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杳杳的画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半了。
随便收了收桌上扔的乱七八糟的颜料盒，再把稿件拍下来发给主编后，江杳杳转身去了厨房烧水，准备给自己泡碗面。
为了这张图，她已经四天没有出门了，饿了就随便找点吃的扒拉几口，灵感来了又马上去接着画，说句实在的，她就连坐马桶的时候都在琢磨，人物的衣服是用深色好还是浅色好。
主编的头像是灰的，应该是还没有起床，江杳杳查了查银行卡余额，只剩下三百块不到，马上就要到交房租的日子了，如果这张图还是不合格，她就要卷铺盖睡大街了。
江杳杳端着泡面，一边吃一边在五八同城看兼职——她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张图稿上，还要想想别的出路，做两手准备。
屏幕上那些兼职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看的江杳杳目瞪口呆，居然还有私信问她做不做内衣模特，游戏陪玩等等的。
江杳杳看的连连撇嘴，她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本科毕业生，即使是现在落魄了，那也不至于吧……
正要退出当前页面去刷碗的时候，又有一条消息进来了。
这条消息的内容让江杳杳有些欣喜，对方招聘的是画师！正好跟自己的专业对口，这样的兼职她干起来会更好上手一些。
江杳杳马上放下碗回复那个人，十分积极详细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经历，以及之前就读的大学，她是真的想拿下这个兼职，因为对方开的工资很可观，如果谈拢了，那房租就有着落了，只要房租问题能解决，其他的都好说。
只是没谈几句江杳杳的笑意就退了下去，她发现，对方好像压根就不在乎她师承何处，也不在乎她现在工作的公司是否优秀，他的要求很简单，只要绘画能力过关即可。
就这么简单？当然不是。
那人给江杳杳发了一个链接，让她在这个网上照着临摹，画完了发给某某出版社打印发行就完事了，工资日结。
江杳杳浏览着他发来的链接，这些图画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陌生，这是最近很火的一部漫画，叫做《鲛姬》，她的收藏里就有，画手大大还是她偶像呢。
只是这漫画，官方并没有出实体书，也明确说过在它完结之前只在平台更新，目前不跟任何出版社合作发行，也不作其他途径推广。
那这兼职的任务是……做盗版图书？
……
做人呢，要有骨气，就算再穷也不能违背原则，所以江杳杳忍着肉疼拒绝了这份兼职，表示自己不能胜任，让他们另请高明。
说完之后江杳杳也是真的疲倦极了，碗都没刷就瘫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2
“江杳杳——江杳杳——你快出来！”
钟皖青站在江杳杳家楼下扯着嗓门喊着她的名字，正午三十度的高温，给好好一白净小伙晒的满面通红，加之呼唤的声音太过于惨烈，引的周边几个好事的邻居纷纷探头出来看。
钟皖青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作喇叭状，更加撕心裂肺的喊道：“江杳杳——”
这夺命般的呼唤把江杳杳从睡梦中拉了出来，梦里她正在公司举办的庆功宴接受着主编的表扬，夸的她是心花怒放，刚要站起来谦虚两句，却猛的被钟皖青这追命的叫声吓醒了。
“靠！”
江杳杳忍着被吵醒的怒火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让她捂住了脸。
楼下眼尖的钟皖青立马欣喜的跳起来对着她招手。
“杳杳！杳杳！这里这里！”
江杳杳看着那货笑出来的满口白牙，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大串脏话又咽了下去。
钟皖青拖着行李箱激动的奔向那个朝他走来的人，本以为久别重逢江杳杳一定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结果下一秒肩膀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杳杳……”
钟皖青有些委屈。
江杳杳也不废话，一把拽过他的耳朵，“你大清早的叫魂？会不会上去找我？非要在下面扰民？你大爷的！”
钟皖青更委屈了，“我进不去……而且，也不早了……”
江杳杳回头看了一眼密码铁门跟晒到脑门的大太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抓着钟皖青的衣领。
“走吧。”
……
“卧槽江杳杳，你这是狗窝吗你？这也太恐怖了……啊这是什么啊！你是怎么住的下去的……”
钟皖青从进门开始就不断的吐槽这个让他几乎是没有地方可以落脚的房间。
不知道多少天没倒的垃圾桶已经爆满到垃圾四溢了，遍地是颜料盒，用过的画纸团成团散落在各个角落，桌子上的泡面盒堆的有半人高，还有好几块长了绿毛的不明物体趴在凳子上跟钟皖青大眼瞪小眼。
江杳杳把地上的垃圾踢拢了一些，对钟皖青招呼道：“别客气，随便坐。”
钟皖青看着满屋狼藉，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我……我站着就行……”
3
“你每天……就吃这个？”
钟皖青看着面前的两碗老坛酸菜泡面欲言又止。
江杳杳随手擦了擦凳子，坐下来端过其中一碗就开始狼吞虎咽。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嫌弃咋的，快吃吧，你那碗我加了根肠，家里最后一根了。”
钟皖青用叉子拨拉着碗里的面，又看看对面埋头苦吃的江杳杳，“你都开始敷衍自己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江杳杳嗦了一口面，抬头与他对视，“我以前是哪样？哪样不都得恰饭吗？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不知足……不吃拉倒！”
钟皖青垂下了眸子，没再做声，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面，食不知味。
一顿总体来说还算和谐的午饭吃完后，江杳杳出门扔垃圾去了，钟皖青搂着自己的宝贝相机，在屋里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能够放置的地方，最后忍无可忍的撸起袖子替她收拾起卫生。
率先将房间里的窗户全部都打开通风，那泡面味并混合的潮湿霉味散去过后钟皖青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开窗了，江杳杳还活着真是万幸。
钟皖青一边收拾一边摇头，俯身将屋子里团成团遍地都是的纸张捡起来一一抚平。
这些都是江杳杳废弃的原稿，画面十分整洁，线条勾勒的简洁流畅，一看就知道绘画人的基础打的很好，可是当以一副完整的画来看时，就总觉得哪里缺了些什么。
钟皖青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江杳杳自己应该也发现了吧？不然也不会废弃了。
纠结了好半天，最后钟皖青还是选择不把这些画扔进垃圾桶，而是放进了自己的背包。
江杳杳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拎了些吃的，一碗泡面就那么几口，钟皖青不一定吃饱了。
虽然买这些零食让江杳杳的荷包又紧张了不少，但远来是客，让人跟自己一起挨饿也不是事儿。
4
到家的时候原本的狗窝已经焕然一新，就江杳杳的颜料盒都给擦的干干净净，里面弄脏的颜色都挑出来了，红是红白是白，看着十分舒服。
钟皖青系着围裙在厨房刷锅碗，江杳杳发自真心的赞美了一句：“大皖你有点贤惠，以后也不知道是谁家姑娘这么好福气能娶，呸，嫁给你。”
钟皖青刷着乌漆嘛黑的锅已经濒临崩溃，简直想把那锅扣在她脑门上。
“行了吧你，以后也不知道是哪位兄弟这么倒霉要娶你，在垃圾手下苟延残喘的日子可还行？”
江杳杳自知理亏，心虚的转去卫生间洗衣服。
钟皖青擦完盘子后一边解围裙一边问江杳杳：“我准备回家一躺，你呢？”
江杳杳搓衣服的手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手里的动作，“到时候再说吧，混的不好回去也是让人看我笑话。”
钟皖青站在卫生间门口，江杳杳蹲在地上搓衣服，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头顶，蹲在地上的她小小一只，落在一米八几的钟皖青眼里显得格外娇小。
钟皖青的思绪飘回到几年前，他们还在高中的时候，那次江杳杳参加省里的绘画比赛比赛得了二等奖，前三名得奖者里，江杳杳的年纪最小。
有记者采访她时问道：“你是抱着什么心态参加这次比赛的呢？得了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钟皖青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的江杳杳，她抱着奖杯站在那里，面对诸多镜头也没有丝毫怯意。
“我喜欢画画，我要让我眼睛能见到的，我心之所向往的，皆跃然于纸上，让更多的人看到，这就是我来参加这个比赛的原因。”
那一刻钟皖青觉得，江杳杳在发光。
5
钟皖青回去的那天，江杳杳去送他，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十分嘈杂，钟皖青跟江杳杳并排坐，看列车来了又走，人群聚了又散。
钟皖青搂着相机，扯了扯她的头发：“江杳杳，你这辈子就被老张那句“必成大器”给困住了！”
江杳杳也愣住了，老张是她的美术老师，当初领着她参加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比赛，还曾在学校的表彰大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夸赞过她。
“江杳杳同学，是我带的这么多届里最出色的一位学生，将来必成大器，前途不可限量啊！”
高考前他还特地找到了江杳杳，跟她说：“你要好好考，去大城市，在那里你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一切。”
这些画面在江杳杳脑中一一浮现，我想要什么呢？江杳杳问自己。
说真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曾经的她是让多少人羡慕，所有人都觉得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特别了不得的人。
包括江杳杳本人也觉得，将来的画坛，会有自己一席之地。可是现在，她打脸了，她混的一点都不好，区区一张封面图她都不能让主编满意，不仅如此，她还即将面临交不起房租被扫地出门的窘迫。
江杳杳不吭声了，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钟皖青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她转了三千块钱。
“那时候瞒着我爸妈偷偷买相机钱不够管你借的，现在手头宽裕了，还你。”
“啊？好，好的，行。”
江杳杳有些懵，她其实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但是既然钟皖青自己主动提起了，而她现在又确实缺钱应急，也就没有推辞，坦然的收下了。
钟皖青乘坐的列车飞驰而去，江杳杳在原地站着，还有些恍惚，她想起了第一次来这座城市时的自己，当时的她，满怀憧憬，眼中全是希望，现在，接二连三的挫折与打击，压的她都开始怀疑，这条路，她是不是走错了？
手机提示有短信进来，是钟皖青发的。
他说：“江杳杳，你真的该出去走走了。”
6
主编把稿子退回来了，还是那句话：人物双眼无神，死气沉沉的，一点灵魂都没有，怎么能吸引读者？
江杳杳关了手机，把头深深的埋在了被子里，她是真的累了，她想放弃了，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天赋，在现实的碾压下，刺的她生疼。
江杳杳递了辞职信。
公司主打校园题材的书刊，封面设计自然是以人物插画居多，而江杳杳最擅长的，是风景，她第一天来时，主编说：“我们公司的风格跟你擅长的领域不一致，但是如果你觉得你能够在原有的基础上做出突破，那我欢迎你留下来。”
江杳杳自己不是不知道，但是她觉得，她有天赋，只要她足够够努力，那用不了多久，就能够适应公司的风格。
现在她死心了，她不行，她做不到。
江杳杳也没等主编回复，打开电脑准备联系之前那份兼职的负责人。
骨气是什么？原则是什么？有吃饭重要吗？可去你他妈的骨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