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请回答:一千次日落

2019-01-13 22:25:29

爱情

当天夜里陈浩就同老宋离开了独克宗镇,老宋说,什么事都要一说就去干,别等明天,“等明天”这个词一般充满了变数。

陈浩也没和小果告别,他想着这去普达措捕捉半鱼人也就是三四天的事,“成大事后方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他们异常顺利的用了一晚上就翻越了两座雪山,到达普达措的时候是第二日的天明,在一抹朝阳之下,普达措的河流湿地,森林草甸,河谷溪流壮阔如诗画卷,四处里冒着淡淡的青烟。行至森林,光与绿的混合成幽蓝,头顶飞过黑颈鹤,忽而串过的有金猫,黑鹿,再向前行,有几十孤孤小岛立于湖面,湖面有鸳鸯。

“就是这里了。”老宋摊开地图,在箭头轨迹交叉处有一个红圈,他指了指前方的一座小岛,“我们去那座小岛。那是半鱼人出没的地方!”

此时吹来的一阵幽幽的风,将老宋左脸的那道刀疤灼了一下,他有痛感,这道疤离半鱼人越近就越痛,这是这三年里他最期待的时刻,在等候了一千次日出与日落之后的一个了断,他举起了手中一把沾了点血捕鱼枪。

也就在此时,远在二十五公里外独克宗镇内,小果带着酥油茶去找陈浩,等她到了招待所内见四下乱做一团,一些旧图纸散落地上,她拾起一张,上头用铅笔画着一只“半鱼人”的图案,一种强烈的,失落的预感涌上小果的心头,他(陈浩)走了,他去了哪?他会不会再回来?

独克宗镇的天空上飘下封山前的第一场小雪,接着有十几辆汽车缓缓驶入独克宗镇,从车上走下来很多外地人,一百多个,这一日之内来的外地人已经超过了去年的总和了。这些外地人大多看上去学识渊博,有历史博士,教授。

他们手中都拿着一本名为《消失的地平线》的书,这本书是1933年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所著,描述在地平线的尽头有个与世隔绝的冰雪世界,那里有“金字塔般的雪峰和蓝色的高原湖泊”“三条大江奔流向前”“幽深险峻的大峡谷”,而这个美丽的地方就叫香格里拉。

由这本书改编的电影异常成功,甚至有人根据此在世界各地建立了几十座香格里拉酒店。但香格里拉究竟是在哪?詹姆斯希尔顿一直没有公开过。半个世纪来,香格里拉就像是一个谜,世界的谜。

而在1997年,当这一百多位学者抵达中甸县,到了独克宗镇后,他们看着书中密密麻麻的划线,比对着眼前景致,推了推镜框,兴奋地大叫,“找到了,就是这里,中甸县就是世界之谜的答案——香格里拉!”

1

“半鱼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抵达一座神秘的小岛后,陈浩和老宋进了一座山洞,点燃柴火,在噗嗤的火光中陈浩问了老宋上面的问题。

“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什么意思?”

“没有人知道半鱼人究竟是什么样。它很危险。”

老宋说,“这鱼会发出一种很特别的超声波,而这个超声波会钻入你的大脑里,令你产生幻想,那些恐怖的,害怕的画面会全都冒出来,你所有最害怕恐惧的会拼凑成你面前的半鱼人。所以,捕捉半鱼人,其实就是在战胜你的心魔。如果那些畏惧的都不再害怕了,你就赢了。”

“听起来好复杂,我们到底怎么抓?”

老宋制定了一个计划,他会划着皮划艇到湖中,放下一根鱼竿钓半鱼人,而在老宋的身下会放着一个收缩的大网,陈浩就在几十米外的小岛上抓着网的一头埋伏。

“等半鱼人和我纠缠在一块的时候,我就大叫,我一叫你就收网。”

这样,老宋就会连他自己和那鱼一起被收入网中,跟着陈浩将他们拖上岸。

“这件事一定要两个人做,当我和半鱼人纠缠在一块的时候,我是不清醒的,成魔的。而你一定要救我,必要时候,用这把鱼枪,杀了它。”

当老宋说完之后,天空飘下几片蒙蒙的雪花,雪季比预想的来的早了一周。

独克宗镇外的颂经塔旁,这里是城中最高的地方,也是看日出日落最美的地方。黄昏时分,小果站在楼台之上,不远处巨大的金色的转经筒转了一下,时间过去了一天,一个日落降临。

小果看着城下的走道,她在等一个人——陈浩。她想知道陈浩会不会回来,她决定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都在这里等他,她在心里说,在此一方,祈祷日出日落,她给了自己一个限期,等上九十九个日出日落,如果陈浩还没出现,她就忘记。

而在这个第一个日落结束的时候,她最想知道的,是陈浩的不告而别究竟去了哪里。

2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普达措神秘小岛的山洞里,老宋刚从外头回来,拍了拍身上的雪,问陈浩。

“一般这个问题说的全都是坏消息。”

“坏消息就是雪季比我们预想的早来了一周,现在这湖面已经开始结冰,接下来的风雪不可预期,我们暂时回不去了。”

“暂时?暂时是多久?!”陈浩有些慌了,他没想到他居然被困在了普达措。

“要等雪季结束,大概三个月吧?我干脆连好消息一块说了得了,我们带来的设备足够我们很舒服的过上三个月,你看,这里的湖水冰雪可以直接饮用,对身体也好。

还有,岛边上湖下水域温暖,有很多鱼在下方过冬,每天有鱼吃是不成问题的。我们还有猎枪,野味好肉也是一天一换,我有孜然和老干妈还有花生和酒,棉被也够,取暖设备也够,生活不成问题。”

“我们不能求救吗?SOS?”

“这是普达措,荒山野湖,一辈子都没人会到这里来的。”老宋笑了笑,“你我每日对酒当歌,朝夕相处,笑谈人生,有空还可以捕捉半鱼人,也不错。”

“我看这才是最坏的消息吧。”陈浩朝地上一瘫,仰望头顶的钟乳石滴答的水正在结冰,如同时间一秒一秒冻结,他想起了小果。要有三个月,他见不到小果了,他有点后悔,“我他妈干嘛到这普达措来。”

而这一切其实都是老宋安排好的,他早预计到会大雪封山,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半鱼人才会游到这片水域,在某个冰湖的下方四处乱窜,捕捉半鱼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它有灵性,成精。老宋决定在这里耗上三个月,他已经带了三个月所要的所有物资,他一定要抓住半鱼人,杀了它。

而在独克宗镇上,当小果等待陈浩回来的第五个日落时分,发生了一件悲伤之事——她的奶奶没有熬过这个雪季,老死在床中,祥和地,无声地。

他们将奶奶的尸体保持坐立姿势——就如同孕育在母体内的婴儿,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就用同样的方式离开。在藏族葬礼开始的头五日,全家人必须都守在家里,诵经念词。

这是一个非常庄严神秘的仪式,他们虔诚地完成每一个步骤,他们相信爱的力量能感动上天,“这样奶奶就能够去往天堂之路吧?”小果抹去眼泪继续念经,此时她已经不去想陈浩,也暂时搁下了等待九十九个日出日落的约定。

而陈浩也发现了一件怪事,每个夜晚的十一点左右,老宋会离开山洞,一直到很晚有时候是天明才回来。

有一天陈浩偷偷跟踪老宋,发现老宋是去了岛上的最高处,在一棵树下,在夜晚十一点十一分的时候,朝天空放了一束烟花,当烟火窜升空中之际,他悲伤孤独地靠着那棵树喝酒,将壶中的酒洒在地上。

在某个清晨,陈浩悄悄到了那棵树下,他发现,这棵树的旁边立着一块墓碑,墓碑上写着“爱妻决绝”。

陈浩的心顿时刺骨寒凉,原来这个地方埋着老宋的妻子,他不是说他妻子失踪了吗?!那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的妻子死了,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在这。千百个问号如谜,陈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开始怀疑老宋是故意带他来这里的,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于是他趁着老宋睡着的时候,用网将老宋捆了起来,吊在洞内的山石半空中。

“放我下来!”

“你他妈一直都在骗我,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的老婆死了,对吗?!”

“对。她死了...”这是三年内老宋第一次承认这事,他说,“被我杀死的。”

三年之前,老宋困在这座小岛上,坐在结冰的湖面,整整三天三夜,他在等待半鱼人。饥寒交迫,困累令他神志不清醒,有些撑不下去了。他预感,他可能活不过明日了。而就在此时,他手中金色的鱼竿动了一下——半鱼人上钩了,他用力一挥。

而他的妻子为了寻找老宋,也来到这普达措的湖边,她看见自己的丈夫正坐在结冰的湖中,她满怀欣喜地冲过去,扑在老宋身后抱着他大叫,“老宋!老宋,我找到你了。”她穿山越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丈夫。

半鱼人从鱼钩上脱落,它是有灵性的,在半空中发出一阵微小的超声波。

而这超声波钻入老宋的大脑中,他也不记得究竟是为什么会产生幻想,当他转头看到他的妻子时,他妻子出现在他眼中的轮廓竟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半鱼人。

他妻子摸着他的脸,而老宋却感觉到是半鱼人正在咬着他的脸。

“魔鬼!你这个魔鬼。”老宋抓起手中的捕鱼枪射进了他妻子的体内,她妻子痛了一下,指尖在老宋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当你有杀死一只动物念头的时候,你就会有被其杀死的可能。真正的半鱼人从空中落入破冰的湖洞里,摆着鱼尾消失在夜色中。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子,或者在每个人面前,它都有不同的样子。

待半鱼人离去后,那声波消失,老宋意志恢复之际,他看见了他的妻子,来寻找他的妻子,死在了他的怀中。

“三年了,我无数次的想要杀死自己,不能原谅自己,但我要先找到半鱼人,先杀了它!”

老宋困在大网中,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撞向石块,鲜血淋漓,可那些血那些痛和他心中的悔恨之痛比起来微小至不足道。当年他用他妻子带来的物资离开了普达措小岛,活着回到了独克宗镇,但有时候,活着是比死还难渡的煎熬。

他带着这个秘密,带着对妻子的愧疚,在每一个夜晚的十一点十一分朝天空放出烟花,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在三年一千次的日出日落,他的心中只有他的妻子这一个名字。一个他最难忘也最不敢提起的名字。

而他的脸上那道妻子留下的印记,是留给他唯一的“痕迹”,他每天都抓一次,出血,结痂,成疤,再出血,再成疤,终于再也好不了了。他摸着那道疤,提醒着自己,捕捉半鱼人会是他余生唯一要做的事情。

陈浩将那张网放下,“这件事我可能帮不了你,还有两个多月,等春来,离开这个小岛,我们各奔东西。”

老宋从网中抓着陈浩,“我求求你,我一定要抓住半鱼人,我的店,我的一切,我还有存折,我在广州的房子,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说着那些真话假话,泪流满面的不堪回首的,至痛欲裂的,期待陈浩的一个回答。

3

独克宗镇内,五日之后,奶奶的遗体面朝大地,用白色氆氇裹起来,然后小果的哥哥们背起尸体沿地上画着的白线走到大门,之后交给天葬师,他们只能送奶奶至村口。

小果想叫,想哭,但她不能,这是说好的。她捂着嘴,那些曾朝夕陪伴的常常终变得不再光临。而后按照习俗,他们转身,不得回头再看。奶奶的遗体被天葬师抬送到天葬台,举行天葬。

天葬师将遗体放到葬台上,然后烧起火堆,冒起浓烟,远处的"神鹰"(秃鹰)见到浓烟便立刻飞拢过来。黎明前进行肢解,天葬师以利刃将遗体切成一块块,接着将骨头砸烂,和上糍粑喂鹫鹰,喂完骨头喂肉块。若有吃剩的尸体,必须烧成灰撒在山坡上,方能使死者"升天"。

整个过程虽然残酷,但藏人相信它合乎菩萨舍身布施苍生的意义,能使死者的灵魂升天。

无论是烈火燃烧,土葬,水葬,树葬,天葬,那些各地无数的仪式,落叶归根,哀悼与信仰,小果相信,从此之后每当想起奶奶,只要看一看天,或者是一颗星,一片云,一阵风,奶奶一直都还在陪她,不是吗?

4

陈浩拒绝了老宋的请求,他说,“很感谢你看得起我,可我有个哥,他叫李志,李志(理智)他不允许我这么做。”

在陈浩看来,老宋已经丧失了理智。他的故事是真是假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半鱼人他不知道。那故事第一次听,老宋的遭遇虽然令人唏嘘同情,如果是在报纸上或者小说里看到这么一段,还有人愿意给他几十万,那他一定是说,“干,肯定他妈的干。”

可是现在,当一切真实的出现在陈浩面前,现在他想到的是只要能平安地离开普达措小岛就够了,那些别人的事只是别人的事,“大家都不是很熟的人,还是要听李志说的话。”

陈浩的话音未落,只听外头传来一阵鹿的长鸣,猴的尖叫,还有鸟扑腾翅膀之音。

“是它!它来了!”

老宋的眼中放着诡异之光,是半鱼人——每次半鱼人的出现,它的超声波都会引起动物群类的不适。

老宋从网中挣脱出来,“我要杀了它,我要杀了它!”他捡起地上的捕鱼枪就和发疯似的冲了出去。他冲出山洞,陈浩在后头跟着叫着,“你等等,等等。”

老宋跑得很快,他下了岛,走在结冰的湖面上,“你在哪!你出来!我要杀了你。”他一路喃喃念叨,口中的仇恨随着寒天地冻的空气结成白白的烟。

陈浩站在岛边,他踩下一脚,前面是湖面,他看着冰面上裂开的皱纹,犹豫了一下,他不敢下去,也没有任何理由下去,他只能对着越走越远的老宋叫道,“这很危险,你快回来!”

而老宋行至湖中的时候,他看见有一个圆形状的冰窟窿,在窟窿里忽然摆起了一条鱼尾,它很大,鳞片在月光的照射下金光灿灿。老宋吼了一声,抓紧了手中的捕鱼枪,跳入了冰窟窿中。

但。

只是噗通一声,一下,而后那条鱼尾缓缓沉入湖底,再无任何声响。而老宋也就是随着这么“噗通”一声,再无声响,就这么寂寞的消失了。

当老宋沉入湖中的时候,他忽然产生了幻觉,他看到了他的妻子正在湖底朝他伸出手,对他说话。可那话语变成一个个气泡,老宋听不见,他很想知道他的妻子对他说了什么。老宋放下了手中的捕鱼枪,朝着他妻子的方向,湖的最深处拼命游去,他好像也变成了一条鱼,鱼是不会哭的,虽然有眼泪,但逝去于湖水。

独克宗镇内,接下来的49天,小果每日在房中念经,祈祷奶奶在天上一切安好。偶尔,她站在院子里的时候,看着天空就这么亮了升起太阳,就这么暗了剩下残云晚霞,暴风雪,天气不如预期,变化无常,就好像人世沧桑。

可能有那么一瞬小果会想起陈浩,他现在在哪儿呢,是否安康无恙?可这想念似风轻云淡。

陈浩在岛边等了到日出,看着湖中平静的不可测。他知道半鱼人消失了,老宋也消失了,就是这么突然的,老宋的身体落入湖中,僵硬成冰,还来不及挣扎和还手,就再也回不来了。

接下来,陈浩开始了在小岛中的求生之旅。现在这个岛这片湖这个森林,整个普达措有且只剩下他一人,他望着巨大的原始“仙境”,美却有一种无人之境的寂寞,仿佛活成世界唯一的孤独。

在此后的两个多月内,陈浩去砍树,在山洞门口做了牢笼的门,防止野兽进入。在砍树的时候斧头把手撑破开口子,有些破伤风感染,他看到急救箱内有一堆药,胡乱吃了一通,发烧了,一个人躺在山洞中几天。

刚恢复了些,智齿又痛,痛得吃不下任何东西。接着,他又发现他不会钓鱼,找不到鱼的栖息之地,他就这样一点一点解决一个又一个麻烦,又来了新的麻烦,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会被获救,这种绝望之感在他心头如乌云难挥散。

他开始自己和自己谈心,鼓励自己。他的心中分裂出很多角色,他的朋友们——比如,肥佬,比如林达达,比如小果。

“走吧,小结巴。”

“我想吃鱿鱼。”

“最缤纷的花园游乐过,就算是世界末日抚心自问都想秒秒惊心,观赏这个惊险人生。”他唱着谢霆锋的歌,1997年他十八岁,谢霆锋也十八岁。

有天他看完日落后找了一块石头在山洞里开始画太阳,他盘算着,究竟要画多少个太阳他才能走出普达措。

但时间就是这般,仿佛过了很久,仿佛没有尽头,可就是这么突然的一下子,又熬过了,没了。

万物回暖,湖面的冰消散,日月交替,天气变得暖洋洋,而后有一条船开在了普达措的湖面上。是历史专家,探险队,他们进驻普达措,他们抵达了这个在1997年之前从未被人探寻过的世外桃源,无人之境。

当陈浩被发现的一刻,他已经从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少年瘦成了一百四十斤的“闪电”,他被送上了船,第一句,他问,现在是哪年哪月了?

“1998年,三月。”一人回答。

陈浩算了算,他在这岛上呆了三个月,为什么感觉好像过了数十年?又好像也没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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