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3)

2017-10-18 16:19:32

小人物故事 村儿里那些事

曹高凯再站到进曹堡子的路口时,是那天凌晨三点。坐出租车只敢到那里,他没让司机再往前开,一个人提着包下车,偷偷往家里走,走路动静还不能太大,不敢抽烟,也不敢咳嗽一声,就怕惊到不睡觉的狗,被人知道他回来一下就成新闻了。

曹高凯到自家门口时看屋里一片黑,也不敢叫门,知道肯定是曹平地一人在家,就只能坐门口等,把包靠墙角放下,倒上去眯上了眼,一会就瞌睡了。

曹高凯头发很长很乱,胡子也没仔细刮,衣服散出一股臭味,躺着就像一堆没人要的垃圾。他做了个很香的梦,还是在揭碗碗,每把揭起都是豹子,赢得面前堆满了钱。他抽着外国进口烟,正忙着哈哈笑呢,就被人一棍打醒了。

曹平地抓了一个扁担,猛挥过去,大头正打在曹高凯额上,一下就出了血,血像泉水一样汩汩往外冒。曹高凯被打得满脸血,却不敢正眼看曹平地,更不敢叫疼,十年前那个“日”打死他也不敢再骂了。

曹平地瞪着儿子,也不骂人,就是要好好打顿人,好在已经被邻居抱住了腰,要不曹平地还会继续打,闹不好能把儿子打死。

曹平地打了几下累了,用扁担把儿子赶进屋里,关起大门,给女儿打了电话叫她赶紧来,等曹高芳进了门,又关起大门,不敢放任何人进去。父女三人开始只是坐着,没人先说话,父女两都盯着曹高凯看。曹高凯卧在地上,倚着他的包,低着头还是不敢看人,也没人叫他坐凳子,就想看他卧在地上能卧多久。

曹高凯现在又黑又瘦,眼睛布满血丝,而且连头都不敢抬,这应该是输怕了,也被人追怕了。

曹平地摇着头抽烟,每抽一口烟,就要叹一口气,右手越抖越厉害,烟灰撒得到处都是。曹平地瞪着曹高凯看了好一会,抓起茶壶又要砸,被女儿紧紧按住手,顺势把曹平地的烟也掐灭了。这时,曹高芳才问她弟:“你没先去医院?”

曹高凯摇头,他想说话,看见他爹瞪他,就又低下头不敢说话了。曹高芳又问:“这下咋知道回来了?你也有心疼的人啊!”

曹高芳往她弟靠近了一点,红着眼再问他:“咱爸住院的时候你在哪儿?”

接着弯下腰,让曹高凯看着她,脸快贴住她弟的脸了,高声问:“咱妈不在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曹高芳大哭起来,捂脸哭了好一会,然后随手抓起遥控器砸过去,曹高凯也不躲,由他姐打着骂着。曹高凯也捂脸哭起来,还是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哭。

曹平地老伴去世时已经快瞎了,眼珠大部分病变成了白色,加上高血压并发症,折磨得她情绪很不稳定,看见跟儿子一般年纪的人就忍不住哭,看新闻里有抓赌的她也哭,说曹高凯可能进了监狱,她想去看儿子又不知道人关在哪儿。

她哭了好几年,心理很压抑,也舍不得花钱看身体的病,快断气时一直念叨曹高凯,跟曹平地说不能怪儿子,是社会变坏了,坏人才把她的高凯领上了邪路。又说曹高凯再错也是他们亲儿子,他们不管就没人管了,让曹平地一定把儿子找回来,找不到也得等他回来。

曹高芳越说哭得越凶,哭得眼睛发红,鼻子也不通气了,伸手就打了曹高凯一耳巴,清脆的一声惊得曹平地一下头都不摇了,只剩下长叹一口气了。

曹高凯是被周丽芳叫回来的,他们也一直有联系,可完全不敢让人知道。

曹高凯日子确实是烂包了,每天要上班十几个小时,一月就挣那几千块钱,要给周丽芳寄回去一部分,娃上学要用,剩下的钱还想着当本金再上牌场赢回来,所以每月都没余钱,抽烟都是最便宜的。曹高凯也一直没见过儿子曹守正,只能在照片里看一眼,看儿子从一个碎娃长成一个小伙子。

曹高凯突然回来,是因为儿子守正放学时跑太快,被一辆货车给撞了。娃在医院昏迷好几天了,撞人的司机还开车跑了,医药费没人掏不说,周丽芳身边也没个主事的,她也是怕儿子真有啥意外,得让曹高凯回来看一眼。

曹高凯去了一趟医院,暂时还不能探视,在窗户见曹守正裹一头的纱布,曹高凯在走廊里又是一阵哭。曹高凯接下来就要到处找人了,就跟他爹前几天找他一样,既然找不到司机,得找到是谁的货车,总之得找个负责的,他要把那人弄死。

可曹高凯日子真是烂包了,方圆十几公里都没了声誉,根本没人会帮他找人,熟人见了他也不想理,当着他的面绕到树后走。倒也有主动跟曹高凯打招呼的,那些都是牌场里放账的,问他啥时候再去揭碗碗推对子,最近利息低划得来。

曹高凯还没找到他要找的人,倒是被要找他的人找到了,一行七八个债主约好进了曹家,誓要曹高凯还清十年前借的赌债。曹高凯不找人时就在医院,家里就剩个曹平地,坐在躺椅上,左手夹着烟,右手端着壶,品完一口茶,嘴里要哼一段《三娘教子》。

曹平地见要债的进门,也不准备起身,那些人他都认识,这些年一直在打交道,直接从屁股底摸出一张支票,说那里面有五万,匀下来一家先还几千块,多的他也没有,剩下的以后再说。

就凭曹平地给那么多家收过麦,还算有点声望,要债的也不好多说啥,看老曹成了那样,把看病钱都拿出来了,也不便问这个以后到啥时候,只能拿着支票悻悻散去。

老曹算是拿命给儿子还了一部分债,心想再没啥对不起先人的了。孙子曹守正在医院醒来后,曹平地又专门去了医院,先在外面看着娃不停笑,又进去抱住孙子亲了好几口。肇事司机也被抓了,保险公司先赔了点钱看病,最要紧的是娃没啥大事。

曹高凯这下不找人了,天天在医院陪儿子,曹守正还记得他爹,又见这人对他好,对曹高凯就没那么生分了。曹守正出院后,一家三口在外面租了房,曹高凯还是没法面对他爹。

这期间,曹平地特意去了一趟老伴墓地,边烧纸边说话:“高凯回来了,我看他还没脸来看你,再等等可能就来了。你说得对,再错始终咱的娃,咱不管就真没人管了。

是我对他太凶了,也算我把事情做错了,是我对不起你。说这些没用了,你没等到儿子,我把他等到了,我也就能帮他到这一步了。不说了,我这几天叫高凯来看你。”

曹高凯领着媳妇娃进了家门,给曹平地买了点心油糕,说要给他爹过个寿。曹高凯放下东西就跪下了,给曹平地磕完头,拖着膝盖过去给他娘的照片磕头,把头上的疤都磕烂了,地砖上沾了不少血。

曹高凯站起来,第一次正视着曹平地,说:“爸,我丢的脸,肯定自己挣回来。”

曹平地摇着头,手抖得很快,说:“去看看你妈吧,你妈是想你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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