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何晨知道,她不会被救赎。就像鼻子和周围的皮肤依然瘙痒,要靠扑尔敏才能维持短暂的平和。
三
那日和陈南吃完饭独自回家的公交车上,弥漫着葱油饼、烧烤和猪肚鸡的味道,车厢内簇拥的人群对着自己或别人变幻的手机屏幕发呆,但她却找到了座位,一上车就有。窗外微雨,模糊了靠近她左脸的窗,霓虹灯在玻璃窗上的水珠里变幻着颜色,吐不尽城市的心事,你说何晨在憧憬着什么呢?她只能目光呆滞地望向被雨水打湿的窗,任车轮滚滚前行,离她刚刚和陈南散步的马路缓缓而去,紧紧攥着手机,差点掩面而泣。
她为自己感到难过。
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她撑伞企图遮挡被风吹的七零八落的雨,手机屏幕被C先生转载的一部电影的评论点亮,她突然有些兴奋,因为此刻,她正焦急地盼望着他的问候。
C先生关心她的写作是意料之中的事,那次从医院出来,她就蓄意用文学“谋害”他。其实也不应该说是蓄意,只是潜意识感应到,他担当得起文学的重量,这重量让冬日午后的阳光,洒在他们的唇上,她坐在草坪上涂抹香奈儿诱人的红色唇膏。他讲的故事她复述不来,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会遗忘那个让他体温骤降,咳嗽痊愈的慵懒午后,只留下一个孤芳自赏的女人,狂热地爱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并为得不到这倒影而憔悴至死。
腊月的黄昏落寞不已,C先生征服世界的理论时不时在何晨的脑中回荡,冻得她直打冷颤,这些理论她一早就熟悉,在她还迷恋波伏娃的时候。必要性没有等级,如果他“不能没有她”,她便能从中得出自己宝贵的价值,这是大部分女人竭力去相信的,而男人则大多信奉培根,只有劣等人才会陷入情爱。
男人抽象而明晰,女人具体而混沌。
C先生对何晨总是充满好奇,那种八卦式的猎奇:“你出身不错,学习不错,五官也不错,从小优秀,又有好工作,为什么这样自卑?为什么这样缺乏安全感?为什么怀疑一切?”
送何晨回去的路上,C先生劝她赶紧找个合适的人结婚,这种敏感话题很容易激怒她,他骂她:“怎么年纪这么大了还如此叛逆?”其实我了解何晨,她一点都不是个叛逆的人,相反,她很顺从,那些与旁人意见相反的决策绝不是出于内心的强大或反叛,而是一种本能。用C先生的话来说,她可能只想获得灵感,但其实并不是。
四
成年人总是会小心谨慎地规避痛苦,只有何晨在追逐她的噩运。还是那间房,还是那个时间,C先生带着两盒樱桃去看她,那是他一早就打算带给她吃的,他说不甜,她骗他说很甜。那晚她犯忌式地向他发问,质疑,诘责,喋喋不休,咄咄逼人,关于人性的,太人性的,这大概让他领略到愤怒与羞耻,丢下令人恐惧的何晨,慌张地离开,她追出门口,用女人的日式礼仪朝他微鞠一躬,眼睁睁地望着电梯门关闭,目送他离开,她竟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我想,他也是的。
“我的偷情结束了。”凌晨,何晨给我发来一阵叹息。
“真好,恭喜你,又可以找下一个情人了。”我打趣她。
像我们这种人,一直倾向于用痛苦来证明爱,因为难以度量或表达,所以认为痛苦与爱是共生的。但其实不是这样,爱就是爱,痛苦就是痛苦本身。
我知道何晨会尝试挽回他。
C先生有文人气质,因此令人着迷,仿佛过去和现在的一切沉沦都可以从他身上升华。在何晨那里,从性欲到爱情的升华差不多是天生的,但从爱情到艺术的升华,却非要经历一番现实的痛苦和教训不可。他不是个政客,若是不幸沾染上了政治利益,就不会如此刻这般吸引她。政治家们总是小心谨慎和神秘兮兮。
五
C先生到底还是原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