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逃婚了，不是因为新郎矮矬穷。事实上，所有人都说，我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嫁给他。
可惜，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这勇气我足足鼓了三年，终于在结婚的头夜爆发了。坐上北上的火车，我决定去见楚焱。
我高中的时候和楚焱在一个班，那时我最常见到他的地方是在老师的办公室里。他在墙角罚站，而我在帮老师批改卷子。
班主任时常叮嘱我要帮他盯着点楚焱，我也只是表面应付一下。毕竟我和楚焱就是两个圈子的人，就算平日里遇见也是绕道而行，连交集都不会有——
直到有一天他撞见我扶了他奶奶。
那天我走在回家的小道上，见前面有个老人费力的提着东西，就跑过去帮忙。走了没多远，忽然有一道黑影冲到近前夺走了我手里的东西。我一抬头，瞳孔中映出楚焱不算太友善的脸庞，“你干什么！”
我缩在一旁，见他奶奶嗔了他两句，本以为他会发怒，却见他眼含委屈，软下的语气中还隐约带着撒娇的意味。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只觉得配合他高大的身影有些别扭，于是我忍不住在一旁偷笑，却收到他威胁的眼神，好在老人在一旁他不敢造次，只等到了楼门口，他落下两步走在我旁边，我想起老师的叮嘱，壮着胆子凑近他小声道：“以后在班上你最好表现的好一点，否则，我就知道到哪里打小报告了。”
他的脸一黑，近乎咬牙切齿的发音，“副班长，你这样好像不太正派。”
我笑容灿烂的仰面看他，“哪有？对付你刚刚好。”
楚焱被我揪住了小辫子，总是按时来上课，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他很没睡相，校服随意的搭在肩膀上，里面穿着背心，裸露着大片蜜色的肌肤，四仰八叉的靠在椅子上。
我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后，径直走到最后一排他的桌旁，抬脚踢了踢他身下的凳子，见他没反应，又弯腰凑到他跟前开玩笑道：“老师让我代替她今天家访。”
他腾地站起来险些撞到我的脑袋，脸色略显阴沉，“喂，你当我没脾气是不是？”
我虽然不算胆大却是个倔脾气，由不得别人威胁半分。我笑着将手中的作业本放在他的桌子上，“你当我吃饱了撑得非要管你，总之你认真也好敷衍也罢，只要有个交代大家都好过。我不希望你奶奶难过，至于你要不要写作业，自己看着办吧！”
我转身离开，甚至已近做好了作业本不会幸存的准备，可没想到他的声音忽然沉闷的响起，“靠，真他娘的倒了血霉了，我写！”
我回头时见他揉着头发，一脸颓败。
楚焱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了，母亲抛弃了他，他是奶奶拉扯大的。他在外面四处游荡打架斗殴，像只藏獒般四处撒野，可到了奶奶的面前却乖得像只松狮。
而我，很不厚道的利用了他奶奶，驯服了这头藏獒。
2
春季的时候区里组织了一场体育会，全市中学都参加。我和肖尘作为班级干部忙着整顿纪律，因为没看到楚焱，我便跑下看台去找。
楚焱报了跑步项目，依旧穿着背心披着校服，悠闲的坐在空地的椅子上，与周遭的喧嚣都显得格格不入。我凑近他时，嗅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皂香，他手里的MP4播放着电影，看得很入迷。
混得熟了我也不怕他发脾气，伸手把他耳机拿下来，“谁的啊？”
“王小林的。”
“你看的什么？”我好奇的低头。
“暴力街区13。”他淡淡的应着。
我听到名字撇了撇嘴，“难怪你会脾气不好，就不能看点积极向上的！”
“怎么不积极？”他挑着眉不满的反驳我，“惩恶扬善，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人生就该如此热血！”
我轻笑，耳朵捕捉到广播的通知下一轮上场人员，环顾一圈没见到王小林的影子，顺手将楚焱拉起来，“跟我去找找吧！”
体育场外是一条荒废的商业街，我和楚焱一路绕着体育场寻找，当场内的喧嚣声弱了的时候，隐约从另一端传来争斗的声音。
楚焱顿住脚步，目光一扫，从一旁废弃的手推车后面抽出一根木棍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回头看我，“我去前面看看，你在这儿等我。”
“不行。”我手指紧紧的攥着他的袖口不放。
我承认我当时害怕的要命，可是我不甘心，那一刻我很渴望能够摆脱胆小的自己。
他似乎是看出我内心的挣扎，唇角勾起微笑，将那根棍子塞进我的手里，“打不过就跑，别管我。”
我跟着他往前转过拐角，见一群穿着体校校服的人在围攻几个学生，其中就包括王小林。
运动会之前我就有听闻体校有些人会因为不正当竞争而对比赛的运动员动手。
我见王小林露在外面的腿被他们踢得青紫一片，忍不住吼道：“你们住手！”
楚焱早已经窜了出去，拳头砸在那几人的脸上，动作快得让他们都没机会还手。我在一旁握着木棍呆立着，听到他的呼喊才回过神来。
“带他们走！”
我匆忙跑到王小林身旁扶起他，一旁的人见我手里的木棍便要来抢，我抵不过他的力气，情急之下咬了他手背一口，疼的他嗷嗷大叫，刚要挥手打我，就被楚焱踹到一边。
楚焱朝我竖了个大拇指，“牙真利！”
我的脸一红，随后听一旁被踹倒的人骂骂咧咧的道：“我操你奶奶，老子跟你拼了！”
楚焱一听，脸色一沉，身影又扑了回去。我知道那小子要倒大霉了，毕竟骂楚焱不要紧，要是骂他奶奶的话，不死也要扒层皮。
不一会儿，远远的见肖尘带着教导主任过来。
楚焱抢过我手中的木棍随手一扔，果断脱下校服罩到我头上，拉着我撒腿就跑，“王小林，别说我们来过！”
我随着他的力道向前奔跑，心里一阵痛快，一手扶着头上的校服，透过缝隙看向他，阳光撒在他的侧脸上，汗水折射出明亮的光芒，在一瞬间牵起我心中最深的悸动。
3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小小的野兽，它们或沉睡，或苏醒，或蠢蠢欲动。那次的经历让我找到了释放自我的感觉，也是从那时，我察觉到我喜欢上了楚焱，喜欢他的恣意张扬，喜欢他身上拥有一切我向往的青春热血。
暑假时他借了隔壁王叔家的车子载我出去玩，骑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达了郊外的目的地。
那是位于林中的小水塘，水塘上方露出一片晴朗的天空，上午的阳光刚好斜斜的投射，落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在水底的石子上投射出涌动的波光，仿佛荡漾在心口上。
楚焱说这是他初中逃课时偶然发现的，他动作利落的脱了衣服，跳进水里。
我被他扬了一头一脸的水，犹豫的心思顷刻间烟消云散，伸手抹了一把脸，起身就扑到了水里，将他生生压到了水里。
玩了一会儿我爬上岸后晒太阳仍觉得发冷，楚焱将他的校服罩在我身上，在我旁边坐下，低声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撇撇嘴不可置否。
从前我只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可自从和楚焱的世界有了交集之后，我尝试了幻想过却从来不敢做的事情。也正是如此，才会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我抿唇笑了笑，抬头认真的看向他，“怎么，现在不好吗？”
他怔愣一瞬，唇边的笑容绽开，“挺好的，我觉得挺可爱的，我喜欢。”他抬手将我额前湿润的发捋到一侧，完完整整的露出我的眼。他的手指灼热不同于我脸上的凉意，让我感到颤栗却忘记了要躲避，心跳的声音似乎到了嗓子眼。我脸上一热，还没等羞涩的别开脸，却见他身子往前一凑，蜻蜓点水般碰了碰我的唇。
那是我们第一次亲吻，在美丽幽静的水塘旁边，没有任何征兆，却那样的自然。我至今还铭记着那样的感觉，懵懂又纯粹的美好。
4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虽然隐藏得极好，可我还是不知不觉被楚焱分散了精力，学习成绩有了退步，我成了老师办公室里的主客，超越了曾经的楚焱。
学校对于早恋抓得很严，老师们每天都像移动雷达一般监视着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班级里分配座位都不允许男女一桌，美其名曰防止日久生情。
好在我和楚焱的关系没有被人发现。
班主任交给我的看管楚焱的伟大任务，让我有了和他待在一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面上严肃的给他讲题，他有一搭无一搭的哼哼，手在课桌下挠我的手心，无人的时候就贼笑的在我脸上吧唧一声，像是偷吃到糖果的孩子。
有一天楚焱上午没有出勤，直到下午，他才回了班级。
我目光触及到他的脸上时骤然一缩。他的眼眶淤青，额角还有未愈合的伤口，看起来狰狞吓人，他一言不发的回到了座位。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老师一离开我便冲到他旁边，“你怎么了？又和谁打架了！”
他趴在桌子上的脑袋动了动，缓缓地抬起来，抽着嘴角衬着那乌青的眼角显得有些狼狈，“还不是强拆的那些人，我看得不顺眼和他们打起来了。估计短时间之内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却莫名让我有些心疼。
我不由分说的将他拖进了校医室，透过医务室门窗偷偷看向里面，他身上横亘交错的青紫伤痕触目惊心。
楚焱和他奶奶住的那栋老楼确实面临拆迁，只是他就算是打架再厉害，也只是个高中生，怎么能比得过那群五大三粗的拆迁工人呢？
可我也知道就算他敌不过那些人，他也不会任由他们欺负他奶奶。
生平第一次，我看着他承受着如此伤痛，却连一句安慰都说不出口。
体育课时我装病请假呆在教室里帮他补习。他懒洋洋的用脑袋在我的肩膀上蹭了个舒服的位置偷懒，我刚想骂他忽然听到教室门口传来声音。
我身子猛然一僵，慌乱中下意识的向旁边一闪，楚焱的脑袋下方一空，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
肖尘站在教室门边，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我，“莫离，班主任找你。”
我以为我和楚焱的关系隐藏的很好，可没想到还是被班主任发现了。在被班主任质问时，我张口否定，拳头攥得死死的，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
班主任语重心长的话大多在我混沌的脑子里一晃而过，可唯有一句话扎进了我的心里——
“莫离，你是好个好学生，楚焱他和你不是一类人，你如果想要个好的未来，就该懂得远离坏的影响。”
她这话说得隐晦，可我胸口却因此憋闷不已。
我想不通她凭什么要把楚焱就这样归到坏的影响里。
他们不知道，楚焱为救王小林所表现出的英勇，他对于奶奶的那份执着与孝敬，他曾经付出过的所有努力，还有他独自一人背负的伤痛……他们全都不知道！
“莫离，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监督他了，过去是我的疏忽，让你耽误了时间，接下来你专心学习吧。”
我死死的咬紧牙关。如果不是有人打小报告，我和楚焱怎么会被老师发现？
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肖尘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情景，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叛逆和恶意的情绪，仰起头无惧的看向班主任，“老师，谁说我和楚焱早恋，我喜欢的是肖尘。”
5
我从办公室一出来便开始寻找肖尘的身影，一直寻到了楼外。
肖尘和楚焱在楼后偏僻的空地上厮打起来，我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楚焱红着眼睛咆哮：“滚开！”
肖尘向后踉跄了两步栽到在地上，捂着流血的嘴角咳嗽不止。
“楚焱，你够了！”我张开手臂一动不动的挡在肖尘面前，眼睛直直的注视着楚焱。
他捏着拳头，眸中的漩涡快要将我吞噬，半晌颓然的松了手，唇边扯过的弧线有点凉薄，“你居然护着他？”
我紧紧地抿着唇，没有回答，直到楚焱甩手离开。
我揉了揉眼睛，回头蹲下身，“你没事吧？”
“我没事。”肖尘抬手擦嘴角的血，“莫离，你……”
“是你向老师告密的吧？”
肖尘身子震了一下，良久低声道：“是。”
我嘴角抽动出讽刺的意味。楚焱也一定是知道肖尘告密，所以才会对他大打出手。
“莫离，我承认我这样做确实有点小人，可我是为了你好！你总和他混在一起，他会带坏你的！你不知道，体育场外伤人事件，跑了两个人，有一个头顶校服看不清，可另一个人就是楚焱！”
“够了！”我猛然打断他。
一瞬间的沉寂中，我回忆起在办公室中面对着班主任的场景，我说我喜欢的人是肖尘后，班主任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脸上便浮现出温润却刺眼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