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萤归

2020-07-24 15:04:30

古风

我嫁进高家满九个月了,我与夫君是少年夫妻,平日里常追逐打闹,不管婆婆怎么喝呵斥,顽劣的夫君总是拉着我的手偷偷地去山上找野兔子。,这日,我闯下大祸,我慌慌张张地踏进家门槛,满头大汗,眼眶红红,我跪在婆婆面前,声音都带着哆嗦:“怎么办啊,婆婆,夫君他从树上跌下来了,如今在医馆,不省人事,大夫说夫君撑不住了。”

说着,我嚎号啕大哭,泪珠止不住地流,。我不敢向婆婆说夫君是为了给我摘新奇的野果子才爬上树的,——在娘家时姐姐常恐吓我如果不乖乖的,夫家的婆婆就会将我打死,我一面害怕夫君会死掉,一面害怕自己被婆婆打死。

婆婆当即去了医馆,她与大夫谈了大半夜,我则在床边照顾着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夫君,。天明之时,婆婆做了决定,带着夫君去定北最好的医药世家——黄家。

我们即日坐上了马车驶向定北,一路上我拘谨得很,——我未出阁的时候,就很畏惧她,。姐姐说我嫁的人家是城里首屈一指的贵户,婆婆是个守寡多年的女人,高家全凭仗她,她恩威并重,精明又和蔼。

夜晚我给夫君擦了身子,婆婆终于对我笑了。

婆婆说我们此去的定北是她的故乡,当年她家是开棺材铺的,婆婆命不好,家族被叔叔一手掌控,对于她是噩梦一般的经历,她的名字叫孝萤。

孝萤十四岁就出落得很美,上元节她站在桥廊的大灯笼底下,娇小的身躯披着殷红绒面斗篷,青丝堆髻,五彩珐琅坠子颤到人的心尖儿上,衣领上的珍珠都黯暗淡几分,笑起来叫人移不开眼。

她仿佛命运的宠儿,这个年纪最温暖明亮的姑娘,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唾手可得,。但是定北的百姓们知道不是这样的,他们面对她只有不怀好意的偷笑,用下流的目光将她仔仔细细打量透。

定北流传的最广的谣言就是高家十四岁的姑娘已经被她叔叔占有了,那个曾经作为高家养子的男人,在她父母死后独占了她。

男人们垂涎着她,同时又惧怕她的叔叔,。他就站在她身旁,为她抬手拂起灯笼流苏,他的轿子也永远在她的轿子后面,阴寒的眼神瞥向那些不识好歹的男人。

孝萤的一举一动都在叔叔眼皮底下,因为有药虫的存在,——小小的药虫会结阵飞到她身旁,浩浩荡荡一条队伍,直指她的方向。

叔叔为了利益将孝萤嫁出去过两次,第一次嫁的公子有痨病,没多久就死了,。在她第二次出嫁时,驻足的百姓大声指指点点,一个叫黄颐的少年趴在她的喜轿上,问:“小美人,你又要嫁人了吗?”

她点点头,黄颐叹息一声,。

孝萤第二次嫁的人家常常虐待她孝萤,因为她克夫,而且还与叔叔有谣传,没人敢染指她。

孝萤在再次出嫁一年后,孝萤又被送回高家,黄颐坐在墙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轿子。

她眼中尽是茫然,依然无忧无虑,仿佛一个普通姑娘,待人真诚,嘴角永远上扬,成天想着是去吃桂花圆子还是吃煎白肠,虽然孤独但也自得其乐。

黄颐是第一个敢亲她的男人,冒着被她叔叔发现的风险,他用手指蘸了不知名的粉末,便让药虫找不到踪迹,。他歪着头对孝萤笑道:“药虫本来就是我家的,我是医药世家黄家的儿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解决的法子呢。”

他小小年纪,对定北所有的漂亮姑娘都说过喜欢,于是这一晚,他亲吻了孝萤的额头,说:“小美人,我喜欢你,以后不让人欺负你了。”

但他真的做到了对孝萤的维护,周遭侮辱过孝萤的人,他被打得头破血流也要找上门,甚至想找她叔叔的麻烦,却被父亲给家法伺候了一顿,。

在这之后黄颐就离家出走了,他走前唯一找的人就是孝萤,。孝萤终于问出心底疑惑:“你喜欢我什么呀?”

“因为你长得好看呗。”他笑眯眯地说完,就走了。

婆婆说黄颐是我的公公,她还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呵护她珍重他她的男人,我问:“长得好看,也会是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吗?”

婆婆说:“当时有个叫霞霞的姑娘,与他一同长大,是个非常温柔标致的姑娘,当时但霞霞向他诉明心意时,他却说你她太丑了,。怎么会呢,明明是那样一个好看的姑娘,所以我也会偷偷想,是不是跟那些美貌的小姐比起来,我在他心中有些不一样呢。”

黄颐在四年后回来,当时叔叔与黄家交好,想将孝萤嫁给黄家的小儿子,也就是黄颐的弟弟。

定下婚约的那日,她突然失控发狂,逃出黄家的大门,然后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他终于回来了,是因为听说了她要嫁人的消息吗?

“小美人,你长大了。”他笑道。

闻言,她只想啪嗒啪嗒掉眼泪,。是啊,她长大了,明白了那些谣言的真正含义,但叔叔却从不用自己的权势去制止那些不堪的话,他任由她被伤害,甚至在看到她羞愤的面容时笑起来。

她开始懂得廉耻,懂得世人对她的一切抗拒,都是因为什么。

“长大了,就嫁给我吧。”

他也变了,在世道摸爬滚打四年,浓郁的五官间唯一不变的是狂妄,——他身上有着叔叔那种男人的气息,但是孝萤觉得他可以依靠。

黄颐在酒席间一直穿梭,黄家老爷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出走了四年的逆子还敢回来?他浑身风尘仆仆,便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上了高堂,喝下了本该属于弟弟的那杯酒。

黄家当晚天翻地覆,弟弟只有十岁,尚不懂娶媳妇,但是他喜欢孝萤,生得美性格又温顺的女人谁都会喜欢。

“我要孝萤姐姐陪我练字儿!”弟弟嚷道。

黄颐冷笑一声,一脚将他踹翻,说道:“滚你娘的肚子练去,大哥还没有娶妻,你倒要跟大哥争了?”

他一身的戾气,那股六亲不认的气质吓坏了弟弟,他不甘地抱着柱子哭嚎了整整一晚。

世人惊讶于黄颐对孝萤的热烈,那可是嫁过两次,跟叔叔不清不白的女人,他却喜欢得跟个什么似的,。孝萤发现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想他,她在镜子里看了自己的脸好半天,想这是他喜欢的脸,她头一次觉得生得美是一种恩赐。

孝萤的上一任丈夫到处跟人说孝萤她的坏话,他心中酸溜溜的,说:“当初都是家里逼着娶的,要不然谁要那破烂货,叫人看了多少笑话,我宁肯睡花楼里的姑娘,碰她还嫌折寿。”

当天差点就发生一起命案,黄颐提着刀闯进他家提着刀,那人肩胛和大腿各挨了一记刀,——他是一个疯狂的得完全不计后果的男人,他的肆无忌惮只有在孝萤面前稍微收敛一点。

当晚见她的时候,他背起了血淋淋的双手,笑着注视她。

“虽然你哭起来更好看,但我还是不想让你哭。”他蹲在她面前,这样安慰一脸担忧的她。

婆婆谈起那段往事时眉梢眼角都是笑的,她说:“虽然你公公去世了好多年,可是想起那段时光他为我做的一切,我还是忍不住高兴,。我这一生只有他一个男人,我不知道其他男人对自己的心上人会不会更好,但是我实在太高兴了。”

婆婆又说:“当时听说我与他的婚事后,那个名叫霞霞的那姑娘哭得很惨,。她是黄家煮药收拾药渣的下人,从小跟黄颐一起长大,。她天天躲在拐角儿的枣树下偷瞧我与他,模样可怜得我都不忍心,可是他从不曾理她。”

我想果然是女人就会对曾经的情敌耿耿于怀,婆婆也不例外。

黄颐告诉了她一些真相,比如叔叔为什么非要跟黄家联姻,明明一个是棺材铺,一个是医药世家,本该是死对头才对。

“你叔叔是个可怕的男人,他会将一些别家送来的尸体藏起来,然后大价钱转卖给我老爹,我老爹研制药物需要大量尸体,。这就是他们的秘密,胆子真大啊,一旦被人发现城里就热闹了。”他冷笑道。

黄颐极度厌恶自己的父亲,他父亲曾经连他娘亲的尸身也用在了药物上,这是他们决裂的根本原因。

“那个老疯子,我早晚要他的命,!”黄颐恶狠狠地说,“孝萤,你不恨你的叔叔么吗?正好,等我收拾了我父亲,也替你也把你叔叔干掉。”

孝萤意识到黄颐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她在长街上被算命摊子上的骗子忽悠,顷刻间被骗走了半个钱囊的钱,买来皂白糕的黄颐及时赶到。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福符,这是从骗子手中买来的,——骗子诓她黄颐有性命之忧,她一下子就心慌意乱,掏钱想保他的平安。

黄颐生了气,嘴边一贯的讥讽挂起来:“长得这么好看,脑袋瓜怎么跟石头做的一样。”

“我讨厌愚蠢的女人。”

他的话令孝萤的心揪起来,她天天都在努力弥补自己的不足,因此萎靡,因此丧气。

黄颐对她忽冷忽热,在拉着她见家人的时候,他热情得不得了,。尽管黄家的人对她都冷冰冰的,他们并不看好这桩婚事。

尤其是弟弟,他跑来撕咬黄颐:“还我媳妇儿!”

黄颐一脚将他踢得老远,故意抱紧了孝萤,趾高气扬而去。

在孝萤跟着黄颐的那段时间,他教给了她一切,与人相处的经验,世间通用的道理,全部耐心地说给她听,。

黄颐对孝萤是真心的,他真心爱慕她的美貌,。孝萤想让黄颐彻底从叔叔手上带走她,每当此时他便眼神轻佻,非要占她的甜头。

他为她做尽了轰动全城的事,为她说尽了情话,他急不可耐地想得到她的身子,。孝萤是一个备尝世间龌蹉龊的姑娘,但是她的一颗心却像明月一样清朗。

不知从何时起,有关对她叔叔不利的消息在城中四处散播,她隐隐感到风雨欲来,害怕地去找黄颐,。青年嘴里悠闲地嘴里叼着蟋蟀草,对她笑道:“孝萤,听我说,我们这时候不能一走了之,你得待在他身边。”

孝萤毫无办法,她没有支援,她只能乖乖回去,。叔叔从没有像世人口中说的那样对她做任何不好的事情,他待她恭谨谦润,与她的接触从来点到为止,最多为她温和地拂去斗篷上的雪。

最终,黄颐递给了孝萤一包毒药,轻描淡写地要她去毒杀叔叔,她顿时惊讶地得说不出话,。黄颐对她的反应很不满,他讥讽道:“怎么,难道外人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是你叔叔的人了,所以舍不得杀他?”

她被逼无奈,只好前去毒杀叔叔,。可在最后关头她还是心软,最终毒粉只蔓延上了叔叔的一条胳膊。

黄颐压着满腔怒气找到她,本来有许多恶毒的话想要说出口,最后却笑眯眯地扶起胆战心惊的她。

孝萤抬起头,冷静地对他说:“叔叔不会报复我们的,他说他全知道,可是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他不会对你怎么样,。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夺走过我心爱的东西,。他原谅了我。”

“但是,带我走吧,”孝萤绝望又无助,“下一次叔叔不会再饶过我们了。”

“他从前还害死过你的亲人吗,是哪个,爹爹与娘亲吗?”黄颐神情认真,一句句地质问她。

孝萤发抖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咬着唇发出呜呜的哭声,。这令黄颐露出厌倦之色,他打断她:“孝萤,就算他害死了你父母,也没用了,因为没有证据,。不过,倒是还有一桩他的罪行。”

黄颐的胸膛贴近孝萤的脑袋,轻声哄她:“孝萤,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她眼中的迷惑一下子变成惊惧:“叔叔从没有对我做过什么!”

黄颐冷笑说道:“他害死了你的父母,只是你没有证据,但是你知道吗?还有一个无法抹灭的证据存在这世上,就是你啊,。你的话就是证据,他玷污了你的清白,你得告诉世人这不是传闻!”

“没有,”她不可敢置信地望向他,“叔叔从没有对我做过任何事情,这是真的……”

“那是你年纪太小记不清了,。没有细节也可以,我是你的未婚夫,你可以没有顾忌地慢慢说给我听,。不要怕,我不会对你发脾气,也不会因此嫌弃你。”黄颐竭力说。

“没有……”她流着泪摇头,“我说的全是事实。”

“婆婆,他一定是在利用你!”我听得气愤,自觉认出了这个男人的可憎真面目,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犹豫起来,“这样的一个男人,您怎么会看不清,怎么会说他是您的一生挚爱呢?”

“这些我早就明白了。”婆婆嘴角向上,说叔叔曾对她说除了自己,全天下不会再有全身心爱护她的男人,黄颐虽然对她爱意浓烈,却处处伤害她。

“如果不是黄颐,我现在还是那个被保护在高墙中的姑娘,安享太平到老,过一辈子不操心的日子,可是那也太无趣了些,。你看我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吗?”

我想确实是这样,如今人们提起她,就是一个单独的她,高家的掌权人,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黄颐说:“只要赶走叔叔,你就是高家的家主,再也不用依附别人,。我知道你并不是个柔弱的姑娘,并且你叔叔作恶多端,这是他的报应。”

婆婆决心帮助黄颐伤害她的叔叔,我对此百般不解,。我知道人人皆有狠毒的一面,可是婆婆,她究竟有什么理由,非要与叔叔作对呢。?

我不信她真是为了黄颐的那一番话。

孝萤在第二日擦干了眼泪,前去找黄颐,她头一次没有索要他的拥抱,而是冷静地说:“我挺身出来作证,就能扳倒叔叔,拿回高家吗?”

“昨天你不是还一口一个‘没有’吗?”黄颐眼中是促狭的笑意。

“话都是从人的嘴里说出来的,一经说出便成定局,改不了了,可是人的心思却百转千回。”

“我要叔叔一生再也不得踏入定北,再也不得与我相见。”她无比坚定地说。

“小美人,你长大了。”他再一次这样对她说。

孝萤站在了黄颐的立场上,她要在全族人聚在祠堂的日子,说出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将叔叔置于死地,。叔叔老早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他对任何人都下得了黑手,却迟迟不忍心害她。

叔叔的心腹们不肯束手待毙,花钱雇人去杀她,她多次在夜中里惊险逃命,而这些紧急关头,黄颐却统统不在她身旁,他天生收不住心,。孝萤冷眼责怪,他却懒洋洋地笑道:“女人上钩了,男人怎么可能还天天归家呢。”

孝萤再次见到叔叔,是在祠堂之上,。她语调一变,用手直直指向安然稳坐的他,接着她说:“多年来世人对我诋毁不断,都是因为这个狼子野心的男人,。所有人的猜测都没错,他对我迫害多年,对我做了可怕的事情,而我是真正有权接管高家的人。”

叔叔面对她的谎言,不紧不慢地喝下一盏茶,接着笑起来,就像每每听到谣言后露出的笑容。

她面对他的泰然感到不安,倏然提裙快步走下,与他双目相对,颤抖着声音说:“我宁愿毁坏自己的声誉,也要揭露你的真面目,你肯不肯承认!”

“说什么承不承认的,”这个男人缓缓开口,锐利的目光直逼她的心脏,“不要再说了。”

叔叔起身拂袖离去,他用失望的目光望着她,然后抱住她,轻声耳语:“这种无意义的话只会让你的名声一堕再堕,孝萤,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

他严肃的神情令她如芒在背,仿佛被雷电劈中,。

叔叔手下的心腹从在前与族人拼杀,黄颐护着孝萤离开,他悄悄为她竖起大拇指:“说的得好。”

孝萤的额头被塌落的瓦片砸破,血流了满脸,黄颐伸手为她按住,她却怔怔地的,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在那之后,高家的丑闻令全城沸腾,叔叔准备离开定北,我在黄家的支持下坐上家主之位,。而我知道黄颐的真实目的现在才显山露水,他不过为了赶走叔叔,拿到高家与黄家那些可怕交易的证据。”

“原来他所做的也不过是为了反叛没有仁义的父亲,那么他究竟是好是坏。?”我问。

婆婆无奈地一笑,说:“我的未婚夫啊,他根本不算个男人,他撒谎成性,恶劣不堪。”

闻言,我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夫君从没伤害过我,他曾拉着我的手说我永远是他的好妻子,他永远不欺瞒我,我想要是夫君以后违反了这句话,我一定不会原谅他。

孝萤喜欢上了一个卑鄙阴险的男人,按姐姐的话说就是贱男人,。但是每当黄颐将她温柔地拥入怀中,跟她说笑话,一遍遍抚摸她的头发,她又会剧烈动摇,此刻的真心到底是不是真心。

黄颐同她说成婚的细节,他百般哄她:“孝萤,我会让药虫衔着花去接你下轿子,只有你成婚能看到那等美景。”

他又说,:“我老早就想,成亲那日,你不要披盖头,就明晃晃地给人看,。”他极为得意地瞥向她,“我想,我的妻子长得这么好看,我要让所有宾客都瞧见她,所有男人都会恨我恨得要死,哈哈哈。”

说着,他想要与她更进一步,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过。

孝萤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孝萤了,她注视着此刻深情的男人,想起他对自己的友人猖狂笑道:“快得手了,只要让她怀上孩子,到时候她非死乞白赖跟着我,用棍子打都打不走,!女人么嘛,我见得多了。”

于是,孝萤连夜来到黄家,找到弟弟,向他证实事情的原委,。弟弟本就怨恨黄颐,此刻嘴里更是丝毫不留情:“孝萤姐姐,你千万不能跟他成婚。”

弟弟说:“我不愿看您往火坑里跳,大哥已经活不长了,最多在秋末他就会暴毙,您要再做一次寡妇吗?”

孝萤听了弟弟的话震惊至极,但弟弟不愿详说,所以她满腹疑问地离开了黄家。

我惊呼出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婆婆的声音骤然变得冷淡,她慢慢说:“黄颐确实不久于人世了,而告知我这一切的,竟然是那个叫做霞霞的姑娘。”

名叫霞霞的那个姑娘举止娇怯,面对孝萤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她哭道:“公子常日挂在嘴头的便是小姐,他是一个天生敏感,脾气不好的人,唯独将对小姐这么上心,可见他一定很爱您,!求小姐您不要丢开公子,公子实在是孤注一掷,再也没有退路了!”

霞霞将真相全盘托出,原来多年前黄颐与父亲决裂的时候,做了一场赌约,赌的便是各自的性命,——两人皆服下了对方递过来的毒药,然后自己配制解药,谁若活下去,黄家便就是他的。

黄颐外出江湖这么多年也没有配出解药,只能一点点压着毒性,算日子可能会爆发在秋末左右,而他父亲却服下解药安然无恙。

叔叔与黄家的秘密交易是黄颐掌握的最后一根稻草,倘若连孝萤都不帮着他,黄颐注定到头一场空。

“你说……他快要死了,那他为什么要拖我下水,将我欺骗?”孝萤回过神来。

霞霞拼命求她:“公子实在是情非得已,他并不是非只是为了利用您,虽然他从小待我苛责,但是对您却是好得不得了,我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孝萤完全听不清,她在霞霞的嚎号啕大哭中逃离,。

那个少年给予她的一场美梦醒来,原来他马上就要死了,他根本不能给她一生的宠爱,那他还要娶她,还要她为她生孩子,这算什么事!

我对婆婆说:“他一定不是真正爱你,否则怎么舍得在生命的最后还来招惹你。”

“起初,我也是这样想的,”婆婆笑道,“但是,人的一辈子可不是舍不舍得才就能说得请清的。”

之后,孝萤回到了高家,却见叔叔正在收拾旧物,。

而黄颐赶到时,孝萤的手腕被划破,鲜血流到了马车外面去,她叔叔却已经出城。

她那从不对她动手的叔叔,因为什么缘故伤了她,又或者是其他人伤的,黄颐无暇问出原因,他只顾抱着她往医馆奔去。

当时孝萤面色苍白,气若游丝,显然性命垂危,黄颐停下来求她:“孝萤,不要死,!跟我成婚,!你不想做我的小媳妇儿了吗?你才嫁过两次人,没嫁给真正要嫁的人,你会甘心吗?”

“你骗我,我们没有往后的年年月月了,你明明就要死了,。”她咧开嘴笑,见他神情凝固,不由得又哭出来,“既然你注定要死,何必要我做你的寡妇呢?”

孝萤是爱他的,他对她有那么多誓言,这一次他竟然哑口无言,。许久后,这个男人也落下了一颗滴眼泪,他笑道:“对啊,你知道了。”

“我最痛苦的事情,不止死亡,”他说,“我本来就不知道如何对一个女子好,又因为一步步走向命运终结的那天而焦虑和反复,让你受委屈了。”

“活下来,孝萤,”他再一次对与她许下做更多的约定,“倘若我也能活下来,一定会做一个好丈夫,再也不会有猜疑,不让你受到冷落,尽我所能,让你圆满地度过这一辈子。”

“好,”她终于弯起嘴角,“那我求你了,黄颐,请你也务必一定要活下来。”

“那毕竟是我最爱的男子啊,有时候我也会迷惑不解他的爱意,可是他的婢女,他的弟弟,全城的人都说他很爱我,好像就我一个人会有这样的疑问。”

婆婆说到那天的情形,她虽然答应了黄颐,但是在面对黄家的时候,还是心存胆怯与退避,她用镣铐关连上自己与他的手腕,逼着自己与他一同面对。

黄老爷阴沉的脸与黄颐如出一辙,所有人都盯着她。

她咬着牙,面对满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字字说出叔叔与黄家勾结的秘密,那些空落落的棺木,里边的尸身究竟去向了哪里。

黄老爷被落实的证据彻底惹怒,比他更怒的是那些死人的家人,两拨人闹得不可开交,又有黄颐早请来的官差前来缉拿。

他的笑容风轻云淡,本该胜利的少年,却突然呕出一口毒血,他再次抬头,对着孝萤上扬嘴角,孝萤早已哭得浑身颤抖,她嘶喊了一声,扑上前拥住他。

“那之后,他就死去了,没有达成与我的约定,一样都没有,。”婆婆落寞地看了看手腕上的玉镯,她又说,“不过,还好,还好。”

她的脸上复又充满笑容:“在他临死前,他告诉我说,从没有人像我一样,我是最特别的,只有我,才能让他的心里感到高兴,才让他有过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接过毒药。”

我有些惋惜,不过婆婆已经满足,。

我们在后一日抵达了定北,婆婆在客栈休息,我带着夫君去黄家问诊,。不愧是定北第一的医药世家,夫君渐渐好转,已经清醒过来,面色也一天天红润。

接待我们的是霞霞,如今她已经是黄家的大夫人,她应该是嫁给了黄颐的弟弟,没想到他们最后竟有了结果,。我惊讶于第一次见她,无论神态还是容貌,她皆好像二八少女,虽说年岁已长,接人处事却依旧笨稚,一点不通世故,竟连踢倒了茶壶子,都第一时间愣愣地挤出几颗眼泪。

我笑过之后,难免好奇又羡慕,她的丈夫一定将她侍候得周全,她才会这么不知疾苦。

夫君开始说话的那晚,我坐在一旁默默地流泪,连日的担心终于好消失了,。他抹过去我的泪水,笑着冲我眨巴眨巴眼睛。

我看见他的掌心中藏有一颗红红的小果子,想起来那天我就是为了这个小果子,才要他去爬树,。他轻声说:“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愿意上去的,也是我自己想给你摘的,你可是我的小夫人啊。”

他将小果子偷偷塞到我手心,重新将我拥进怀里,嘻嘻地笑道:“蕴仪,我不会跟娘说的,我的嘴巴死死的,你不要哭了。”

夫君好得差不多之后,我拿了酬礼去感谢黄家,霞霞羞赧地收下,然而我在与她交谈中,却得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客栈,闯进婆婆的厢房,怔怔地问她:“我才得知,霞霞的丈夫……不是别人……而是黄颐,是你跟我说的那个男人,!为什么呢,他不是死了吗?”

婆婆片刻后才转过头,她回我:“是啊。”

婆婆说当时扳倒了黄家之后,黄颐确实面临死期,可是他不知道,当年他喝的根本就不是毒药,毒药被掉包了,换成了另一种药物。

那份毒药被霞霞替代他喝了,——她找到老爷,苦苦哀求要替公子去死,老爷之所以答应她,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地明白,霞霞在自己儿子的心中有多么特殊与重要。

是让忤逆的儿子死,还是让他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去,令他生不如死,黄老爷选择了后者,他铁下心要给他儿子一个教训。

霞霞在那一天毒发,而孝萤的美梦也彻底破碎,。若说之前她还有期待与幻想,就在黄颐听到霞霞生命即将消逝,发狂奔去的那一刻,之前所有的幻想完全被打得稀烂。

黄颐脸色大变,连他自己将死之时,都不存在这份悲恸,。孝萤追随而去,清晰地看到这个男人为霞霞跪地,失声痛哭,。曾经孝萤以为,他为自己流了一颗滴眼泪,已经是这个麻木男子的独特柔情,可是面对霞霞,他的眼泪仿佛不值钱般涌出。

黄颐与霞霞虽是主仆,从小却青梅竹马,一个傲慢不羁,一个温顺可人,孝萤突然就明白了黄颐真正的爱意是什么。

黄颐逼着孝萤变得更好,更坚强,将她退到推为众矢之的,然而他真正要保护的是另一个姑娘,。霞霞是他的真心的,他不舍得让她冒风险,总是凶神恶煞地将她拒绝,说出最狠心的话。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更害怕死之前看到霞霞的悲伤,。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在自己死后还被她心心念念,他每个日夜都在后悔当初一时赌气接过了毒药。

孝萤看到他发疯地在家中翻箱倒柜,寻找父亲遗留的解药,比待自身安危更用心,。在黄家的老圣手的帮助下,霞霞堪堪脱险,不过瘫痪在床,需要疗养多年。

黄颐轻声说:“你真的很好看,很听话,聪慧识大体,但是那个自卑的姑娘,她就像糖葫芦最顶上的那一颗,我只想要她。”

糖葫芦最顶上的那颗,跟最底下的那颗,有什么不同吗?孝萤无言地笑了笑。

孝萤站在窗外,看着他跟她说话,——黄颐对全城的美丽姑娘都表达过爱慕,对孝萤更是情话信手拈来,游刃有余娴熟老道,却是第一次对自己真正心爱的姑娘,说上一句情话。

孝萤没听清他那甜蜜的话语,她在那一晚便离开了定北。

我没想过事实是这样的,我想心情最复杂的是婆婆,因为城中有许多关于黄颐与霞霞的谈论。

当年黄颐说要打破成规,在新婚之日当着宾客的面掀下孝萤的盖头,可真到了他跟霞霞的成婚时,他却小气得紧,别说掀开盖头给人看,闹洞房也不许。

当年黄颐责骂孝萤笨,但是霞霞同样地笨手笨脚,无论她弄砸了多简单的事,黄颐却脾气再不好,也只是无奈地笑笑:“我夫人就是这样,没办法。”

当年黄颐冷落孝萤,还说男人不归家是天经地义,可他们说黄颐自从与霞霞成婚,深夜再不喝酒,多晚也会赶回家,——毕竟是他爱慕了多年的姑娘,他怎么舍得不归家。

黄颐曾对孝萤许下的誓言统统应验,只不过是对另一个姑娘,。他真的对那个姑娘,宠溺到老。

我们坐着来时的马车,刚出城便瞧见漫天的药虫衔花飞舞,灵性地结成一列列,去往黄家方向。经过询问,我们得知这是霞霞的生辰,而黄颐每一年都会这样为她预备。

“蕴仪快看!”夫君拉了我的袖子,无比雀跃,“真是难得的美景啊!”

我蓦然有些难过,是替婆婆难过,。我悄悄往回看,发现婆婆竟也看得出神,但她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迹象,反而颇有感触的模样。

药虫仿佛嗅到故人的气息,竟在婆婆的轿辇前停留了一会儿,。因为数年前,她叔叔曾经让药虫们牢牢记住了这个姑娘的气味。

我又盯着夫君稚嫩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心中一个想法浮上心头。

因为我见到黄颐了,我发现夫君的眉毛眼睛至轮廓……与黄颐丝毫不相像。

夫君会不会不是黄颐的儿子,而是另一个男人的呢。?

孝萤望着这暌违多年的药虫,终于挥挥手,叫它们散去,——定北没有她的家了,家中也没有那个等待着她的人了。

最后一次与那人见面,他望着孝萤,说:“小时候你逃出城外十几里,药虫也没找着,那晚我生气了,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打你,最后打碎了一个瓷器,。瓷片割破了我的手,血流如注,你边哭便边爬过来,拉着我的手问我疼不疼,我就想,真是个好孩子,。孝萤,你一直都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他虽然没有直接害死她的父母,却在贼人为非作歹时选择了不作为,抱着年幼的她逃跑,知晓这些的孝萤对他怨恨了很久,。她也想原谅他,想没有罪恶感地爱上他。

可是最终,她选择了将他赶出定北,以自己的身败名裂作为要挟。

最后的离别中时,她将他逼到马车内,将那些曾经的谣传,统统变成了真的。

孝萤心底一直明白,会守护她一生的男人,只有他,并不是黄颐。

但是那些不可言说的情愫与时光将被一笔带过,与她轰轰烈烈的是黄颐,但在她的回忆里,那将永远是个没有姓名的男人。

婆婆随着我们一起看药虫渐渐消失,那不是轻狂无匹的少年赠送给她的美梦。多年前,上元节,摆脱不掉的药虫,他的轿子永远在她身后,在她回过头时,那人嘴角与眼角扬起来。

文/鹿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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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没想到,我这种宽容反而放纵了窦鸢的恶行,第二天,我打开门,门口堆着一坨狗屎。栏目:凤凰劫 作者:谢羲和 姑娘,放开那只妖 简介: 一、好大的一只狐狸 我紧握着剑,蹲在石头后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 盛夏的夜,远处蝉鸣,还有近处草丛中的点点萤火,月光洒落,溪水微微泛起涟漪,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衣裙的女孩子坐在溪边的岩石上,晃着脚尖去点脚底下的水,她嘴角噙着笑意,不时转头去跟身边的人说话。 那是一

镜妖

她的贪官相公不仅貌美如花、惹人惦记,而且还很抠,不给她吃肉,每晚梦中叫“静静”?楔子 镜妖,以铜镜为居,以美色养气,以真心补神,以金子为食。虽为妖类,却为善妖,镜可续命,若造杀孽,则被收回镜中,若镜碎,则灵气散尽,终至消亡。 ——《怪物志》 五月初一,天朗气清,宜动土,宜安葬,宜行丧。 远处唢呐声渐至,向唢呐声响处望去,一行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自远处而来,行至墓处,众人皆停,唢呐声渐消。一位老者自队

野人小姐

我的意思是,夜晚太凉,睡在草地容易感冒……你想去我家住住吗?引子 吴孜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湛蓝如洗的天空和左侧冒着黑烟直往下坠的直升机。 唉…… 自己应该是命绝此地了吧。 他闭上眼睛,身下是大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几秒钟后他似乎听到了树枝划破衣料的声音。“砰!”头不知撞到了哪里,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 “哧啦……哧啦……” 什么声音? 吴孜觉得自己的头皮特别疼,不是那种受到重击后的钝痛,而是纯粹

七娘

七娘洗澡的时候被董家大少爷撞见,也怨不得人家,暴露在天地间的湖,谁人来不得? 七娘洗澡的时候被董家大少爷董寒川撞见——也怨不得人家,暴露在天地间的湖,谁人来不得? 七娘并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虽然恼恨,倒也没觉得自己贞洁被毁,需要抹脖子上吊以证清白。 但董寒川脑子不大灵光,呃,通俗点儿说,他就是个傻子。他捡了七娘的衣服,把她当成下凡的七仙女,想要把她娶回家做娘子。 七娘哄他不得,欲一掌劈晕他。谁知

杨梅聚魂

“这举人老爷的酒,可是等着中了状元,迎娶那状元夫人时才肯喝哩!”长宁是座小镇,这里民风淳朴,数百年都不曾出过大奸大恶的人,大打大杀的事。 有那年岁艰涩,儿女难养的人,大家共同接济接济,也就拉扯着过来了。大家安居乐业,也就对于出外闯荡没多大兴趣。 打破这小镇安宁的是个乞儿。 他从家乡那边逃荒过来,和家人走散了,一路寻亲一路乞讨,不知走了多少路程,受了多少辛酸,来了这里。到得镇上,再也撑不住了,就此倒

十二簪:锦书织梦

他踏过了海岛,去过了西域,行过了沙漠,却从未再觅得像她一样的佳人…… 楔子: 浮梦灯照亮了桌案上的一角,女子研墨,铺纸,拾笔在信纸上一笔一画地书写,娟秀的梅花小篆跃然纸上。 灯光越来越亮,女子瘦弱的身影越来越淡薄,末了,只听得一声叹息,仿若是从灯中传出。 忘忧崖的山峰之上,云烟茫茫,几声鹰啸,划破了云巅,一白衣男子张开双臂,极力地抓紧料峭的岩石,一步一小心地将手探向悬崖边上的灵芝,云巅之下,几

【倾城恋】苏染染追夫记(二)

最近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接二连三地邂逅帅哥?算命的没说我今年桃花泛滥啊!栏目:倾城恋 作者:云葭 苏染染追夫记(二) 上期回顾:苏染染听说表姐梁添被游龙公子退婚,十分惊讶。 我睨了苏峻一眼:“真的假的?大哥,你已经是有女儿的人了,可不能乱嚼舌头,小心梁添找你麻烦。” 苏峻笑了笑:“我一个有女儿的人还跟你一个小姑娘开玩笑不成?不信你问姑姑。” 姑姑脸色不太好:“你大哥没骗你。可是添儿看着挺正常的,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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