性地回想事情的细节,可能这就是做刑侦的代价吧。

石刚再说道:“好,我相信你。但你再想想,这个案子还有什么细节要交代的。”因为石刚写案件材料总是事无巨细的,很多不重要的细节也会展开写上几页的分析。

阿六这时想了想,说道:“就那天晚上......想起来有点奇怪......不过也不关事吧。”

5

金凤是从隔壁的肇广村嫁过来的,她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肤白圆润,眼睛水灵灵的,一把乌黑浓密的长发多少女孩都羡慕,用现在的话来说这就是个“宅男女神”。

附近几条村的男人就没有一个不知道金凤这个人的。一直以来,小到毛也没长齐的小子、大到四五十岁的老光棍都想征服这个女子,可是金凤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虽然外表柔美,但性格刚烈,若是你要来硬的,她比你更狠,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让多少男人魂牵梦萦、终日意淫。

但这样一个美人,为何会嫁给家里穷得叮当响的陈大壮呢?

原因是这样的,金凤她有一个哥哥,已经老大不小了,但家里穷,没钱讨媳妇。金凤父母与陈家商量好,让金凤的哥哥娶大壮的妹妹,不给彩礼,然后让金凤嫁给陈大壮,两家人算是互换一个女娃。

一开始金凤是不愿意的,但后来发觉陈大壮这个人虽然穷,但是身材结实,干活也卖力,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大家对他评价还是挺高的,所以也从了。

他们婚后生活和谐,夫妻恩爱,成为村里的模范夫妻。但自从陈大壮眼瞎了之后,金凤便一直闷闷不乐,因为家庭的重担让她一个人负担了,小到打扫、煮饭、洗衣、晾衣服,大到农活、买卖等等,加上还要服伺一个瞎眼的大爷,这样日复一日的日子让她感到十分痛苦,每天早上醒来后她都害怕睁开眼,害怕面对这样的生活。

每到月头,金凤就会催陈大壮去找阿六要那五元。但是老实的陈大壮很多时候被阿六忽悠几句,就不好意思再纠缠了,那回家后金凤当然是要劈头盖脸将大壮辱骂一番的,陈大壮自知欠了金凤的,所以也不好顶嘴,只能装作嬉皮笑脸附和几句。

陈庆是陈大壮的表侄,他早年跑到珠三角一带打拼,最近在广州南部搞走私电视机、家庭影院、音响设备等发了财。买了一部三十多万的进口雅阁轿车,是高遥村里出了名的能人。

广州南部的一个镇有个电器市场,所有最先进最好的彩电、音响都有得卖,货源是从香港走私来的,一台彩电香港卖两千,在这里就卖八千,而且供不应求,甚至全国的商人都要来这里拿货。

陈庆虽然不是大老板,只是个跑腿的,但是也赚了不少钱。一货柜家电运到码头,接应的一方就用一辆辆小面包将货物用蚂蚁搬家的方式运走,不能用太显眼的大货车。陈庆便是司机组的组长。

这几年陈庆知道表叔行动不便,生活困难,所以时常回村看望表叔,每次都从广州带几大袋吃的、用的给大壮和金凤。有广式腊味腊肉、中秋节有当地最出名的酒家出品的月饼,还有收音机、真皮大衣、看着让人脸红的泳装美女挂历,反正什么时髦带什么。有时候阿六赖账,陈庆也过去帮忙讨债。

一来二去,金凤对这个表侄有了崇拜之心。

金凤虽然三十出头,结婚后打扮衣着也变得朴素,与其他农村妇女并无二样。但仔细看的话,金凤还是当初那个大美人,就是长年的农活使她肤色变黑了些许而已。

而陈庆二十七八,年纪是和金凤差不多的,长时间相处下来,他心里是对这个婶婶有意思的,但一直没有表明,社会伦理也使他不可以表明。

他一直在带回来的礼物里“夹带私货”,一开始都只是像是顺手地带回来一些香水、丝巾、情歌录音带,后来直接买一些设计大胆的连衣裙、时髦的女性内衣内裤。因为陈大壮眼睛看不见的原因,使他变本加厉,内心是越发癫狂,像一头快要失控的野兽。

而金凤也经常身穿这些性感内衣裤在家中照镜子,仔细地看看自己的身材,看看自己有没有胖了,对比还是少女时候的自己皮肤有没有松了。有时候她甚至在凌晨时分只穿一件外套上到天台,然后打开衣襟,让风吹过她的身体,触摸她的肌肤,她渴望爱情。这种情况她在大壮面前可以毫不忌讳,还是那句,大壮根本看不到。

有一天陈庆陪着金凤到县城市场买化肥,买完后陈庆便提议到电影院看电影,金凤也爽快答应。他们买票进场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他们摸黑找到座位坐下,只见电影院里的人不多,大多都是一双一对的小年轻,亦有个别是一个人来的。

那是一出外国电影,讲一个帅气男摄影师去到乡下拍摄采风,邂逅有夫之妇的一个故事。

那个男主角与女主角在电影里不停点烟,每当他们点烟的时候,电影院内便会响起“沙沙沙”的打火机点火的声音、会看到一些闪动的火光,之后便是烟雾弥漫,因为那时候的电影院还是可以抽烟的,还是可以嚼甘蔗然后将蔗渣吐在地上的。

而每当出现接吻或者床戏的时候,情侣们就会借机亲热,而独自来看电影的男子的身体则会出现规律频率的抖动。电影完结后他们走出电影院,此时已是傍晚,天色发红,像是要下暴雨的前夕。

电影院前摆满小吃摊子,人头涌动,烟火气十足。“我们看电影之前也应该买点臭豆腐进去边吃边看的,刚才啥都没有,干着看两小时,搞得口寡寡的。”

陈庆对金凤说。“吃什么臭豆腐,不卫生,有人说是用一些臭田螺闷臭的。”金凤说。

“听过,再加点屎进去吊吊味嘛。”

“说得这么可怕,真的假的?”

“不吃臭豆腐去酒楼开饭呗,表叔他今晚又去石队长家喝酒了。”他们到了县里一家叫桃花居的茶楼吃饭,为了避人耳目,陈庆开了一间包厢,嘴上说是嫌大厅太吵。

陈庆出手阔绰,点了一桌子满的菜,虽然这种小店没有山珍海味,但是各种小炒十分精美,镬气十足,味道也够重,非常对金凤的胃口。陈庆还点了一瓶洋酒。“我不会喝酒。”

金凤说。“学一下就会了。”“要不给我点瓶啤酒吧,洋酒太苦了。”“你先尝一口。”

金凤抿了一口,吐出舌头表情痛苦,说道:“太辣了!”“你先含嘴里,用舌头温一下再咽下去。”金凤照做。“好像没那么难喝了,但是胃里好像火烧那样。头也有点发热。”

他们吃完饭后出门发现外面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原来是今年第一个台风登录广东沿海。“要不我们今晚就不回去了吧,这种天气没法开车,何况刚才一不注意喝了不少酒。”

陈庆说。他们找了一家酒店投宿,开了那家酒店剩下的唯一一间大床双人房。陈庆在楼下士多店买了很多啤酒、花生和瓜子,还有一包双喜牌香烟。房间里有一部彩电,可以收看十多个台,包括香港的电视台。

陈庆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转台,因为现在刚好是正点,所有台都是放广告的时间,没有节目。“这种电视多少钱一部?”金凤坐在床上嗑着瓜子问。“老款式了,不值钱。”

“那新款的多少钱一部?”“不好说,小的几千,大的几万都有。”“几万块?有人买吗?”“多的是,广州那边个个人都有钱,一套沙发几万块,一套音响设备几万块,眼都不带眨的,但是很多人其实不懂音响,买贵的也没意义,很多人听不出来区别,都是跟风,见别人家里有一套家庭影院自己也不能落后。”

“陈老板请不请员工啊?带我到广州见识见识。”

“你去能干啥?”

“帮你洗衣做饭啊,打扫卫生啊。”说到这里,陈庆已经在憧憬他俩以后那种小夫妻的生活了。

这晚他们喝了很多啤酒,像闯进彼此的噩梦般忘记现实世界疯狂缠绵,这晚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自此以后,金凤对陈大壮的态度就越来越差,越来越没有耐性。她已经无法回头。

之后陈庆告诉陈大壮,说是广州要人帮手,希望表叔能过去帮他。陈大壮一听便说自己行动不方便,帮不了什么忙,叫这个表侄带他的婶婶去广州帮忙。

于是金凤便和陈庆在广州同居了一段时间。由于广州扫黑除恶整治力度巨大,加上很多电器已经不需要通过走私渠道进货,陈庆已经没有搞那种勾当了。而是利用之前赚到的钱开了一家卖CD和VCD的影碟店,生意也很好,金凤也有帮忙打理。

但是金凤毕竟是陈大壮的老婆,长此下去不是办法的。金凤提议她先回乡下住上一段时间,之后的事再打算。陈庆和金凤驾车先回到县城,同样在桃花居吃过一顿饭后才分别。

陈庆塞给金凤一千块钱。但是金凤吃完饭后并没有搭车回家,而是到他们第一次开房那家酒店开了一间豪华套房住了几日,看够了电视,睡够了软床,泡够了浴缸,吃够了西餐,享受够才回家。

她回想起这段时间,她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回家后她给了五十元陈大壮,并告诉陈大壮她在广州没有赚到什么钱,就只赚得五十元了,但是陈大壮却很满意了。

由奢入俭难,金凤回到农村,就像从天堂掉进地狱,她已经干不了农活干不了重活,她觉得每一秒都真的很难渡过。她以后不想再过偷情的日子,她知道要和陈庆双宿双栖,必定要解决陈大壮。她想永远过着那种像神仙一样快活的日子。

于是有一天她跑到县城里,在公共电话亭给陈庆打过电话说明情况。陈庆心里也有了计划。没过几天,陈庆便开车回村,跟以往一样,也带了手信。

陈大壮此时正和阿六、阿娟吵架,阿六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给钱大壮了,这次大壮是要“磨烂席”,赖着不走,誓要讨回他应得的赔偿了。陈庆见状则先劝陈大壮回到屋内,随后则拍胸口保证这事包在他身上。

凌晨时分,陈庆出门抽烟,看见阿六,说道:“六哥,有点事想跟你说。”

“我也是真的困难!不用说了!”陈庆掏出一千块塞到阿六手中,道:“拿着,放兜里。够你还这条长命债很多年了吧。”

阿六道:“哎哟,庆仔你真是够义气啊。”陈庆道:“我只是不想一场邻里搞得那么难看,天天都板着脸,天天都要吵架,有意思吗?”

后来说着说着,话题就开始跑偏了,陈庆对阿六说了一些广州的奇案,其中有一宗是关于用毒蛇杀人的,这个故事好像触动了阿六的神经,好像给了他灵感,于是他便有样学样,用了同样的手法犯下了谋杀罪。

(完)

黄诗虎
黄诗虎  VIP会员 不能自控 精神恍惚

蛇蝎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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