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怎会成人，不过是痴心妄想。”小和尚望着地上的蒲团说道。
顺小和尚看的方向瞧去，原来蒲团中间有一只萤绿色的毛毛虫。只见它翘起身躯，双足合一似人般向小和尚面前的佛像跪拜。
小和尚转身也坐在蒲团上，兀自敲着木鱼。他没有半丝惊讶，倒是觉得有点可笑。
山下的香客个个都说虔诚，可哪一个又有一只虫子虔诚？说到底佛于他们而言不过也就是嘴中肉身上衣，食之饱穿之暖，用其价值罢了。要说这虫子有所图谋，妄想成人，可香客们有哪一个又不是有所图谋，穷苦者妄想富贵，富贵者妄想长生，可谁又像这只虫子般日日跪拜？
“虫子又怎么懂人话呢？小和尚，你去劝诫一只毛毛虫，又怎不是痴心妄想？”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小和尚的背后传来。
小和尚转头看见了一位中年男子。他手持长剑，踏过了磨光漆了的光溜溜的门槛。
“施主，本寺有规定，佛像前不能携带兵器。”小和尚说道。
中年人冷哼一声。
“规定？你定的？！”
“方丈定的。”
“哪个方丈？”
“自然是本寺的慧明方丈。”
“那便对了，我今日找的就是慧明方丈。”
中年男子长剑忽然出鞘，横在了小和尚的脖子上。
小和尚继续敲着木鱼，并不在意脖子上的剑。因为肩膀的抖动，长剑一点点划破了他的肌肤，血液顺脖子沁进里衣，在小和尚的胸膛位置开了一朵红花。
“施主要见慧明方丈又何尝不是痴心妄想？”
“为何？”
中年男子持剑之手的力气减了几分。
“如虫子成人，如我劝诫虫子，如你想见慧明方丈。世界本无可能的事情哪怕再努力也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为何？”
中年男子用剑力气又猛了几分。
幸而中年男子故意将力气使偏，剑在小和尚的肩膀划出了一个大口，露出了白色的骨头，可小和尚依旧兀自敲着。长剑如野兽般啃食他的骨头。
“为何？”
中年男子一脚踩在了旁边的蒲团上，毛毛虫变成了一摊绿色的黏液。
“慧明方丈他，几年前已经圆寂了。”
小和尚闭上了眼睛。眼泪从他的脸庞滑下，打湿了地上的蒲团。
“不……不可能！”
中年男子突然收起了长剑，一脚踢开小和尚正在敲着的木鱼。
“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他蹲下去一把捏住小和尚的脖子。小和尚被捏得脸色乌青，快要喘不过气。
“说圆寂就圆寂，凭什么，凭什么？！”
中年男子松开小和尚，一脚又踹在了佛像上。
“我等了七年，整整两千五百五十六天！”
“这七年我天天都夜不能寐，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今天！结果你告诉我，他早就死了？”
“不对，他一定还活着，告诉我他在哪？”
中年男子抓着小和尚的衣领，给他了两个耳掴。登时小和尚的口鼻鲜血直冒。
“施主为何苦苦执着于慧明方丈？”小和尚问道。
“为何？七年前的今天，他就在这尊佛像前口口声声、一字一句承诺我，七年后告知我儿下落的。今天我来了，结果呢？”
“过去的本已过去，你理应好好活在当下才是。”
“活在当下？你可知一个父亲失去儿子的痛苦？”
“天底下的痛苦并未有多大区别，你失去儿子的痛苦和我失去慧明方丈的痛苦想必也差不了多少。”
小和尚起身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拾起了柱子旁的木鱼，然后把它放在蒲团前，又敲了起来。此时他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好一个差不了多少。既然你跟慧明如此亲密，想必你也知道我儿子的下落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便杀了你。”
中年男子又把剑横到了小和尚的脖子上。小和尚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好，我知道。”
“哪里？”
“你的面前。”
“我的面前除了你哪还有旁人？”
“那正是在下了。”
“你？我凭什么相信你？”
“七年前，你在这尊佛像面前，亲手塞给我的玉坠，还记得吗？”
小和尚低头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玉坠，伸到了中年男子的面前。男子仔细一瞧，原来真是当年送给儿子的那个虎形翡翠玉坠，只是现在玉坠已经被小和尚的血液给染红了。
中年男子一下子呆坐在旁边的蒲团上。
“真……真的是你？”
“是我。”
“我……我该死！”
中年男子看到小和尚满身伤痕，血迹斑斑，心中不由得懊恼悔恨不已。
“你是该死。”
“你该死不是因为伤害了我，而是你害死了慧明方丈!”
小和尚盯着中年男子说道。
“我害死了慧明方丈？”
“十五年前，慧明方丈带我来到了这间寺庙。他教我诵经念佛，担水种菜。日子虽过得清苦平淡，但我们出家人本就不在意这些，所以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可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七年前的一个清晨，一切就都变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到来。”
“为何？”
“其实也不能说是你害死了慧明方丈，毕竟也是他的选择。那日早晨，我和慧明方丈如往常一样来佛像前念经，对，就如同现在我们的位置。可是，那一日他念完经后却在蒲团下发现了毛毛虫的尸体。本是无心之过，可他却不能释怀，最后还是心入了魔障，无心向佛。”
“一只毛毛虫值得？我刚刚不也才踩死一只。”
“所以你不是慧明方丈。”
“然后呢？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然后慧明方丈就走了，你就来了。又或许是你来了，他才走了。世间因果本就难分。慧明方丈说起来也不算圆寂，只是他这一走和圆寂了也并无多大区别。我知道他忘了这间寺庙，也忘了我。自那年起世间便再无慧明方丈。”
“他去哪了，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知道。只是知道了又有何用。”
“你告诉我，我去给你找来。”
小和尚直勾勾地盯着中年男子。好一会儿，他才趴到中年男子的耳边，轻声说道：“慧明方丈他，其实就在我的面前。”
“你的面前？你的面前除了我……”
中年男子突然呆立住了。他望着面前的小和尚，小和尚也望着他。
不远处蒲团之上又爬来了一只萤绿色的毛毛虫，只见它双足合一，似人般缓缓向着佛像拜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