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族和魔族一役，最终最让人瞩目的，是天族实力最强的墨辰与魔尊的对战。
他被魔尊的剑刺穿心脏，魔尊亦被他重创。而这个孤傲的魔界至尊却是宁可燃尽生命也要带着他下地狱。
魔尊要他跟着自己，一起魂飞魄散。
他终是敌不过一个发了疯的魔鬼。
时青赶到的时候，正好撞上了这个场面。
他发了疯似的，从战死的神将魔兵尸首上踏过，跨过无数个血泊，向那两人奔去。
还好，还好赶得上。
他本是个不学无术的神仙，最终在墨辰的劝说下才选择修炼结魂术。只是他是个尚未学有成就的结魂师，即使能成功集结起墨辰正逐步破散的灵魂，那灵魂也只会是残缺的。
但是，那已经很好了。
起码魂魄还在，就还有机会新生。
问题是，要怎么做才好？把魂魄重新烙入本体？不，师父似乎说过，灵魂虽在，身体却已经死了，不能这样做。
时青只能紧紧抱着被缩成一颗小白球的，属于墨辰的魂魄，像抱着珍宝一样，独身又一次穿过一片尸海。
2.
这个地方，时青来过很多次，可是这么正规地进来拜访，却是第一次。
他跪在佛堂前问佛祖：祖上，求您告诉我，要怎么做才好？
佛祖闭着双眼，用威严的语气开口：阿弥陀佛，万物皆有轮回，将他送入轮回道，让他转世为人。
他心中一紧：他可是神仙，转世为人……可不就会忘了我？还能成仙吗？
佛祖迟疑了片刻，才幽幽回道：阿弥陀佛，倘若他在人世，能苦心修炼，记起前世的记忆，那便可……引渡成仙，倘若不能……就只能生生世世做个凡人了。
他抿了抿唇，心口被堵得难以呼吸：他魂魄残缺，必然……难以再想起……
但是这些比起能让墨辰不会魂飞魄散，都不是什么问题。
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
他谢过佛祖，就往轮回台跑。
佛祖摇了摇头：阿弥陀佛，执念，是错，是过，放下，才是解脱，为解决之道。
可惜了，原本一代神将，有了儿女情，变得不再果敢冷血；原本一只青莲，有了儿女情，也无心修行。
3.
人间十几载，转瞬即逝。
渡生桥上，桃花正盛，漫天飞舞好不艳丽。多少才子纷纷树下吟诗作赋，乐哉乐哉；多少侠客举樽对饮，快哉快哉。
时青站在桥头，一袭白衣飘逸，翩翩公子也不过如是。
不少行人向他看来，他都毫不在意，一心一意，仿佛在等着远方归来的人。
不远处，有个人踏上了桥。
他古井无波的眼，荡了开来，不再平静。
每一个踏步，每一个眼神，那眉眼，那面容，皆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他一开始还担心，转世了的墨辰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自己认不出来。
还好……
他兀自嘲笑了自己一番，自己怎么越活越过去了？干什么紧张成这样？
他攥紧了手心，即使是这样想着，心里还是紧张得难以言喻。
“呃……”
时青正思量着该如何开口搭上话，墨辰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径自走了过去。
他一时愣在了原地，心中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嘴边刚刚挂好的笑容就那般生生僵住了。
啊……明明不该期待的……是了，他怎么就忘了，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胸口那里卧藏的东西，还是会隐隐作痛的。
难受到想哭。
“这位公子。”清朗的声音瞬间拨乱了他心中原已抚平的弦，时青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那人继续问道，“请问，公子可知去往周药房的路怎么走？”
说话间，墨辰已经重新绕回到他面前了。
他扯了扯嘴角，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生怕胸口里的狂跳声音被听到，也害怕自己一开口便抖得不成言语，只能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
即是他忘了，他对自己，估计也不是印象全无的。
这样便足够了。
居然真的越活越过去了……只是被问了一下路，就开心得……仿佛吃了一口蜜一样。
4.
为了接近墨辰，时青去他在的学堂，跟他一样当一个夫子。
往昔本来听不得的之乎者也，现在因为满心满眼想着的人，似乎也变得十分的可爱了。
时青想着，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忘了自己，又有何妨？
他能等，他不在乎。
5.
人间两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便到了尽头。
“阿青来啦？”墨夫人见他来了，很高兴，把他领了进来。
“夫人好，阿辰呢？”
他一来，便是寻他的影。
“哎哟他在书房里呢。”夫人用帕子捂着嘴边的笑，似乎是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得意，“周家请了媒婆来算日子，他们在商议着呢！”
他浑身一凉，夫人的话如一道惊雷，在他的耳畔回响，再也听不进别的声音。
愣神间，他看见墨辰扶着那用轻纱作面罩的女子走来。
女子身姿曼妙，举手投足之间满是风情。
时青心里像是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酸得不行。
让他更酸的是，墨辰用他温柔的嗓音对那周女子说道：“阿凉小心脚下。”
阿凉，都已经叫唤得这般熟了吗？
明明……曾经只对他一个人这般温柔的。
嫉妒在他的心口膨胀，堵得他难以呼吸。
他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椅子，脸色苍白。
“对不住夫人……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管他们的反应，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不能跑，那样会让自己看起来，太过于狼狈。
时青靠在他们院外的白墙上，捂着心口。
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会去掐害那个女人。
明明自己守着他的轮回，守了一年又一年。
到头来，能长伴在他身边的，终究不会是自己。
他怎么就忘了，这一世的墨辰，不一定就喜欢男子啊……
原来，所谓的足够了，本身就是个笑话。
都说人是贪得无厌的，得到的永远都是不够的，可他，又何尝不是。
又何尝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想要得到更多，又害怕彻底失去呢……
6.
佛祖说：这是执念，该放下。
时青说：我放不下，我想要他记起来，哪怕他忘了所有人，他都要记得我。
他有时候会想啊，他是不是太贪心了？
佛祖摇了摇头：一念仙入魔，道君执念太深，对修行无益处。
他放在膝上的手攥紧：若是成魔能够唤回他……我也愿意去做。
佛祖站了起来：道君可愿承老身一诺？用你千万年守候，易你千般执念？在渡生桥下，守候千年，等他无数个轮回，不可现身，不可言语，不可擅自终结。千年后在他面前现身，若他会去找你，能够记起前尘种种，便可将他引渡成仙；如若不能，便请道君放下执念，到忘生岛独居，认真修行。道君，可愿赌？
他愣了片刻，终究是坚定了目光，伏在地上，叩首三下：愿。
许久，耳畔传来一声叹息。
7.
千年，渡生桥。
时青看着逐渐灰暗下来的天空，心里也跟着灰暗下来。
路人看着这个不撑伞的白衣人，默默叹惋。
最后两个时辰。
是自己太天真了罢，隐去了身形，他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会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更遑论在这种天气，在这个时间，突然跑出来找自己。
放眼望去，远山无尽，正如他的期盼，遥无期。
可笑他连最后一刻，都不肯放过。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细雨悄悄退散。
他带着一身沉重的雨露，还有疲乏的心，慢慢闭上了双眼。
“这位公子。”
那个清朗的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传入耳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